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小女人就是這間荒涼驛站的老闆娘麼?大漢的頭領看見這個女人的時候忍不住在心裡暗暗揣測了一回,在他的想象之中,大概是隻有那種潑辣刁蠻的嬸孃一類的女人才能蠻橫的主持起來這樣的一個荒僻之所。
“你是這兒的老闆娘?”他手下的弟兄已經有人走出來問了。正好省的他的事。
那女子白眼兒一翻,好不情願的看了問話的人一眼,兩隻胳膊交疊起來放在下巴底下託着,似乎一鬆手,腦袋就會從那脖子上面掉下來似的輕巧。
“廢話,你沒聽見小鴨子他叫我老闆娘麼?”
“小鴨子?老子怎麼認識小鴨子是誰?”大漢顯然也被惹毛了,的確,被這樣的一個荒僻之所的女人嘲笑了,真的不是一件讓人感到舒服的事情。
“哎喲呵,”那女子自己也坐直了身子,不過卻依然沒有用正眼看他,語氣也還是那種能氣死人的寡淡,“是啊,這客棧上下就四個人,眼前除了我就那一個,既然是我喊的小鴨子,你說小鴨子是誰呢?”
大漢被噎的氣不打一處來。
小鴨子趕忙上前打圓場,將擦汗用的手巾往脖子上一甩,“這位爺,小鴨子就是小的。讓您老人家費心思了。”
大漢看他一眼,更加來氣,伸拳頭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混蛋,這麼大的男人做什麼叫這種上不得檯面的名字?”
小鴨子滿臉委屈,一邊揉着自己的腦袋,也不敢喊疼,“這位爺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可是……可是”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和這個第一次相見的大漢訴委屈似的,“可是小的的老闆硬是給小的起了這麼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名字,小的……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看着這個小夥計團在一起的皺巴巴的小臉,大漢這個時候倒是有一點同情起這個人來了。
“小鴨子,你在那兒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那女子向着這頭喊了一聲,嚇的小鴨子渾身一抖,趕緊將苦瓜臉變成一張笑臉,朝那頭跑過去,“沒啥,沒啥,掌櫃的,你吩咐,你吩咐。”
“羅躁,”爲首的那個喊了一聲和小鴨子對話的那個大漢,“荒野村店,不要和他們閒磕牙多說話,咱們趕路要緊。”羅躁點頭,“是,老大。”
“小二,就按你說的辦,我們明天起程之前勞煩你置辦齊全駱駝和草料,銀子不會少了你的。”
“得嘞,好您的。”小二歡天喜地的去了。
那女子從窗戶裡縮回了身子,看了他們一行人一眼,對身旁一個小男孩兒說了什麼,那孩子烏黑透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來回一轉,笑的好像山上開的山茶花,爲首的大漢眉頭不由一皺,暗暗叫住走在自己前面的羅躁,“老羅,這家店透着古怪,要兄弟們警醒些。”
羅躁一愣,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當晚,他們便在此處落了腳,歇息。這裡雖說是個驛站,但是規模很小,他們這十幾個人住下來之後,這裡的住房竟然四分之三都已經被沾滿了,快擦黑的時候,又零零碎碎的來了幾名客人來打尖住店,這樣一來,這家小店竟然是一夜之間就已經住無虛席,再也沒有空牀位了。
樓下有那麼一處大廳,廳裡擺放着四五張小桌子,算是飯廳。晚飯的時候,大家都從樓上下來,圍坐在一起,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三三兩兩的你一言我一語,不大一會兒這些個江湖客就打成了一片,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在掌櫃的櫃檯後面,女掌櫃用一塊碎花藍底兒的布頭兒包着頭髮,流出額前的一點碎髮來,身上也是一身淺藍色的碎花翠然的粗布衣服,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卻偏偏顯得那麼的素雅和別緻。反倒襯托出來她的窈窕和清麗來。
酒過三巡,飯過五味。這些個遊走江湖的豪客們之間就已經有人按捺不住自己寂寞的心靈,打算想要過去和那個女掌櫃攀談,女掌櫃倒是來而不拒,和客人們有說有笑,其中還不忘記指點着小鴨子他們幾個小夥計利索幹活兒。
廳裡有人在划着酒令,有人在大談江湖夢想,也有的人想要借這個機會攀一攀關係。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的話,這裡的氣氛也算得上是和諧美好的了。
這些人原本也可以有一個很平和的夜晚。
因爲他們當中有些人在喝多了酒之後就搖搖欲墜開始失態。也有可能是因爲他們本來就想把自己灌醉,然後再趁酒醉這個機會對女掌櫃圖謀不軌。
只是,在那個豪客將自己那毛乎乎的大手伸到女掌櫃胸前不到一尺遠的地方的時候,一杆兒菸袋直接拍在了他那作惡的手腕上,燒的通紅的菸袋鍋子在他那毛手上留下了一個嶄新的漆黑的燙痕。
而哪敢菸袋鍋的主人正是剛纔一聲響屁都沒放過的小鴨子身邊的那個人,穿衣服打扮竟然也是一個小夥計。
“哎喲!哎喲!燙死我了,燙死我了。”那作惡的手的主人被燙的嗷嗷直叫,抱着自己的手原地來回蹦躂,看起來十分滑稽。
“對不住,對不住,這位爺,小的可不是存心的,小的一不留神,就燙着您了。您瞧瞧這話兒說的。”那小夥計趕緊賠不是。
那女掌櫃頭也不擡,繼續巴拉手裡的算盤。看了一眼地上磕掉的菸絲,心疼的嘖嘖出聲,對着那個來結賬卻趁機會揩油的客人溫柔一笑,“這位客官,一共是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那個傢伙嗷嗷叫喚的同時還不忘了控訴這個女人的惡行,“騙鬼呢!老子一共就要了兩壺酒,兩個小菜,一輛一熱,哪兒就值五十兩銀子?”
女掌櫃聽着他的咆哮,根本沒變過自己的表情,輕描淡寫的說了下,“酒菜不過幾錢銀子,可是你看看這地上因爲你而掉落的菸絲兒可是從大理千里迢迢運送來的經年的新貨,只算你五十兩,你說便宜不便宜?”
那個客人聽得兩眼發直,結結巴巴半天,最後惱羞成怒,輪拳頭就打,“你個小婊子!敢在這兒黑大爺的銀子!活得不耐煩了?”
“老大,他們看起來要有麻煩了。”羅躁低聲對着身旁的人說,眼看那男人一拳頭就要抽到女掌櫃的腦袋上,羅躁忍不住就要起來管閒事兒,卻被自家老大一把拉住了手腕子,“老大?他們欺負人,咱怎麼能不管?”
他家老大甚是沉穩的說,“再看看。”
羅躁只得坐下,暗暗運氣。
“哎喲,大爺您可嚇死小的了。哎喲。”拿着菸袋桿兒的小夥計趁機會作揖賠罪,但是他的胳膊肘恰到好處的推到了他的肋下,將那個人的拳頭愣是給截在了半空之中。毛手客人臉上一陣扭曲,再看着剛纔那個面目如花的女掌櫃,只覺得她朝着自己嫣然一笑,眼前一花的功夫,竟然有片刻的眩暈。
身子一軟,就要倒下。
“小鴨子,小蛾子,快把這位客官扶到客房裡去休息,他像是喝的太多了呢。”女掌櫃不計前嫌的張羅着讓小二們攙扶他上樓。
小鴨子和小蛾子,就是那個拿着菸袋桿兒的青年兩個人答應了一聲好,就把那個傢伙一前一後的搭了起來,往後院裡走去。
三個夥計走了兩個,前廳裡就少不得要掌櫃的自己出來給客人端酒送菜。
路過羅躁他們這一桌的時候,他們幾個人不約而同的感覺到了這個女人的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藥香的味道,很好味,很清香。
爲首的大漢眉心皺的更深。
一頓飯,吃的廳堂裡的人都滿腹心事,總覺得這個人醉倒的時間有點蹊蹺,但是,他們誰都不願意多管這檔子閒事兒,趟這渾水。大家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吃了飯就回房間休息。
飯廳裡一燈如豆,只剩下掌櫃在清算賬目,安靜的飯廳裡,算盤珠子的噼噼啪啪的聲音很清脆的在響。
“你還打算在這裡玩兒多久?”拿着菸袋桿兒的小蛾子又出現在她的身旁,依然是毫無聲息。
女掌櫃儼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對話模式,繼續算賬,“這裡挺好玩兒的,不是麼?”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呆在這個和沙漠交接的地方,就能躲得過回南郡了麼?”小蛾子說的毫不留情。
女掌櫃心虛的笑了下,“誰說不回去,我不是怕這一年多的中原江湖當中出現什麼要死不死的人,又要我去醫治的麼。”
小蛾子沉默了一會兒,看她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只能怒其不爭的嘆口氣,“最晚到下個月,不能再拖了。”
“好啊,說不定,到不了下個月,我就玩兒膩了呢。”女掌櫃清雅的笑了下。“這地方,我好歹是給她提前置辦下來的,可不是得好好經營經營,嗯,這裡地勢多好,北靠沙漠,南邊就是大祁國的疆土,和北狄隔海相望,這種地方,當做蜃樓的一個據點就再好不過了。”
“別總是拿蜃樓主子做擋箭牌,我知道你的心思,你還不是爲了那個在宜蘭園的小姑娘着想。你是算準了她早晚會途經這裡,所以提前安排好人,好接應她,是不是?”
女掌櫃終於放下手裡的算盤,嚴肅的看着他,“我說鬼心,你一刻鐘不來揭穿我,會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