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巍陰沉着臉走進樞密院,幾位將軍見他來了,紛紛起身行禮。張凌忙不迭的問道:“禮部是個什麼說法?”
“董祈明那小子不愧是搞外交的老油條,半點口風也不漏,光說會據實查辦。”高巍怒道,“別又被邵安的花言巧語給收買了。”
“當初邵安殺董疾,後來又阻止董祈明升官。他站在哪邊,還不一定呢。”張凌在旁勸解道。
宋羿一向小心謹慎,想起使團在涇州軍營修整的那段時間,邵安和董祈明相處甚歡,並無隔閡,故而提醒道:“據說邵相曾威脅突厥太子向董大人致歉,董大人對此心存感激,或許他們二人藉此化干戈爲玉帛了。”
高巍卻嗤之以鼻,“道歉難道不應該嗎?邵安他必須這麼做,否則我朝的臉面往哪擱?”
宋羿退下,不再多話。高巍環顧四周,見李洪義和徐磊窩在角落懶懶的樣子,鬱悶道:“李洪義、徐磊,你們怎麼個看法?”
聽到被點名,李洪義驚得立馬站起來,吞吞吐吐道:“呃……末將、末將覺得,那個邵相……他挺好的。”
此等關鍵時刻,李洪義胳膊肘子竟敢往外拐!高巍“砰”的一下怒拍桌子,“挺好的?你沒看見邵安帶着一幫人把我們罵成什麼樣了嗎?”
李洪義縮縮脖子,不敢再說什麼了。
徐磊暗罵洪義的腦子又犯渾了,這種時刻居然幫對手說話,真是活膩了。他只好站起身來替李洪義收拾爛攤子,“李將軍不是這個意思,他的意思是,邵相在處理使團遇難一事上,也算是全力以赴,將損失降至最低。其餘的,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高巍質問道:“邵安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當然有。”徐磊繼續道,“邵相該在出事前將扣押使團要來,這是他的失職,禮部應該會多方面考慮的。末將覺得,讓邵相免官可能不大,皇上或許僅是罷相,讓他暫時出京補外職。”
張凌聽後叫好,“對,讓他滾出京城,滾得越遠越好。”
“你們懂什麼!”高巍聽完徐磊的分析,眉頭非但沒有疏解,反而皺得更緊了,“邵安的本事不可小覷。即使現在拉下相位,焉能保證他日後不會翻身?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邵安的背景別人不知,高巍可是一清二楚的。上有皇帝庇佑,下有黨羽扶持,光罷相併不能將其在朝中的影響徹底根除。只有當他徹底的離開官場,他對樞密院的威脅才能消失。
“爾等繼續上奏彈劾,本將一定要將他踢出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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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高巍的咄咄逼人,皇帝也招架不住了。他未料到高巍會如此固執,緊握着邵安的把柄不放。也許近幾年每每擢升邵安,終歸令他風頭太盛。如今則應了那句老話,月盈則缺,水滿則溢。朝中那羣不懷好心的人,早等着他栽這個跟頭呢。
皇帝嘆口氣,繼續翻看禮部的處理結果。董祈明所上奏章用詞嚴謹,字裡行間中沒有偏袒任何一方,僅是據實寫出當日使團遇難之事,以及事後邵安的處理。最後表明的態度,丞相是過非罪,且功過相抵。
皇帝拿起桌上上好的狼毫,提筆欲書一個“準”字,將要落筆時,卻又放下了。他瞥了一眼旁邊堆成一摞的高巍的摺子,吩咐陳懷恩,“去把邵安叫來。”
邵安被陳公公從中書省叫到養心殿時,皇帝仍在研究董祈明的摺子。看邵安進門行禮,便將奏章遞給他,“禮部的處置結果出來了。”
邵安一目十行的看過去,奏章中看似沒有偏袒,其實是最好的偏袒。他想起孫敕曾對自己私下提過,說是已與董祈明通過氣,稱願意相助。果然,現下董祈明一出馬,終於洗清了自己的罪責,事情迎刃而解。
“董大人所言屬實,臣無異議。”
皇帝靜了片刻,隨手抽出高巍的一封奏章,“這個,你也看看。”
邵安接過,一看才知是高巍彈劾自己的摺子,頓時心中猛地一沉,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
待邵安看完,皇帝緩聲道:“朕向來賞罰分明,但現在鬧得這麼大,朝堂上總要有個交代。高巍才立了戰功,朕不可能駁他的面子,只能從嚴懲處。”
“臣,請辭相位。”邵安再次提出辭官。這個結果的確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他早就知道,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哪怕貴爲皇帝,也得顧及各方力量,平衡官場上下,無法隨心所欲。
“你這般識大體,朕心甚慰。”皇帝終究有些於心不忍,“恩……停官三月,閉門思過。暫時先避一避,等這場風波過去後,朕會再度起用你。”
“臣謝主隆恩。”邵安真心下拜,這個處罰比想象中的要輕得多,他明白皇帝又心軟了。
或許對邵安而言,權力地位並沒有那麼重要,當初他步入仕途也是情勢所迫。然而,即使邵安不會刻意的追名逐利,但他已進入權力漩渦,一旦失去權力的保護,落井下石之人比比皆是,他絕不可能輕鬆自在的瀟灑離去。
對此結果,高巍仍不滿足,他的目標是讓邵安罷相免職,而非停職。然邵安對此卻安之若素,正好能借此退出爭鬥中心。他將所有政務雜事交給參知政事孫敕處理,自己則每日閉門謝客,讀書聽曲,好不自在。
在邵安忙裡偷閒之際,高巍依舊上躥下跳,唆使各位將軍去上摺子。皇帝見狀,不得不找來高巍深談一番。
皇帝語重心長的勸解道:“邵安他以前不懂事,說話做事過於自負,言語上得罪過你多次。如今他已經知錯了,何苦揪住不放呢?”
“他知錯了?聖上莫要被其矇騙。”高巍道,“他表明看似謙遜,實則傲骨仍在,只不過是將爪牙隱藏起來。”
“不過是些陳年舊事,往日恩怨,至於嗎?朕知你向來不記仇,怎的這回鬧這麼兇?”
“末將並非怪他和我吵架,末將是恨他恃才傲物,利用職權玩弄權術,將人耍在股掌之間。此人在朝廷一日,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寧。”
皇帝好言好語的說了這麼一陣,此時終於惱了,“看來朕不將邵安罷官,這事不能了結?”
“皇上,莫要因一時心軟,而釀成大禍。”高巍伏地叩首,苦苦諫言,“皇上,當年兵敗就是教訓,可邵安卻毫無悔改之心……”
“朕說過,不許舊事重提。”皇帝厲聲打斷道,“朕用人,毋拘於資格,毋搖以譭譽,毋雜之愛憎,毋以一事定平生。①朕不僅要棄瑕取用邵安,也要集天下之智力,依情理而任之,使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聽皇帝都說出如此掏心窩的話,高巍再不識趣,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施禮告退。然心中之憤怒,卻無法平息。
皇帝也知道是治標不治本,邵安和高巍這場鬥爭,只會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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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過後,高巍休戰了,朝堂總算歸於平靜。而邵安在府中思過時,卻有一件禮物打破他平靜的生活。
話說自從邵安任職丞相以來,送禮之人不計其數。邵安倒是堅持潔身自好,不該收的禮決不會收。
可往相府遞的大小禮品絡繹不絕,即使在他停官思過期間,居然還有人向門房遞了一個大禮盒。
阿瑞身爲管家,一直是負責此事的,這日他照例問門房,“是哪位大人送的?”
“是個小廝送過來的,可沒遞名帖,也沒說他家主人是誰。”門房也是頭一回遇見送禮不留名的人,就像做好事不留名一樣稀奇。
阿瑞掂了掂盒子,感覺分量還挺重,心中好奇,便作勢要拆。
“不能拆,不能拆。”門房忙攔住他,“那小廝說,要丞相親手打開。”
“哼,有什麼不能看的。”阿瑞嘲諷一句,不過也怕裡面有什麼貴重東西,哪敢擅自做主,忙帶着禮盒去見邵安。
邵安聽完前因後果,覺得是故作玄虛,不耐煩的揮手,讓阿瑞替他拆開。
“啊!”阿瑞剛打開盒子,頓時尖叫一聲,面容驚恐地將盒子遞給邵安。
邵安疑惑的接過盒子一看,也吃了一驚,裡面竟然躺着一把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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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明代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