若溪努力睜着眼睛,將手裡的東西朝着她重重的甩了過去……
一聲悶響,若溪剛剛抓在手裡的裝着胭脂來的匣子,竟然在此刻成了她行兇的利器,猛的拎起來,打在綠兒的額頭上,綠兒以爲她垂死掙扎,一門心思都放在制衡她亂蹬的雙腳上,沒提防她身後還會來這麼一着,被砸中,卻只是貼着額頭的邊兒,並未造成多大的傷害,若溪的喉間一鬆之後又加緊了力道,卻是她一擊未成,綠兒轉而更加暴怒,竟然一把將她推到牆角處,貼着牆根,這一次,若溪是真的無處可逃了。
第二聲悶響,則比第一次的響動要大的多,若溪脖子上的手驀地鬆開,若溪的身子沒有了這股外力支撐,順着牆角就像一灘泥似的,滑落坐在地上,眼前都是金燦燦的星星,黑影重重的,什麼也看不見,腦仁裡昏沉沉的作響,像養了一窩蜜蜂似的亂叫,喉嚨裡更是火辣辣的疼,身子被人扶起,往她的嘴裡灌了些水之後,受了水的滋潤,嗓子才漸漸緩和了起來,若溪微微睜開眼,勉強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樣,嘴角勾動,卻是笑也笑不出來了,倒是那個救了她的人,沉沉開口,聲音冷得怕人,“衛颯手底下的人,動作都如此麼?”
若溪閉着眼苦笑,衛颯手底下的人,大多是有本事有能耐的,但說起來下手如此狠辣獨到的,竟是沒有一個能夠比得過眼前這位躺在地上的綠兒姑娘了。
又緩了好半天的氣,若溪才自己摸着牀根兒坐起身子來,乜斜着眼角,對着眼前人,輕輕說,“你這是想要做什麼?”她可看的清楚,白川手中驀地多了一柄隨身攜帶的匕首,且已然架在了綠兒的脖子上。
“你說呢?”一向沉穩如他,竟也有如此失態的時候麼?若溪看着白川冷沉的不能再冷的臉,竟然有些想笑,一笑又覺得嗓子疼的難受。
“想說什麼?”白川一挑眉,回頭看她,左右地上的這位已經被他點昏,他也不着這一時的急了。
“眼中殺機重重,你想要做什麼,可是昭然若揭了。”若溪這會兒覺得好多了,只是身上的力氣像是被抽光了力氣似的,使不上勁兒,只能靠在牆上,頭歪歪的看着白川,“你先扶我起來行不行,這地上咯得難受。”
白川只能走過去,一把穿過她的肋下,抄起她的瘦的可憐的小身板,坐到牀上去。看着她脖子上清晰可辯的勒痕,說不清自己的心裡是什麼滋味,“你就寧可日日的在此擔驚受怕,受人生死脅迫,也不願和我一起回杏林山?”
這本是一個問句,卻在他的嘴裡說出來便有一種失落的意味濃濃。
沉吟半晌,若溪看得他的側臉,有些晃神,她至今也不能忘記,十幾年前,那一把如同琉璃一般的通紅的大火,燒得天昏地暗,燒得萬物皆亡,燒得她家國破滅,天地之間彷彿都垮塌了下去,以爲從此以後這偌大的空蕩蕩的紅塵百丈之中,只有她一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孤苦無狀。卻不曾想過,這些年的時光裡,竟也能有一人,朝夕相對,不離不棄。
朝夕相對,不離不棄。
若溪太陽穴一跳,被自己最後這映入腦海中的八個大字,嚇了一跳。這許久的時間過去,她就一直盯着白川的臉,仔細瞧着,竟然忘了回話。白川一對眸子落在她思索着的眸子上,四目相對,他也開始對着這張易容之後的臉不由自主的開始晃神。
“我不回去,從來只有一個原因,”她思索夠了,開了口,目光遊離到她剛剛砸在地上的匣子上,正是衛颯的這個結實的木頭匣子,倒是救了她一命,“大業未成,我如何能安穩度日?”
“先生,你可知道這個時候,我是想走也走不得了。”她微微笑着,臉上竟然透出幾許的光彩來。白川微微詫異,看她,輕輕搖頭。
“華旗回京,一場大戲馬上就要上演了,這時候,我想在這兒偌大的宮闈之中,好好擺上一張坐席,端端正正的坐着,大大方方的看着衛家,是如何如何一步步的大廈傾頹,如何一點點的土崩瓦解,我要看着,親眼看着,衛家的人,一個個都在驚恐與悔恨中間,痛苦的死去!”她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像極了此時屋子裡正焚着的一爐陳年檀香。
一字一句,恍若詛咒。
白川狹長的眉眼看着她閃爍着冷酷決絕光芒的眼睛,嘆氣,“嫣兒,如何要如此爲難自己?我看的出來,你喜歡衛颯。”
“是,我喜歡他,”若溪也不辯駁白川的定語,大方承認,“但,這並不表示我會因爲喜歡他而放棄自己的初衷。先生,我做事從不半途而廢,這你是知道的。尋常小事我已是如此,對於復國復仇的這等大事,我如何會半路退縮,爲了一己私慾而將大家的全部努力付諸流水?”
“所以,我不會逃,不會避,前面的路有多難走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我只要時常告誡自己,該做的是什麼,必須做的又是什麼,不用做的還有什麼,就夠了。”
“不過,你放心,我會離開大祁國,這裡並不屬於我,假如有一日,大祁國的土地上能夠打上我融家的旗幟,我想我必然欣然迴歸,但此刻,此時,我不能離開,我還有很多的事要做。”她的目光寒冷得如同冬天裡的第一顆星子,光亮卻冰冷。
“有我在此,與白江聯起手來,定能夠幫助你們將復國之事事半功倍。”她自信的笑了。
月光瑩然之下,白川看着這張曾經嬌豔,曾經天真爛漫的笑顏,竟然有些心頭髮冷,他們捱得那麼近,而他竟然是沒有力氣去伸手觸摸她的眉,她的眼。
“嫣兒,你變了,變得讓我……這個做師傅的,都有些不認識了。”白川苦笑。這些年來,她的心思越發難以捉摸,他雖日日候着守着她,卻也感到如此遙遠。
“變了嗎?或許吧,嫣兒如此,也只是想讓自己活下去,讓融家取回原本該屬於它的一切。”若溪輕輕的笑了,夜色之中,端的有些鬼魅般幽幽。
“明天就是我的好日子了,先生,你今晚能來,我很高興。”若溪忽而擡起頭,對着他嫣然一笑,輕輕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如同兒時害怕惶恐時常做的動作一般無二,語氣裡是無比的真誠,“在嫣兒的心裡,先生,永遠都是先生。”她的一對眸子,燦爛無比。
白川輕輕一笑,順手握着她揪着自己袖子的小手,亦如兒時一般,“嫁衣可曾準備妥當?”她既已然定奪了的主意,他無力無權去更改回天。
若溪笑了下,搖頭,“正等着先生來替我看看。”她拉着他的手,走進自己的閨閣,白川的腳步一滯,若溪並不在意的拉了他一把,催促道,“快點啊。”白川纔跟進了屋裡。
牀榻上,是吩咐笑笑提前準備妥當的各色嫁衣,正齊整整的排列在牀榻上,每一件無不是上好的蘇繡湖緞,錦綢密絲所制,袖口和領口鑲着寶石珍珠,繡得是流雲鳳凰,牡丹芍藥,當真是富麗堂皇的很。
白川看了一圈牀上的衣服,笑了下,“嫣兒美麗,穿什麼衣服都是漂亮的。不過,既然是大喜之日,定是要用正紅色,纔好。”
“正紅色……會不會太過扎眼了?”若溪拎起牀上的兩件紅色的喜服,有些不信似的發問,“你說這樣的好?我只覺得俗氣的很呢。”
“成親就是俗氣。”白川嘆了口氣,指了一下她左手的那件,“穿這件吧,上面的流雲鳳凰,很是襯你。”
鳳凰?若溪微微勾脣淺笑,白川只怕還只當自己是從前的那隻在梧桐上息着的嬌滴滴的鳳凰,身披五彩的羽毛,高傲且優雅華貴。此刻的她,若溪忍不住望了一眼菱花鏡,那裡面的女子身材瘦削,雖然脣上點了一抹胭脂,紅豔可人,但脖子上那道新添的傷痕卻讓人看起來,覺得厭煩的要命,像是一個預言,在告訴她自己,這樁婚事就是一樁可以勒得她透不過氣的枷鎖。
雖如此,她還是要跳進去,如同是世上最好的蜜糖一般,到現在已是分不清楚是爲了什麼而答允了衛颯的婚事。
“如此,便聽先生的,就那一件吧。”若溪臉上的笑容轉淺,興致頓時煙消雲散。
***
“寶焰,你看看我這件怎麼樣?”當衛颯第四十三次拿起一件衣服來的時候,寶焰終於忍不住要開始翻白眼了。
“我說殿下,您什麼時候也這麼拿不起放不下了呢?都是喜服,是製造司的人精心挑選上來的,都是按照您的身量尺寸定製而成,無論您穿哪一樣,都是極合身的。再說了,這不都是喜服麼,有什麼不一樣的。讓奴才看,這就是這件多了個喜鵲的繡花,那件多了個小喜字的區別。”寶焰嘀嘀咕咕的說了一大堆,再看衛颯,正在眯着眼睛,瞅着自己,嚇得吐了吐舌頭。
“您還是穿這件吧,這件喜服的下襬上,有兩朵並蒂開的蓮花,兆頭特別喜慶,若溪姐姐也會喜歡的。”該狗腿的時候,還是要狗腿一下的。
衛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終於放過了他,把喜服往自己身上一披,“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