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無顏的手一鬆,杯子掉在地上,咣噹一聲響,他也不理會,反而捉住了若溪的肩膀,“還是隻有他才能讓你滿意?”
滿意?若溪的神色有些發呆,她努力回憶着和衛颯在一起的場景似乎那個男人也沒爲她做過什麼特別讓人感動的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那張大牀上,他不分青紅皁白的要了她。若溪很早就失去了母親,從小就缺了個對她講述女子貞德的對象,這讓她對失了女兒身這件事並不是很在意,至少她沒想什麼大家閨秀她們那樣去投河自盡。
只是,若溪覺得這種肌膚相親的親密事,只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做,那樣纔會讓自己的身心都得到愉悅。說到底,她還是有點喜歡衛颯的,不然她也不可能如此放的開。和他在忘魂殿的時候,她幾乎快要忘記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直到弦月公主的到來,衛英的指婚,她才恍然大悟,這個男人就算和他身體糾纏,就算和他耳鬢廝磨,她和他之間還是橫亙了那麼一道刺,想要忽略的時候,就會有好事的人過來撥動幾下,惹得她刺痛羞愧,再想要忽略,已經不能。
她對他還能用“滿意”這個詞麼?或許還真有那麼一小段的時光她對衛颯的溫柔心醉,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卻對平淡無奇的她青眼相加,她不明白這其中的原因,因爲他的身邊始終都不缺優秀的女人,爲何他獨獨的會看中她一個雜役使喚丫頭?恍若無人般的自顧自搖頭,她能夠這樣平靜的想起這個人來已經到達了極限,做什麼還非得強迫自己去想出個子醜寅卯來。第一個打動了她少女心的男人,或許纔是讓她不能釋懷的吧。
若溪轉過頭,眼神平靜無波的瞧着有些惱怒的鐘無顏,這個男人在她的少女時代敲開了她的心扉,他自己也許從來不知道最初打動了她的人,就是他自己。
鍾無顏一直沉默的喘息,平靜自己的內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好端端的爲什麼要忽然對她焦躁起來,對自己的行爲有些許的慚愧,他知道,他又一次把這個丫頭當做了印象裡的某個人。沒辦法,那個人的一顰一笑都似有千金之重,全部印在他的心上,即便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但她的容貌還總是在他眼前清晰無比的浮現。
“對不起,我……”他揉着自己的額頭,腦袋裡嗡嗡的疼,這些年之間,父母也爲他尋找過門當戶對的女子,或婉約,或清麗,因爲他的良好家身,和溫文爾雅的談吐,願意追隨他的女孩子還是不在少數的,但是無論他如何試着去忘記,試着去接受別樣的溫柔,試着去開始新的生活,她的影子始終會不定時的冒出來。那個梳着及腰長髮的女孩子嘻嘻的笑着,她的手裡拿着細長的柳條,朝着他不怎麼穩當的跑過來,身上掛着的長命金鎖一顛一顛的翻動,鬧着要他帶她出去玩。
她就是要他受這種苦!明明已經瞎了,心裡卻明白的通透。美好的回憶通常只有兩種用途,在幸福的時候增加甜蜜,在悲傷的時候讓人再傷一次。
他已經快要不記得自己這些年是如何在痛苦如斯的回憶中熬過來的了。他撐着牀,搖搖晃晃的起身,接着剛纔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下去,“我走了。”卻一腳踩在打翻的杯子上,圓滾滾的,讓他站立不穩。若溪幾乎是下意識的拉住了他的手臂,他比從前長高了,但似乎還是一樣的瘦。
“小心。”她動了動嘴脣,目光卻再也不敢向上,鍾無顏方纔那一瞬間的痛苦和絕望已經像一把刀剜進了她的胸膛,再看一眼,她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僞裝全部被崩壞。
她拉着他的胳膊沒有鬆開,眼睛望着窗外的大樹,似乎有人影在樹後晃動了一下,若溪眯了下眼,冷冷微笑。
“你……休息一下再走吧。”她低下頭,聲音小的不能再小,好像還沒有從鍾無顏剛剛冒失的舉動當中回過神來。
但是這種軟柔的,似乎帶着點懼怕和驚恐的聲音卻讓他移不開腳步。鍾無顏點了點頭,就着她的手重新坐下,只是這一次她和他捱得更近。“有個人真好,一個人真是太難受了。”她說的很小聲,卻足夠讓他聽清。
鍾無顏的身子一僵,被她一直抓着的胳膊一動,若溪低頭看,他的手已經準確的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微涼的體溫和衛颯每次接近時的灼熱截然不同,也和衛颯帶給她的惶恐不同,鍾無顏的手讓她的心感到安靜。
她沒有動,那隻手微微用力,壓住了她,若溪沒有擡頭,半低着腦袋,瞧見紫色衣袍上的花紋越來越近,已經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微涼的雙手摩挲着找到她的肩膀,脖頸,最後停在她的臉頰,如同珍寶般的用雙手輕輕捧起,讓她仰起頭,同時,他的脣輕輕落在她的上。
她的身子很僵硬,卻沒有反抗,也沒有迎合,她只是這麼坐着,像一隻被擺放得很好的布娃娃。她睜大眼睛看着這個讓她忽然間陌生起來的男人,感受到他在逐漸加重這個吻,起初輕而柔的貼合也變成了緩慢進入的探索。距離一點點消除,鍾無顏長長的睫毛貼到她的臉上,刺得她有些發癢,直到他的舌滑進來的時候,她畏縮了,手抵在他的肩膀處,用力推了兩下。
她不想,不想自己像個妓女一樣被各種男人與所與求。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剛纔的確被他誘惑了。
鍾無顏畢竟是鍾無顏,他察覺到若溪的抗拒神色有些暗淡,慢慢結束了這個長得讓人窒息的吻,輕輕鬆開捧着她臉頰的雙手。若溪看着他白皙的臉龐上泛起的異樣紅暈,心裡冰涼的哼了一聲,男人在想的永遠只有那麼一點事。
幸好鍾無顏是看不見的,不然他一定被若溪的眼神嚇到,那種冷酷和鄙夷絕對是他沒有從她的身上見到過的。
“弦月公主她好些了麼?”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那個女人。
鍾無顏愣了一下,回答,“她已經好了很多。”
“哦,那就好。”若溪忽然笑了下,口氣裡帶着嘲諷,“感覺很可笑是不是,明明我被打得下不了牀都是因爲她。”她的聲音淡淡的,好像在說着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但是她中毒卻不是因爲我。”
“你信不信?”她第一次沒有稱呼他的名字。
鍾無顏根本沒有思索,極其認真的點頭,“我信。”
“爲什麼這麼信我?”她問。
他說完,自己也愣住了,他憑什麼就這麼相信她呢?這大概是因爲她和那個人一樣狡黠聰明,但骨子裡卻天真善良。
“因爲我和你提到過的那個人很像?”她輕笑。
鍾無顏有些窘迫,點了點頭,“那麼……”她笑得似乎更開心了,“那麼你剛剛吻我也是因爲我和她很像,是不是?”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剛纔那一轉眼的時間裡,他到底有沒有這樣想過?連他自己也記不得了,只記得她的脣……很美好。
見他不說話,若溪向後一躺,靠在枕頭上,“時間不早了,鍾大人請吧。”她下了逐客令。
鍾無顏默然起身,那聲鍾大人似乎又把他們兩個的關係拉回到了最初那樣,他是大人,她是丫鬟。
他覺得臉上難看起了,也許她剛剛的順從只是因爲他是鍾大公子,她一個正走背字的小丫鬟得罪不起,所以才……只得接受。
“明天……”他支吾了一下,他想說個藉口告訴她明天他來不了,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自己莽撞的行爲。但是話卻被她生生打斷。
“明天我想吃地瓜粥。”她忽然說道。
是在默許還是在邀請?鍾無顏心裡涌起一陣喜悅,她這麼說,就表示已經原諒他的行爲不追究了麼?
好像怕她變卦似的飛快點了點頭,鍾無顏走了,走得時候被杯子絆了一腳也沒在意。若溪看着他剛剛掩飾不住的喜悅之色,默默笑了起來。鍾無顏,還是那麼的直接。他的喜怒都寫在臉上,他就像是一隻人畜無害的小白兔,溫順典雅,比較起來,衛颯就是兇猛的獅子,沉穩又可怕。
屈起腿,她側着腦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眼神狀似不經意似的往窗外看,剛剛見到的那道影子已經不見了。
很好。若溪尚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冷冷的笑意。獅子和白兔,她沒有把握拴住兇猛詭詐的獅子,但是抓牢一隻兔子的本事她還是有的。
心情很久都沒有這樣好過了,她似乎看到了並不遙遠的未來。她隨即搖了搖頭,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可笑,她的未來?不是在決定復仇的那一刻起就全被賭在了這條路上麼?
傍晚的時候,衛承過來看她。她正閒的無聊,一擡頭,就看見一臉笑意的衛承進來,坐起身,“大殿下。”
衛承微笑着看她,示意她不用起來,自己拉了把小凳子坐下,“感覺怎麼樣?”
“身上輕便多了。”她也笑了起來,好像真的好久沒有這麼閒在過了。 Wшw◆ тт kán◆ ¢ o
“給你帶了這個,打開看看。”他笑眯眯的遞過來一個布包,若溪帶着驚喜打開,“好漂亮,是給我的嗎?”布包裡面是一塊錦布,五彩斑斕的絲線和一排繡針,大大小小的都有,還有一截炭條,已經修的粗細正好。
“看你每天閒的發慌,一點小玩意,打發打發時間也好。”衛承笑着解釋。
“謝謝大殿下。”她有點欣喜的擺弄着手裡的東西,“我好久都沒摸過繡活兒了。就是這錦布的顏色有些太顯眼了,大殿下,您能不能找人給我帶塊深色一點的料子來啊?”她忽然皺了眉。瞧着她小孩子似的表情,衛承不由笑了起來,“還挺挑剔。女孩子家家的,要那麼深的顏色做什麼?”
“我見鍾大人的帕子有點舊了,琢磨着想給他換一塊。”若溪蒼白的臉上染上紅暈,忽然不好意思的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