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容的船隊,是的,足以用‘雍容’二字來形容,高大氣派還是其次,最主要是珠光寶氣,金壁輝煌,在即使平靜也難掩危險的海上,竟然慢吞吞一路賞遊,分花拂柳似的,分開了桃家嚴密的重裝船隊,大搖大擺地圍了上來,領頭的那艘巨船,通體金紅耀眼,炙炙揚揚如飛舞狂放的鳳凰。
不消說,澈漣和我都知道,這種張揚得不把世人放在眼裡、極具侵略性的狂妄風格,除了那人,不做第二人想。
澈漣這邊的所有人霎時緊張起來,我不禁有些好笑,對付這人,就是澈漣上場也未必有用,這些蝦兵蟹將之流又有何用?
遠遠地,甲板上站着一名高頎的男人,一身簡單的青衣,猛烈翻卷,烏髮如墨,在身後飛舞,沒有半份濃豔的色澤,卻無端讓人生出了動人心魄的華美感。
他單手在嘴邊圈成一個圈,衝這邊大喊——“小無憂,別怕,我來接你回家啦!”
我翻翻白眼,誰怕啦?
其實,以他的內力,能傳到範圍何止兩船的距離?他根本就不必如此,只是這個人一向這樣愛出風頭,我就是再不情願也只好意思意思地上前,畢竟,人家是來‘救’我的嘛!
看到他笑得邪裡邪氣的臉,澈漣繃着臉,應龍乾脆黑着一張臉,裝作沒看見他——不讓他上船?沒看見人家的幾尊大炮就對準着這邊嗎?!
“聽說竹邪正在幫助蘭雍掌控南方政權,卻不知怎麼還有精力分身來此?”
掌握南方政權?我看了澈漣一眼,他到底知道些什麼?想了想,我故意輕鬆地微笑。
“你說竹邪哥哥掌控南方武林還差不多,政權?竹邪哥哥可沒這種自討苦吃的愛好。”
澈漣但笑不語。
所有人,表面上輕鬆自如,鎮定地看着越靠越近的船隊,實際上包括應龍在內,渾身已經緊繃到了一個極限,緊盯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畢竟,澈漣是天日的皇帝,畢竟,天日這一代的皇室,只剩下澈漣一個名正言順的成員,一旦澈漣有事,不用諸侯國虎視眈眈垂涎欲滴地等着瓜分天日這塊肥肉,天日也會自己徹底崩潰。
其實,論胸中韜略,論治國手段,澈漣並不亞於天日史上任何一名合格的明君,可惜,天日氣數已盡,貪官橫行,酷吏肆虐,四處戰火烽煙,民不聊生,若澈漣健康長壽也罷,說不定能夠力挽狂瀾,保住天日不在他手上覆滅,可是,如今他的身體……
一向樂觀的我也茫然了,心頭的那一股彷彿要將心揉碎的抽痛從何而來?到底是命運弄人,抑或是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緣分,以至於走到了今天,這敵對的位置上?
“無憂?無憂?憂兒?”
耳邊響起應龍一疊聲的低喊,我一愣,霎時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澈漣的眸底閃過一絲不明的幽光,卻不開口,應龍望着我,神情矛盾,也不知該把我當敵人好,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我好。
“你哥哥讓你回去。”
半晌,應龍冷聲開口,轉過頭,不再看我。
“所以?”我平靜地等着他下面的話。
“所以?憂兒這麼聰明,怎麼會突然犯糊塗?”應龍冷冷一笑。
我嘆口氣,聰明,我真的聰明嗎?
“拿我做人質,你們就能脫離這次險境嗎?縱然我哥哥願意妥協,那桃家和南家的人,也願意放手?”
“如果他們不敢違背背後主子的意思,那麼他們就必須要妥協。”
我神情一冷,明白了澈漣的意思,心底,寒意和疲軟交織,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船隊已經靠得極近,澈漣卻沒有反應,應龍焦急地看着他,他搖搖頭,沉默地看着對面船上高大的身影。
鳳竹邪和鳳蘭雍也許護短,可是當年,他們也是相處融洽的師兄弟啊,他下不了手傷他們,他們又何嘗會真正傷害他,若果如此,他也不可能這麼順利地來到月牙島。
距離十數丈時對面的船慢了下來,船頭的男人卻忽然向身後喊了一句,有一條纖細的身影慢慢走上前來,男人哈哈大笑,陡然摟住這條纖細身影,身形一展,夾着鯤鵬之勢,向這邊船上撲了過來。
衆人不過眼前一花,原本還站在對面船上的‘敵首’,已經傲然站在了己方的船頭,至邪至柔,至剛至美,一身風華與澈漣形成了迥異的兩道風采,飛揚的笑臉和敏捷的身手,霎時擊潰了他們的自信和緊張。
“老麼,不高興見到我?”
精緻得邪魅的眉眼間充滿莫可名狀的濃濃寵溺,放下摟着的人,一把把我熊抱在懷裡,親暱地揉亂我的頭髮——我忍。
從他的懷裡艱難地踮起腳,從肩膀上看過去,他帶來的那個人單薄的身影正在發抖,看着我們這邊,想靠過來,有踟躕不敢上前,驚喜,黯然,失落,種種神情糅合在一起,彷彿打翻了五味瓶一樣。
有意思!
那柔嫩的面龐,曾經比三月的桃花更加生動,如今卻一片蒼白,消瘦得厲害,靈動的雙目曾經比清晨的露珠更加明澈,如今卻黯然失神,再無當初的明澈而天真的神氣,曾經一身天然的嬌柔貴氣,如今高貴猶在,嬌柔的身形卻愈加單薄,海風吹得她的身影搖搖晃晃,若雨後的海棠花,不堪零落之苦,天下第一美女花尋舞,是什麼讓你變成了今天這幅模樣?
可是有得也有失,我暗笑,誰也無法忽視,那雙乾淨的眸底,透露出對竹邪的全然信賴,看樣子,這一對,有戲啊……
“蘭雍說,帶個人來給你作伴。”竹邪發現我盯着花尋舞,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道。
我似笑非笑地斜睨他,“沒有私心?”
竹邪打個哈哈,“這個嘛,現在還不確定,讓我爲了一朵快要凋零的牡丹放棄一片百花怒放的花園,那也得這多牡丹花有本事才行啊,目前看來功力還是不夠。”
“哼,也差不多了……”
看到竹邪不自然的表情,我心中有底,掙開竹邪,走上前去,微笑。
“還認識我嗎?”
花尋舞彷彿受寵若驚地睜大眼眸,怯怯地點頭。
“嗯,你是,鳳小姐……”
我含笑,她纔是貨真價實的公主啊,如今卻表現得好像我纔是公主而她只是個貧民丫頭似的,就算越國戰敗,蘭雍哥哥和竹邪哥哥也不可能欺負她纔對啊!
物是人非,時間到底改變了多少世事和人?
“澈漣,今日我只是來接無憂回去,戰爭本來就不該發生在我們中間,如果桃家要阻攔你們,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但是,如果你打算阻止我帶走無憂,那麼,我們三方也只能混戰一場了。”
那邊,鳳竹邪收起了邪魅不正經的神情,繃起了一張俊臉,向澈漣開口。
澈漣微側着頭,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