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離春節沒幾天了,但周至誠作爲一省之長,政務繁忙,不可能呆在北京等過完春節再回省去。按預定的行程安排,周至誠省長團拜會結束之後的第二天下午將回省城榆江。楊志遠到北京以後,一直沒能和陳明達見上一面,楊志遠一看就要離開北京了,春節之前,既然到了北京,怎麼着也得和陳明達見見面,不然還真是說不過去。
楊志遠昨晚和安茗約好,今天上陳府去拜訪安茗的父母。楊志遠今天起了個早,提了剩下的那對茅臺,打了個的士,來到了安茗的家門前。警衛員還能不認識楊志遠,一看是他,趕忙就把門打開。楊志遠笑着道了一聲謝,順便問:“陳將軍呢?”
警衛員一笑,接過楊志遠手中的茅臺,朝裡指了指,說:“將軍正在院子裡練武呢。”
楊志遠說:“是嗎,那我得看看去。”
正是數九寒天之時,哈氣成冰,天寒地凍。只見四合院的正中央,陳明達一襲的短褂,於院中舞劍。楊志遠這是第一次見陳明達舞劍,陳明達的劍舞得快慢相兼、剛柔相含;劍隨身走,以身帶劍,形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神合,行雲流水;運動之中,手分陰陽,步踏九宮,內合其氣,外合其形。陳明達這劍式,如此飄渺,楊志遠知道此乃武當太乙門劍法是也。此時陳明達所舞的這套劍路已近尾聲,只見他一個弓步直刺,劍向前刺,劍指向後伸,然後輕輕一帶,深吸了一口氣,陳明達一個收式,結束整套動作。
楊志遠忍不住擊掌,大叫了一聲:“好!”
陳明達尋聲望了過來,見是楊志遠,他呵呵一笑,說:“志遠來了。”
楊志遠笑着問好,說:“陳伯伯您好。”
陳明達一招手,說:“志遠,來來來,咱爺倆比試比試,操練操練。”
楊志遠一聽,連連擺手,說:“陳伯伯,我可比不過你。”
陳明達呵呵一笑,說:“志遠,你是不是怕傷了我這個老骨頭。你放心,我這老胳膊老腿的還有幾把刷子。”
陳明達這麼一說,楊志遠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難得將軍如此興致,那自己就陪將軍玩上幾把好了,官至陳明達這個位置,許多事情只怕還真是由不得他的心性行事,像這等舞刀弄槍之事,出了這個四合院,陳明達就不可能肆意而爲了。
楊志遠一笑,也就再無多話,楊志遠走到偏廳的一角去挑武器。
楊志遠走近一看,頓時心頭一熱,他知道就憑眼前看到的這些,就可以說明陳明達已經從心裡把自己當成了陳家的一員。在陳府的兵器庫裡,一杆紅纓槍霍然在目,楊志遠上次上陳府,因爲沒有紅纓槍,只能以棍代槍,不用說,這杆紅纓槍是將軍特意爲自己準備的。而一旁的椅子上,是一套新置的運動服,地上的鞋子也是新的,一看就知道這同樣是將軍爲自己準備的。別看是將軍,外面粗獷內心卻是細緻入微,讓人感動。
楊志遠利落地換了衣服,儘管已有紅纓槍,但楊志遠還是隻選了一根短棍。紅纓槍太長,在此種場合之下,與劍比起來,優勢過於明顯,不適當。楊志遠收拾停當,回到四合院中,陳明達望着楊志遠一笑,很是滿意,點頭說,志遠,你這身打扮,倒也多了幾分精神。
兩人相向而立。楊志遠做了個請出招的起始式,陳明達微微一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不出招,楊志遠是不會出手的,陳明達一笑,說:“志遠,接招。”
劍隨心動,陳明達劍閃展吞吐,步疾眼快,劍鋒一指,有如蛟龍出水,楊志遠只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楊志遠短棍往上一挑,擋開陳明達的劍鋒,手腕一轉,腕勁乾脆,棍走偏鋒,就是一招‘弓步扎槍’,楊志遠棍當槍使,用的正是楊家槍法。陳明達微微一鼎,運柔爲剛,一點一撩,化解了楊志遠的棍式。楊志遠一笑,棍隨手拖回,立馬一式蓋打,楊志遠這一式力量很大,陳明達沒有用劍挑提,而是順勢一絞,以柔克剛,化力量於無形。
武當太乙門劍法講究的就是剛柔相濟,劈、刺、點、撩、崩、截、抹、穿、挑、提、絞、掃,一經陳明達使出來,一時間劍光穗影,鳳舞龍翔,跨左擊、跨右擊,翼左擊、逆鱗刺、坦腹刺、雙明刺、旋風格、御車格,招招老到之至。而楊家槍講究的就是快、狠、準,楊志遠以棍代槍,棍雖然少了槍的殺氣,但挑、提、絞、掃、扎、蓋、打、拖、蹬,流暢無滯,揮攉瀟灑,忽往復收,一時有如霸王在世,棍風掃蕩之處,溯風疾馳,大有捨我其誰的王者之氣。
兩人你來我往,酣暢淋漓,一時難分伯仲。陳明達一笑,挑開楊志遠的棍式,楊志遠會意,順勢一收,息鼓停鑼。
陳明達哈哈一笑,很是快意。他走了過去,拍了拍楊志遠的肩,說:“志遠,很久沒有這樣暢快過了,我每天一個人在這院子裡練幾招耍把式,很沒意思。今天這一番比試,別提有多痛快。走,咱爺倆吃早飯去。”
正在這時,安小萍和安茗從裡屋走了出來,一看陳明達和楊志遠親親熱熱地迎面而來。她搖了搖頭,悄聲對安茗說:“得,你看他們倆那親熱勁,就差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我看長此下去,我們家早晚會沒了長幼之分,亂了輩分。”
安茗笑,說:“媽,爸爸歷來就是這種性情,你能奈何得了。”
楊志遠看見安小萍,趕忙問好:“安阿姨,您起來了。”
安小萍笑,說:“早就起來了,就是沒醒,也讓你陳伯伯的吼聲和笑聲吵醒了。”
陳明達呵呵一笑,說:“今天我心情舒暢,難道就不許我大笑幾聲。”
安小萍微微一笑,說:“行,老陳,看你現在這樣誰都看得出你今天心情不錯。”
然後安小萍愛憐地看了楊志遠一眼,眼中溢滿母意,她笑,說:“志遠,你以後可得常來,讓你陳伯伯多樂呵樂呵。”
楊志遠忙說:“好。”
安茗嗔了楊志遠一眼,說:“還不快去洗把臉,把衣服換了,馬上就要開飯了。”
陳明達一笑,說:“哪那麼多規矩,吃完飯再洗臉還不是一樣。”
安茗有些氣惱,說:“爸,您幹嘛呢,您可不能把您那些壞習慣教唆給楊志遠了。”
陳明達看着楊志遠呵呵一樂,說:“志遠,你陳伯伯啊,在外面威風八面,在家裡可沒什麼地位。你看看丫頭一生氣,我就沒發言權了,洗不洗臉你自己看着辦吧,我現在只怕還得洗把臉去,要不丫頭還真有可能不讓我這做老爸的上桌就餐。”
楊志遠一聽,笑,說:“陳伯伯,什麼叫看着辦啊,您都舉手認輸,洗臉去了,您看我還有得選擇嗎?”
陳明達搖搖頭,說:“志遠,你是沒有選擇的餘地。行,你趕快把衣服換了,我先去洗臉去。真是翻了個了,小時候丫頭,不洗手,我就不讓她上桌吃飯,現在是我不洗臉就上不了桌,什麼世道。”
陳明達搖頭嘆氣,表情豐富,楊志遠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安茗眼一瞪,嬌叱道:“楊志遠,你笑什麼笑,還不趕快換衣去。”
楊志遠朝陳明達眨巴了一下眼睛。趕忙上偏廳換了衣服,上側廳洗了臉,來到飯廳。陳明達看着楊志遠提來的那兩瓶茅臺,笑,說:“志遠,難不成今天一大早就喝開懷暢飲。”
安小萍說:“老陳,等下你還得去上班,早上喝什麼酒。”
陳明達笑:“志遠,我說了,這喝酒有她們在旁,肯定喝不痛快。行,早上就不喝了,小几盅的,沒什麼意思。”
安茗說:“照你們這般喝酒,不傷身體纔怪。”
陳明達笑了笑,說:“志遠,我聽說你昨天和楊二愣子他們喝酒了。”
楊志遠一笑,說:“是,昨天駐京辦舉行團拜會,和部長們喝了幾杯。”
陳明達說:“昨晚楊二愣子他們一散席,就一一給我打電話了,聽得出楊二愣子他們對你印象不錯。”
楊志遠笑,說:“這話從何說起,我和部長們昨晚總共還沒說上十句話。”
陳明達笑呵呵地說:“我們部隊大院出身的人,最喜歡從一個人的酒品去看一個人的人品,雖然看不周全,但至少可以看出個五六成來。志遠,昨天和你同處一桌的,可都是部隊大院的子弟,知道你我有着淵源,孫小個、洪胖子、楊二愣子、宋小平頭等等九人昨晚都一一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我陳明達眼光不錯,看人沒有走眼。”
安茗笑,說:“爸,叔叔伯伯們都有綽號,您難道就沒有?”
陳明達哈哈一笑,說:“有啊,怎麼會沒有。”
安茗好奇,說:“爸,哪您的綽號是什麼?”
陳明達笑,說:“丫頭,你可坐穩了,我一說出來只怕會嚇着你。你爸我的綽號是,陳小霸王。”
安茗嗤之以鼻,說:“老爸,你這綽號也太老土了不是。”
陳明達說:“老土嗎?我怎麼不覺得。志遠,你說說,我這綽號老土嗎?”
楊志遠一笑,搖搖頭,說:“蠻霸氣的。”
陳明達說:“就是,這個綽號我可是憑實力得來的,想當年楊二愣子、宋小平頭對誰都不服。這哪成,總得有一個爲首之人發號施令不是,要不然還不成了一盤散沙。老一輩人不是軍長就是司令,我們就只能稱霸王了,爲公平起見,我們就把‘小霸王’這個綽號拿出來擺擂臺,誰贏了誰就稱霸稱王,號令羣雄。楊二愣子跟我比喝酒,我讓他在牀上躺了兩天沒起來,宋小平頭跟我摔跤,我三下兩下就把他撂倒在地上,讓宋小平頭趴在地上當場就求了饒。”
安茗笑,說:“爸,你小時候的光輝事蹟蠻多的嘛。”
陳明達很是得意,說:“沒有我小時候的這些光輝事蹟,又豈會有現在的陳大將軍。”
安茗笑,說:“爸,真不懂你們那時候爲什麼要叫‘小霸王’,既土氣又匪氣,你們那時爲什麼就不叫將軍。小時候就叫陳將軍,大了就真成了陳將軍,那多有先見之明啊,那樣的話吹牛都不用打草稿了。”
陳明達哈哈一笑,說:“丫頭這話在理,我們還是缺少預見性。”
楊志遠笑,說:“陳伯伯,楊副部長的酒量,現在只怕是非比尋常了。”
陳明達笑,說:“楊二愣子的酒量長了是不假。但他的酒量我們這些發小還能不知道,也就是三板斧,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你們昨天喝了一斤四兩酒,那已經是極致了,你們要是再喝個六兩,肯定會當場趴下五六個,楊二愣子自小就是叫得最兇,倒得最快的那一個。現在是能喝酒的人都不敢跟他真喝,跟他真喝的人都讓着他,不想讓他在外人面前丟分,這樣一來,他就更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
楊志遠笑,說:“但我發現楊副部長還是從心裡怵你。”
陳明達笑:“他不怵我不行,他要敢在我面前叫囂,我就讓他當場趴下,沒什麼情面可講,楊二愣子從來就只服這個。”
陳明達說:“這麼多人聚到一起,昨天那場酒肯定喝得夠味,要是我老陳在場就更好了。”
安茗笑,說:“爸,爺爺們可是發話了,批准你明年參加團拜會,還說你不去就抽你。”
陳明達呵呵一笑,說:“不用老將軍們抽,有這等大家聚在一起喝酒的機會,我自是求之不得,你說我們一年到頭,不是忙這就是忙哪,什麼時候這麼齊整過,行,明年只有省裡請,我陳明達必去。但是有一點,志遠,我們爺倆可不能窩裡鬥,我們爺倆聯手,還不得讓孫小個、洪胖子、楊二愣子、宋小平頭他們一個個趴下告饒。”
楊志遠笑,說:“這個自然。陳伯伯,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陳明達磨刀霍霍,說:“只是還得等一年,太久了,我現在恨不得馬上就和他們喝一場。”
這時,從裡屋又走出一個人來。楊志遠一看此人,三十歲左右,身強體壯,與陳明達有幾分相似,不用說,此人就是安茗的哥哥陳騫,楊志遠上次來時,陳騫在外出差,兩人沒有遇上。
安茗趕忙介紹,說:“這是我哥,陳騫。”
一指楊志遠,說:“哥,這是楊志遠。”
陳騫一笑,說:“志遠,你我雖然是初次相見,但你楊志遠的事情,我是耳熟能詳,每天在飯桌上,你是當然的話題,你的名字讓我的耳朵都聽出繭來了。”
安茗嬌賴地說:“哥,你能不能少說幾句?”
陳騫笑,說:“難道我說錯了嗎。”
安茗說:“行了,你沒錯,是我錯了行了吧。”
陳騫笑,說:“志遠,想讓我這個妹道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來還是你的魅力大。”
楊志遠微微一笑。他看了看陳騫,又看了看安茗,也許是因爲安茗像母親安小萍,陳騫像陳明達的緣故吧。楊志遠覺得這兩兄妹性情有幾分相似,但外形卻無多少相似,要是在外面遇上,楊志遠還真不會輕易相信安茗和陳騫是兄妹。
陳騫說:“志遠,雖然你通過了我父母的考試,輕輕鬆鬆地過了關,可我這一關你還沒通過喔。”
安茗笑,說:“哥,你想幹嘛,誰讓你那天不在家,咱們傢什麼時候成校場了,志遠過了一關又一關,這不公平。再說了,你要是跟志遠比喝酒,三杯你就得趴下,比武藝,你從小就只會偷懶,爸爸的功夫,你學的不到一成,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志遠三拳兩拳就把你撂倒。你沒比就輸了,還比個啥,別丟這個人。”
兄妹在一起鬥嘴鬥習慣了,陳騫也不惱,嘻嘻地一笑,說:“安茗,你羞不羞啊,左一個志遠,右一個志遠,也不怕別人笑話。安茗,不管怎麼說,我好不容易可以耍一回做哥的威風,這個權利我不去輕易放過。”
陳騫拿起桌上的饅頭,朝楊志遠一擺手,說:“志遠,我得趕時間到學校去一趟,改天我們再聚聚。至於考試內容,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陳騫呵呵一笑,跟家人道別。陳明達擺擺手,說:“快去,工作要緊,只是我就不明白了,都放寒假了,你們學校還能有什麼事情。”
陳騫說:“爸,我工作上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懂,就像我不懂你那戰略戰術一樣。”
安茗笑,說:“陳騫,你是不是在學校考這個試那個,成習慣了,你想考志遠,我看讓志遠考你還差不多。”
陳騫一笑,說:“這可不一定。想好了告訴你。”
安茗說:“我哥是戲劇學院的講師,每天就忙着考這個考那個的,考出毛病來了。”
楊志遠原來還以爲陳騫也像其他官宦子弟一樣,在北京的大部委工作。沒想到陳騫會在學校當講師。陳家一個記者一個講師,對於這種世家來說,還真是不可想象。
陳明達已經吃完了早餐,勤務兵把他的包提了出來。陳明達說:“志遠,你下午就回省城,看來咱爺倆下一回見面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聽安茗說,你們楊家坳那地方風景秀麗,等我離休了,我和你阿姨上你那地方養老去。”
楊志遠起身相送,說:“好的,歡迎之致。”
陳明達呵呵一笑,上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