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憂何求之五

何憂何求之五

偏信由來惑是非。

還沒走到門口,一聲“回來”傳入耳中,只聽阿玉慢聲問道:“跑這麼快做什麼?怕我吃了你?”

這話……真叫人沒法接下文。

我難道能說“我哪裡跑得快了”或“我不怕”、“我怕”……

只得傻笑,迴轉身走到書桌旁。

等了半天,他只是靜靜站在窗前,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小李子手捧托盤悄沒聲息地走了進來。

我示意他出聲,哪知他微覷下阿玉,立即不勝驚慌般一瑟縮,衝我搖了搖頭。

小子真會裝。

我拿起毛筆點向他的額頭。

他大約完全沒想到,避都沒避,就這樣被我點了個正着。立刻,瘦精精的小李子變成了二郎神君。

當年倦勤齋裡與李衛二小子嬉戲玩鬧的悠閒時光,似乎一下子回到了眼前。

看着他滿臉通紅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我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李子卻突然斂了笑低下頭去:“皇上——”

這一次不似作僞,連聲音都帶上了十分的惶恐。

我這才發現阿玉不知何時已坐在那張沉靜厚重的紫檀椅中,此時正靜靜注視着我們。

“皇上,尚衣監剛着人送來的——”小李子將那隻托盤輕輕放在桌上,阿玉彷彿沒聽見,小李子鬆了口氣般輕輕退了出去,眉心一點墨汁遠望更像第三隻眼,偏偏他還屏氣凝神一副恭敬小心模樣,看上去更添十分滑稽。

“你什麼時候才肯長大?淨跟他們胡鬧。”阿玉輕咳一聲,話音裡卻隱有笑意,他指指托盤,“這套禮部尚書的官服等春闈結束、新科進士謝師時穿吧。”

我笑起來:“進士,那是天子門生。他們要謝也是謝你,哪輪到我。所以這套官服我大約用不着。”

他看我一眼不置可否,只是站起來緩步向外:“我們去貢院看看。”

這個時候去貢院?

我雖心存疑惑,也只得從命。

許是因爲大比在即,路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待試士子大約也想緩解心中的緊張,三三兩兩地走着看着說笑着。

這一次,阿玉仍戴着面具,輕袍緩帶走在初春的風中,看上去像是去郊遊。但他形諸於外的清尊端嚴,與周圍環境多少有些不協調,迎面走過的士子往往會不自覺地打量他。

我作敬畏狀:“他們一定在想:瞧這人的氣勢,多可怕……”

阿玉笑睨我一眼:“哪裡比得上你談笑間就化解了興慶宮之圍。”

我頓想起歐陽他們,口中報怨:“哪是什麼談笑間?你沒見我頭差點被他們敲腫了,只爲我說了他們崇敬無比的皇上。”

他微笑:“他們的皇上?不是你的?很好。”

呃?

我連忙補充:“當然也是我的……”

他閒閒打斷:“嗯,我當然是你的。”

聽着他這話,我腳下一踉蹌,差點沒撞上一過路人,忙低聲說:“抱歉——”

哪知這人笑着拍上我的肩:“小兄弟,原來是你!”

我定睛看,也笑了。

王德和。

被阿玉冷冷一掃,王德和的笑聲微滯,他收回手去改拍爲揖,問道:“你們……這是要上哪兒去?”

邊說邊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下阿玉,眼底一凜,隨即卻又一派自然地轉過頭來等我回答。

想起興慶宮中提及王德和的事還沒有向阿玉解釋,偏偏這麼巧遇上了……

我猶豫着向王德和介紹:“王兄,這位是……是我的……”

阿玉以拳抵脣低咳一聲。

我頓時說不下去,尷尬地朝王德和笑笑。

阿玉轉向我:“怎麼,不打算向我介紹?”

我看看英氣逼人的王德和,又看看阿玉,硬着頭皮說:“這位是……王德和。”

出乎意料的是阿玉不但沒有生氣,相反他竟微笑起來:“王德和?就是你提及的爲我找的‘良伴’?”

“良伴”二字被他說得意味含混。

看着王德和滿臉的詫異與額角隱約而起的青筋,我只恨沒有修習遁地大法。

王德和緩過神來,微笑對我:“蘭軒偶逢,只覺與兄弟你分外投緣。兄長我有一句,不管中聽不中聽還是要說,你心思澄明又還在少年間,那些事情不適合你去關注。我住在城東惠風客棧,春闈過後你如願意可來找我,我們品茶論文玩個盡興。”

說罷,朝阿玉略一揖手,轉身而去。

剩下我傻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

阿玉靜靜看着我,臉上情緒不顯。

我決定解釋:“這個,‘良伴’之事是我故意說的……歐陽他們跪在興慶宮外不走,我總得找個機會接近他們,然後再想辦法讓他們離開……”

阿玉打斷我:“這麼說你預料到我聽後的反應?甚至知道我會趕你出去?……”

我看着他眼中一抹笑意,不由鬆口氣:“你……不生氣了?”

他微笑:“不,我很高興。”

高興?

“那你……”

忽有人輕拍我的背,我轉身看,是位笑得熱情的姑娘:“買枝杏花吧?看,多新鮮的杏花。佩了它包你今年新科高中做個探花郎。”

哦?有這說法?

我擡頭看,這才發現街頭的士子,買的人不少。有的斜插在帽子上,有的別在佩飾上,也有的拿在手中把玩。

再看,有不少提竹籃的孩子,見到書生模樣的就舉着粉紅的杏花兜售,說詞竟與這姑娘如出一轍。

這姑娘笑道:“買一枝吧。你看別人都買了……”

看着這水靈清澈一雙眼,我微笑:“今年的探花郎真多。”

這姑娘毫無愧色,回得十分爽利:“他們是假的,你是真的。”

我不禁大笑,從籃子裡拿了一枝,聞聞,淡淡的香。

“早春二月春寒猶濃,離杏花期還有一段時間吧?這杏花是如何栽培出來的?”

她只是看着我,不知是頭頂陽光的緣故還是籃中杏花的映襯,秀氣的臉染上一層淡淡的粉色。

見她不答,我轉對阿玉:“看來這花也是溫房裡培植出來的……”

話,說不下去,我看着阿玉發愣。

他神色難明,深深的目光正從那姑娘臉上掃過,這會兒落到我眼裡,似乎要看到我心底去。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的?

他突然笑起來,收回了視線,從我手中取過那枝杏花似看非看,不知在想什麼,好半天冒出兩個字:“溫房……”

聽他這麼低低一聲,我不由想起件與花有關的事來。

那是五年前,我從南山山谷中帶回一枝野生素心蘭,經過三年馴化選育培植,終於在前年育成功。

十一月,秋深霜白,阿玉生辰。

那天一早明於遠問我打算送什麼禮物,我取出書房裡的琉璃罩,裡面枝葉秀挺一盆蘭。兩朵色如碧玉狀若蓮瓣的蘭花初開,香氣極清透。

明於遠看了一眼,“嗯”一聲,半天沒下文。

見他這樣,我突然有些不確定:“是不是送它不合適?”

明於遠微笑道:“一件禮物,準備三年。如此精心……簡非,你就不怕我生氣?”

我不解:“生氣?爲什麼要生氣?珠玉珍玩,我想他不稀罕……”

明於遠仍然一副微笑樣:“那是自然。這個多特別,不僅能春花秋開,且看這外形……呵呵,色如碧玉,狀似蓮瓣,兩朵連開……”

我十分得意地打斷了他:“這是今年,到明年說不定可開到五朵六朵。簡非製造,例無凡品。快快佩服我吧,放心,我照例是要謙虛一般的。”

明於遠沒有表佩服,他臉上的笑容漣漪般漾開來,一直漾到眼底,末了卻皺了皺眉頭:“其實依我看,你不如送些……算了,就這樣吧。”

說着,他指着琉璃罩:“這個,……三年前我與簡相在你書桌上看到,簡相笑道‘用琉璃種蘭花……如果用它用來種植糧食菜疏可不划算……”

我崇拜狀:“所以你倆一商量,找到了十分廉價的替代物?進而又在全國推廣利用?!佩服佩服!”

明於遠一彈我前額:“我們如果想不到,豈不是枉費了你一番心思?”說着,他指指那盆蘭,“不知皇上如何想你這禮物了……你這自找麻煩的傻小子。對了,你替它取了個什麼名?”

“碧玉。”我看着窗前的這盆蘭花,怎麼看怎麼覺得名副其實。

哪知他卻以手覆額□□一聲,磨牙似地說:“你這笨到家的小笨蛋……記住,”他幾乎沒咬牙切齒了,“送它時,不許一人前往,等我同去。”

可是我在南書房裡左等右等不見他,直到散值他都沒出現。

阿敏指着我用宣紙蒙着的琉璃罩:“什麼寶貝這麼神秘?”

我笑嘻嘻:“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阿玉從一堆奏摺裡擡起頭看看我,沒說話。

阿敏看了看阿玉,笑道:“送給皇上的壽禮?是不是?如果是的話,現在就送吧,我也好沾沾光看看是什麼稀罕物。”

我想起明於遠的話,雖然沒等到他來,但是有阿敏在場,我不算一人,對不?

於是,我拆開紙封取出蘭花,笑着送給阿玉:“聖壽宜過萬年春。”

阿玉似乎一怔,靜靜地坐在那兒很久不說話。

“好……特別的禮物。這花叫什麼?”

阿敏話音裡分明有些什麼,我未及細想,笑答:“碧玉。一種蘭……”

話還沒完,阿玉突然開口:“阿敏,今晚家宴由你出面主持。簡非,你跟我來。”

聽話音,似乎氣息不穩,不滿意這盆蘭?不滿意又爲什麼還要把它拿走?

我看看阿敏,阿敏看了看正要走出的阿玉,朝我微一搖頭。

什麼意思?

這蘭花不好看?禮物選得不合適?還是……要我小心說話、別讓阿玉生氣?

似乎猜得都不對……因爲阿敏已經開始豎眉瞪眼,一副“小子不可教”模樣。

許是見我仍然啓而不發,阿敏小子暗歎一聲,笑着對走到門口的阿玉說:“皇上,臣弟想邀簡非……”

阿玉的回答是:“簡非,把那個琉璃罩帶上。”

“阿敏,明於遠來了,你告訴他我……”

“不。”

看着笑嘻嘻的他,我以爲他是開玩笑。

他卻說:“我爲什麼要轉告?他既與你在一起,就讓他頭疼頭疼吧。”

……頭疼?

一想到明於遠所謂頭疼,我手中的琉璃罩差點兒沒摔地上摔碎。

結果,我先頭疼。

興慶宮中,阿玉把那蘭花放在書案上,長長久久地注視着;偌大的殿堂除了我與他,竟一個人也不見。裡面漸漸暗下來,阿玉仍端坐在椅子中,不知在想什麼。

無奈,我沒話找話:“阿玉,今天你生辰,怎麼宮中這麼冷清……”

他突然意味不明地開了口:“簡非,剛纔我一直在想,這盆碧玉蘭,你是……有意爲之還是無心種出來的?”

幽暗中他的神色難辨,聲音裡似乎有種迷濛與隱約的期待。

“自然是有意……”我正笑着說,忽然只覺頭一暈,待反應過來時,人已落入他懷中。

我大驚,忙掙扎:“放開,阿玉……”

他聽而不聞,自言自語般:“竟真的是有意……小非,三年來你終於……”

耳邊他聲音不穩,氣息越來越熱,手臂越收越緊,我又急又悔,直覺哪兒出了錯。

“阿玉,你快鬆手……”

“小非,今晚留下吧。你如還不願意與我……就陪我說說話……二十七年來,今天我……最開心。”

我剎那一愣,看着他雙眼裡翻涌的渴望與熱切,腦中閃過長夜深宮,臨窗獨立的寂寥清冷的身影……拒絕的話竟說不出口。

我努力笑得自然說得從容:“……好。你先放開我……”

與他對坐書案,案上有柳總管送來的酒,我斟給他,他說:“喝茶吧。今夜的每一刻,我都想清醒着。”

結果那一夜,沏茶閒談。多數是我說,奇聞逸事,俾官野史,什麼有趣就挑什麼講。他靜靜地聽靜靜地注視着我,眼底始終一抹笑。

後來,天色由濃黑轉深藍,轉淺藍轉淡青。

他轉向窗外,輕輕地嘆息般說了一句:“真快……”

倚在軟橋後壁,我也暗自嘆息。

看着簾外曉風中等着上朝的大臣,看着漸退漸遠的宮牆,看着淡霧瀰漫的街道,看着心底涌起的沉重負疚感……究竟要如何面對他?

慢慢走進書房,伏在書桌上發呆。不知過了多久,我嘆息着擡起頭,不想正對上一雙沉靜溫和隱含關心的眼睛。

“怎麼,嚇着了?眼睛瞪這麼圓,”他微微一笑,“傻小子昨天早晨捧着蘭花興致勃勃出門,今天早晨長雲密佈着回家,一夜之間變天了?”

我看着坐在對面的他,忽想起他讓我等他同去送禮的囑咐,不禁一陣懊惱。

“你是不是預料到了阿玉的反應?之所以送那盆蘭花……是因爲這種花他肯定沒見過,也因爲他身上的氣息似蘭……”

他打斷我:“嗯嗯,你說我身上有檀香味,等我生辰那天,你是不是會種出棵高大的青檀樹送給我?”

看着他一臉虛假的期待,我再煩惱也笑出來。

“傻小子總算恢復了正常……”他微笑低語,隨後斂了笑容,正式道:“你喊皇上‘阿玉’,皇上曾稱你‘蓮影’,結果你三年精心培育,種出個蓮瓣碧玉蘭來,且還是並開兩朵,簡非,你那禮物想要人不誤會都難。知道你的會說你是個傻瓜一腔真誠做錯事,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在暗示。怎麼,瞧這臉紅的,不服氣?”

我聽着,驀然醒悟昨夜阿玉問我是不是有意爲之的話。嘴上卻不肯認錯:“野生素心蘭的花瓣本來就是蓮狀,其實,取什麼名字我猶豫過,但總不能說送‘素心’,所以按它的色澤,取了‘碧玉’……再說你爲什麼不提醒我……”

“我不是吩咐過讓你等我……我如果提醒你,你就不送了?”

“……送。”

看他就要變色的臉,我小聲解釋:“說不定我會把葉子修成檀葉狀……”

“什……什麼?!”他一下子坐直了。

“啊,不是不是。我是說我或許會把兩朵蓮瓣蘭修成兩朵檀葉蘭……”

“我……我要被你氣死!”

結果,他沒有被我氣死,相反,我差點沒被他……

算了,不說了。

“……”

……站在街頭,看着早春的陽光下熙來攘往的人羣,好半天我回過神來,纔看清面前賣杏花的姑娘。

我微笑道:“抱歉,剛纔想起些事……這花,我全要了。”

那姑娘一臉驚喜。

結果,我提着一籃杏花,與阿玉並肩而行。

阿玉搖頭:“簡非,一味地待人親切和善可能並不好。”

我笑着贊同:“確實,害我破費不少。你看,到現在也無人找你買花。不管了,這籃杏花你得全買下。”

阿玉一愣,忽又輕笑出聲:“破費?我看你恨不能多給她些銀兩吧?小笨蛋,”他指指杏花,“既然是你兜售,我全要了。錢嘛,先欠着。剛纔那麼長時間不說話,在想什麼?”

“……”我……我四下裡看,又向前看,頓時鬆口氣。

我笑指前方:“看,貢院到了。咦,東邊偏門前站着的幾個人……嚴愷、袁嘉楠他們?”

阿玉看我一眼,瞭然一笑。

我倆走過去沒幾步,就聽到袁嘉楠說:“嚴兄振作些。你還在想那個‘有心遇非則成悲’的‘非’字?拆字原本遊戲,豈可當真?不過,那自稱覺非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夏子易的聲音傳來:“想不到竟會出現真假慕容世子。可惜我睡過了頭,錯過了這麼好玩的事。”

嚴愷嘆息:“他那品茶分茶的手段真正令人驚歎,不是親眼所見哪裡相信?覺非覺非……非……難道他竟是……是……”

袁嘉楠斷然否定:“不可能。止善樓中我們不是宴請過簡非明國師他們?那簡非冷漠孤傲拒人千里之外,與董狀元口稱的簡非倒有幾分相似。覺非溫雅謙和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真想不明白皇上爲什麼要點簡非任春闈總裁,不是有很多傳言說他那狀元來得有名無實嗎?唉,大比落入這樣的人手中,我們什麼運氣?”

嚴愷苦笑:“不中倒也罷了,如果中了,我們難道還要尊他爲……恩師?”

夏子易嘿嘿笑着朝嚴愷擠眉弄眼:“嚴兄定是怕搶了恩師的愛人,有些於心不安吧?”

袁嘉楠不以爲然:“那有什麼?據我在止善樓的觀察,明國師對他的態度恐怕真如董狀元所言——礙於簡相的情面不便過於疏遠他。嚴兄放心,等這次考出來你只管大膽明示……”

這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專注旁若無人……當然,除了悄然出現的我與阿玉,他們身邊也沒有別人。

我越聽越想出言打斷他們,可又想知道嚴愷接下去會說什麼,所以有些猶豫。

好一句礙於簡相情面……

記得南山書院回來不到半年,我容貌盡毀的消息傳得朝野盡知,簡府中卻仍不得安寧。在門前窺探不去的;正式投貼來訪的;夜探的……幾乎無日不有。

後來,明於遠漸漸不到簡府,留在自己府中的時間越來越多,理由是:忙。

又讓他那寡言少語的管家過府來傳話:睡覺時要聽話,不然有人知道後會很頭疼很頭疼。

我當時正喝茶,一聽這話嗆了。

鍾伯忙過來拍我的背:“慢些慢些,小公子別擔心,明國師身體向來強健,就是有個頭疼腦熱也很快就會好的。實在不放心,你可以去看看他呀……”

明府管家低聲道:“國師吩咐,無事不必去……擾他。不過,簡狀元別擔心,國師這些天雖有些……忙,但身體很好。”

說完,怕我追問似的,告退。

鍾伯看着那深青色的背影出了前廳,輕聲對我說:“小公子別擔心,他肯定傳錯話了,國師定是怕你累着了纔不要你去找他,怎麼會是擾呢?……”

我看着鍾伯擠出的笑臉,有意逗他,於是抓了他的衣袖揩淚狀:“鍾伯,他一定是嫌我難看了……”

老好鍾伯的笑容裡一下子像浸滿了黃連,卻連聲說:“不會不會,小公子這麼好,誰說難看了?國師不來定有原因……這位大人——?”

呃?

順着鍾管家的目光看向身後,前廳裡不知何時多出個人,看官服,從六品。

那人飛快看我一眼,斂眉低首道:“下官是來求見明國師的……咳,下官……告辭。”

說完朝我草草一躬,匆匆而去,瞧那速度,難道我要放狗咬他不成?

鍾管家又變回鍾伯,看着那人背影又看看我,嘆口氣。

我也嘆口氣。

這下玩笑怕要開大了。

鍾伯卻誤會了,不住口的說:“小公子別誤會,老僕剛纔嘆息不是你想的那樣……府中最近閒得不太正常……咳咳,不是不是,是老僕老了,夜裡時時咳嗽……”

沒幾天,京城裡有風聲傳出:明國師待簡狀元已大不同往日;更有人說親見他招清倌人過府。

應卯時,上至大臣下至內侍,凡是認識我的,目光裡大都多了些探測與……同情。

最是那天點卯處遇到明於遠,看着有些日子不見的他,我上前就拍他的肩:“咦,出世了?”

他清清淡淡看我一眼,好像我是張桌子:“……是你?嗯,最近是有些忙,回見。”

說完不着痕跡轉身避開我的手,不急不徐走出,衣角都沒沾上我。

這傢伙,弄什麼玄虛?

從他的背影上收回視線,才發現自己身上已印上數道目光,每道目光裡都有共同的內容:傳言果然是真的啊——

我剛想說話,忽然這些目光游魚般驚散了,緊接着人一下子走得精光。

這也太快了些吧?

我搖搖頭,剛走出卻忍不住笑了。

簡寧。

晨風裡他一身丞相官服,面色水般沉靜,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注視着我。

“非兒,明於遠那麼做自有理由……你其實是知道的對不?”

是啊,我雖知道他此舉定有意圖,但不知怎的,心仍是沒由來地微微一疼。

簡寧欲言又止,最後拍拍我的背:“嫌悶的話,就找人玩吧。”

找人玩?

我還沒想好找誰玩,人家已找上門來。

這天臨睡前,想起明府管家“睡覺時要聽話”的傳話,只得重新起來對着鏡子整理面具。

印象中是第一次睡不着,於是數小羊。數着數着小羊中途就變成了狐狸,於是重新數。也不知什麼時候才睡着。模模糊糊中忽然聽到牀頭呼哧呼哧的聲音,我一驚而起,差點沒撞上一人的前額。

忙定睛看,一虯髯漢子左手執明燭,正瞪視着我。

這什麼狀況?

我向四周看,暗鬆一口氣:我在自己的臥房裡,在自己的牀上,除了眼前人,一切都十分熟悉。

我披衣而起,順手取走燈燭,走到窗前書桌旁:“兄臺請坐。不知兄臺來訪,簡非有失遠迎,海涵。”

“你不怕我?”也沒見這人如何動,就見他已翻坐在窗臺上,右手上還舉着個物事。

我細看,不覺一愣。

面具。

忙看鏡中,鏡裡斑斑駁駁一張臉,要多黑有多黑,有多難看有多難看。

還好,這一層面具沒被這人揭了。

那人把手中面具飛甩給我:“這個看上去好歹清秀些,你還是戴上吧。”

“多謝。”我接過,戴了幾次卻戴不好。

他說:“你的手不穩……原來你在害怕,差點被你騙了。不過,算膽大的了。”

我微笑:“哪裡。不比兄臺藝膽雙絕。”

他哈哈大笑:“天下皆傳相府公子風采絕世,所以院內有高人守護,江湖人難近。黃元我武藝不敢自誇獨步江湖,但是二更到你院中,三更天才能到你房裡,還中了兩飛鏢捱了一劍……”

我忙站起來向外走:“你有沒有傷着他們?他們現在在哪兒?!”

他一怔,笑道:“不替自己擔心,倒先爲他人着急,有趣,果然有趣。放心,我只是讓他們睡上一兩個時辰。”

說着跳下窗臺,徑自在我房中翻,翻半天報怨道:“怎麼無酒?”

“不知黃大俠深夜翻牆越戶悄悄前來,所以沒有備下,抱歉抱歉。”

“你這是在諷刺我?”他似乎動了怒,一把扣住我的咽喉。

“不,我是在讚美你武功蓋世,雖然身上數處受創,仍能一招之下就制服手無縛雞之力的我。佩服佩服。”我微笑,心中雖然有些害怕卻不肯認輸,直視着他的眼睛。

因爲他坦言受挫之事又稱沒有傷着外邊守護之人,所以我賭他不會傷及無故。

果然,他改扣爲拍我的肩,大笑道:“好好好。男子漢重膽色,女娘們才惜容貌。這樣也好,依我看相府從此不必動用這麼多守護。唔,失了容貌換來清淨,我看值。”

事實正如他所言,自從他出現之後,簡府中再也沒多少人來夜探;不久,朝野紛傳我容貌確實已被毀,有“信俠”黃元爲證;明於遠礙於簡相情面,重新出入簡府……

記得我問他爲何前些時候要疏遠我,他顧左右而言它:“恭喜傻小子從此多了一個武功蓋世的朋友。”

後來,是簡寧告訴我:“你曾埋怨出入不便、夜裡不得安寧,半年前明於遠不知用什麼方法,激得黃元放言要來簡府比試武藝,這人聲稱一定可以突破重重守衛看到簡狀元真容。……這人既稱‘信俠’,說出的話自然可信。明於遠前些日子疏遠你,自然是爲了配合這黃元之事。”

我說不出話來。

不惜自污聲名,就是爲了給我一個清靜之所?

我爲他做些了什麼?

像現在這樣猶豫?

“我其實是爲明國師抱屈。其實容貌什麼的並不重要,主要是那個人那種品性,實在配不上……”

“看這次春闈結果了,如果他真的不學無術糊亂點判,我們一定要鬧得他下不了臺……嚴兄你就大膽去找明國師吧,我袁嘉楠一定支持你。”

他們的對話傳來,我心中翻涌着難言的情緒,正要開口,阿玉已先我一步:“覺非你快點,時辰不早了,貢院還沒察看。”

前面三人“刷”地轉過身,看着我與阿玉,發呆。

阿玉似乎頗意外:“是你們?三位在貢院門前謀劃美好未來麼?不擾,你們繼續。”

他們竟不約而同紅了臉。

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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