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女兵就是劉梅梅,並得知她來自江中縣之後,楊志遠指示方煒珉全力協查,江中公安部門的通力協查。最後終於查清劉梅梅爲江中新興鄉劉村人。相關資料彙總,劉梅梅有一個哥哥,叫劉守珏,後來去了臺灣,現已去世,沒有留下後人。她姐姐與劉梅梅同赴抗日前線,下落不明。現在劉村年長者回憶,他們雖然已記不清劉家姐妹的面貌,但是卻知道劉家有兩個女孩子當年出去抗日後就沒回來。他們還說,劉家當時是這一帶很有錢的大地主,要不然也不會把兩個女兒都送到會通去讀書。
至於劉梅梅父母的墳墓,因爲歷史原因,已是不知所蹤,找不到了。
民政局長向楊志遠彙報所知道的情況,隨即問:“楊書記,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自然將先烈遺骸與其父母安葬在一處之事,現在其父母的墳墓已經找不到了,又沒有直系親屬,自然就有些棘手,不好處理。
楊志遠稍一沉思,隨即指示市民政局長:該政府做的事情就得由政府來做,劉梅梅先烈是抗擊倭寇而犧牲的,按政策可以將烈士的遺骸安葬在會通市烈士陵園,有那麼多會通的先烈和劉梅梅烈士相伴,我想她肯定不會再感到寂寞。有我們的後人去敬仰,我想她應該也會感到欣慰。
楊志遠還着重指出,民政部門有必要成立一個機構,專門負責收集像劉梅梅先烈這種零星犧牲在各地的會通籍先烈資料,隨着經濟的發展,原來僻遠山頭,都在大興土木,平墳平山,我們不能讓我們的先烈犧牲了,現在連墳都被平掉,靈魂無處安身。經濟發展固然重要,但該銘記的歷史,我們作爲後人不能忘記。楊志遠說我看到有報道,某地進行開發,竟然將一處抗戰烈士的亂墳推掉,烈士的遺骸隨處可見。這個縣的書記縣長應該慶幸自己沒有在會通,要不然,我楊志遠會讓他們死得很難看,這不是無知,而是無恥!中國之大,難道就沒有一個可供烈士安息的地方。你爲了自身的利益,竟然就敢去打擾先烈的亡靈!真要是逼不得已,即便他們是國軍將士,也應該好好移靈不是,豈能將先烈的遺骸隨便遺棄,寒心至極,黨性何在!人性何在!古人尚且知道平人祖墳,罪不可赦,但看看現在那些人做的事情,禽獸不如。
楊志遠說:“除了會通籍的先烈,其他非會通籍貫像劉梅梅烈士這種情況的先烈,我們會通都無條件接收先烈遺骸,給先烈的靈魂一個安身之地,這不是累贅,而是財富,比金錢更可貴。”
經過各方的精心準備,劉梅梅烈士的遺骸於清明節這一天回到會通,會通市委在烈士陵園舉行了隆重的迎靈儀式。這一天的會通,可以說是萬人空巷。
會通市委市政府委派常務副市長劉鑫平和宣傳部部長帶隊,專程前往徐州迎接劉梅梅先烈的遺骸回家。
楊志遠這天一早,就來到榆江機場,親自迎接先烈的遺骸回家。
九點。從徐州觀音機場飛來榆江的航班準點到達。楊志遠登機,和劉鑫平、部長、吳彪一起,四位常委親自將先烈的小型靈柩從飛機上擡了下來。靈柩上覆蓋着鮮紅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在是否覆蓋國旗這一點,常委們也有不同意見,不知道此舉是否合適?這可以理解,畢竟根據調查,劉梅梅當時參加的是國民黨的部隊。楊志遠則認爲,國旗不是黨旗,國旗代表的是什麼,是一個國家,劉梅梅雖然參加的是國民黨,但她是中國人,是我們這個國家的子民,她捨生忘死,爲國捐軀,用國旗並不爲過。既然沒有明文規定,那就是可以爲之。
常委們於是也就不再予以反對。
楊志遠說:“我知道,事後,肯定會有不同的聲音出現,說我們會通如此大張旗鼓,實屬小題大做。但我認爲相對於其他,這件事值得我們會通傾力而爲,在民族存亡的關頭,是沒有黨派之爭的,抗日戰爭的勝利,不是一黨之功績,而是全民族同仇敵愾的結果。我們現在的經濟是發展了,但我們現在恰恰缺失了一種精神,缺失了一種捨生忘死的愛國主義精神,我就是要通過這件事,讓我們會通的市民接受一種心靈的洗禮,這比空乏的說教更有力量。”
靈車一出會通高速收費站,就有市民自發組織的車隊前來迎接先烈的靈魂回家,所有的車,都於車頭系扎白花。路的兩旁,一路鞭炮齊鳴。
楊志遠望着路兩旁絡繹不絕的人流,看了身邊的吳彪一眼:“這是什麼?這就是民心。民心在,凝聚力就在,國家纔會堅不可摧。”
會通市烈士陵園,這一天人山人海,知道會通市委市政府這一天在烈士陵園舉行迎靈儀式,各個中學都應學生的要求組織學生來到了陵園迎靈,一併祭掃陵園裡的烈士。放眼望去,整個陵園裡有如花海,所有烈士的墓碑前都擺上了素白的鮮花。
宣傳部長說:“雖然說每年的清明節都會有人到烈士陵園祭掃烈士的英靈,但像今年這樣會通人民幾乎傾城而出的盛況,我在會通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
楊志遠說:“這就是宣傳的重要,弘揚愛國主義,正確的宣傳和引導很重要,現在的年輕人,享樂思想嚴重,對青春肆意揮霍,都是年輕人的問題?我看未必,是我們的輿論導向有問題,現在的媒體,對明星的隱私津津樂道,熱衷炒作,宣揚醜陋,明星也好媒體也罷,不以此爲恥,反以此爲榮,媒體的責任感哪裡去了?社會的正義感哪裡去了?作爲有責任的媒體,不能一味地去追求的現實利益,應該追求道義,弘揚真的善的美的東西。正確地去引導我們的下一代,什麼是美醜,什麼是理想,什麼又是人生。一個民族的傳承,不是一代人,也不是幾代人,而是世世代代人。”
11點,會通的武警戰士邁着整齊的步伐,將先烈的靈柩緩緩地放入墓穴,禮炮轟鳴,響徹會通的天空。這是一次遲到了六十多年的迴歸,一個在外遊蕩了六十餘載的英靈,終於於今天回到了自己的家鄉,終於可以安靜地躺在家鄉芳香的泥土裡。
現場莊嚴肅穆,全場鴉雀無聲,大家在楊志遠的帶領下,向劉梅梅烈士,也向所有躺在陵園裡的先烈,三鞠躬。
楊志遠在鞠躬的時候,心裡在默默地說:劉梅梅奶奶,儘管你的生命定格在18歲,但如果您活着,你也該與您的同學一樣兒孫滿堂。您沒有兒女,您不用遺憾,您看看今天在場這麼多與您當年一樣年紀的孩子們,他們生活幸福,無慮,不用再像您當年那樣去經歷血雨腥風,試想沒有您們當年的付出,哪裡會有今天的安逸和幸福。奶奶,我想從這一刻開始,有這麼同志和戰友和您在一起,您一定不會再孤單。
會通烈士陵園的英烈榜上,劉梅梅先烈的名字終於得以入列。
當天,會通市委、政府機關的新黨員在所有烈士的英靈前宣誓,就此加入中國共產黨;十八歲的男女生在劉梅梅烈士的墓前,宣讀了成人禮的誓詞,立志成爲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社會主義公民。
楊志遠在離開陵園的時候,看到了林曉培,楊志遠表揚,說:“曉培同志不錯,辛苦了,我代表會通人民謝謝你,謝謝你這半個月的付出。”
林曉培說:“應該是我謝謝楊書記纔對,謝謝楊書記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如此近距離地走進先烈的那個時代,說實話,我採訪過許多的人和事,就這一次給我的震撼最大,感觸最深,我想在經歷了這一件事後,我才真正走向成熟。”
楊志遠說:“你能這麼想,我爲你感到高興。”
林曉培從揹包裡,拿出一個密封的透明的塑料袋,塑料袋裡,一個發黃的日記本二塊銀元清晰可見,楊志遠一看,表情凝重,他問:“劉梅梅烈士的遺物?”
林曉培點頭,說:“這是房東大嫂的孫子陳先生讓我轉給楊書記的。”
楊志遠‘哦’了一聲,莊重地接過,說:“這是烈士的遺物,我看就將先烈的遺物留在烈士陵園的陳列館裡,供我們會通的子孫世代瞻仰。”
林曉培說:“楊書記,您先別忙着將日記本移交陳列館,我覺得您有必要先讀讀劉梅梅奶奶當年寫的日記。”
楊志遠看着林曉培:“這麼說,你已經看過了。”
林曉培點頭,說:“是的,我是流淚讀完的。”
楊志遠點頭:“好,我一定會靜心地讀。”
當晚,楊志遠一回到房間,按捺住自己的心跳,滿懷虔誠地走進先烈的內心世界。
這是一本戰地日記,六十多年了,紙質有些泛黃,字跡娟秀,繁體字。
1938年1月12日
謝冰瑩女士今天來到學校招募“戰地婦女服務團”的戰士,我和姐姐沒有和家裡人商量,就偷偷報名參加了。
1938年3月13日
在榆江經過2月的戰地救護的培訓,我們戰地服務團的戰士今天一早出發,開赴前線。我們一百多名全省各地的女孩子在站臺上與家人依依惜別,孃親拉着我和姐姐的手,哭得像淚人一樣,我和姐姐的眼睛都紅了,但我倆都沒哭,姐姐安慰孃親,說娘,您別哭,等我們把日本鬼子趕走了,我們就回來,您放心,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孃親說,你們可要好好的,說話算話,別騙我。我說娘,我們一定會回來的,一定。
火車啓動了,爹爹、孃親、哥哥的身影漸漸退去,我們全都擠到車廂門口,拼命地揮手,看不見了,我默默地問自己,我還會回來嗎?
1938年3月20日
輾轉到達徐州,來接我們的是一名上尉連長,目的地是賈汪。那連長比我們大不了多少,20來歲,聽說是黃埔生,穿着筆挺的軍裝,可真帥。我們問連長爲什麼去賈汪,連長說,那裡靠近山東的棗莊,我們和小鬼子的部隊都在向臺兒莊集結,看樣子會有一場大仗。我問連長打仗你怕嗎?連長說怕個球。戰士說我們的連長參加過南京保衛戰,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我說看不出,你還是個大英雄。
我們是步行,春天裡,野地裡到處都是不知名的野花,女孩子都愛美,我們每人採了一抱,我把採來了野花送給連長,連長的臉都紅了。大英雄也會臉紅?真逗!
姐妹們都知道我的歌唱得好,都讓我唱一個,我就唱了一支我們會通的山歌《妹妹思哥把家還》,那一刻,連長看我的眼神亮晶晶的,感覺真好!
1938年3月27日
臺兒莊大戰從24日算起進行到第4天,瀨谷支隊主力一部突入北門,第31師與敵展開拉鋸戰,官兵傷亡甚重,今天我們從戰場擡下不少的傷兵,子彈梭梭地在頭上飛,我們竟然都不知道害怕。
1938年4月2日
連長今天到救護隊來找我,連長是來向我告別的。明天拂曉,部隊將對進入臺兒莊的敵人發起總攻,決一死戰,連長參加了敢死隊。特意來向我告別,連長爲什麼單單來和我告別呢?我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但我的心裡還是有着小欣喜。
連長說他想再聽聽我唱那首《妹妹思哥把家還》。我不唱。連長問我爲什麼?我說等你明天從戰場回來了,我一定唱給你聽。
連長什麼都沒說,向我敬了一個軍禮,走了。我有些後悔,我是不是該唱歌給他聽?
1938年4月3日
這一天,我接連失去了兩個最親的人,姐姐和連長。
姐姐在救治傷兵的時候,一發炮彈打了下來,姐姐就這麼走了,什麼都找不到。姐姐走的時候我不在她的身邊,姐姐,我想你,你爲什麼要扔下我不管。
連長是晚上被擡下來的,滿身是血,我都快認不出來了,連長已經不行了。我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唱《妹妹思哥把家還》,這一天,我的眼淚都快流乾了。姐姐啊,連長啊,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你們就捨得這麼狠心把我拋下。
1938年4月18日
臺兒莊戰役於7日結束,我受傷了。部隊撤離,我被安置在老鄉家裡。我好冷,我好寂寞,爹爹媽媽哥哥,我想你們,我想回家。媽媽,抱歉,我和姐姐失約了,我們都回不來了。
1938年4月20日
好冷!好痛!我要死了嗎?姐姐,連長,我來和你們見面了,我想我應該不會孤單。
整個日記有近百篇,有的長有的短,最後幾天的日記,歪歪斜斜,無力。有些字被拉得很長,連1938年都省略了,看來先烈是強忍着痛和寂寞在寫,部隊撤離了,戰友們都離開了,一個人留在了鄉野的房東家裡,沒有親人,也沒有戰友,那種無奈和蒼白,對於一個十八歲的女孩都說,是多麼地痛苦,心靈的寂寞只怕比身上的傷更痛。
這一夜,楊志遠坐在合泰賓館房間的辦公桌上,讀着先烈的日記,忍不住熱淚盈眶,淚流滿面。
那一夜的楊志遠,就那麼靜靜地坐着,徹夜未眠,一臉是淚。
在此之前,楊志遠已經電話通知了《會通日報》的主編,明天的頭版,與迎接先烈回家無關的新聞都撤下。主編一聽,就知道楊志遠這是有更重要的稿件需要安排。
楊志遠含着熱淚,將劉梅梅先烈1月12日;3月13日、20日、27日;4月2日、3日、18日、20日的日記工工整整地抄寫了一遍,然後交給趕來的常樂,馬上排版,明早見報。
這幾篇日記的感染力同樣驚人。讀者反映強烈,紛紛打電話到報社,希望《會通日報》將日記全文連載。
部長向楊志遠請示,楊志遠予以同意。同時指示部長,儘快將劉梅梅先烈的日記發行單行本,免費發放。
劉梅梅姐姐的名字也被查實,劉梅梅的姐姐叫劉曉曉。
會通烈士陵園的英烈榜上,劉曉曉的名字與劉梅梅的名字並排而列。六十多年後,兩姐們的英魂終於得以在家鄉相聚。
就在這天夜裡,楊志遠做了一個夢,春天的田野裡,劉梅梅和姐姐劉曉曉手牽着手,跑過開滿鮮花的田坎,有一首輕快的旋律在楊志遠的夢裡響起,是劉梅梅在歌唱,旋律優美,還有着一絲調皮。
是什麼歌?《妹妹思哥把家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