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Chapter 67

那是宮惟上任刑懲院長的第一年, 也是徐霜策對他閉門不見的第二百三十六天。

宮惟突然出現在了滄陽宗大門前,手中高舉盟主印,要求徐宗主親自出面, 領他去滄陽宗書庫查閱一本古籍。

每個門派都有自己的密藏, 除非盟主親自下令, 否則絕不輕易示人。至於宮惟要求看的這本古籍確實屬於滄陽宗所有, 但因爲大部分卷帙散失, 早已多年不見天日,只是傳說內容與失傳已久的天下第三大幻術有關。

天下三大幻術,其一爲“鏡通陰陽”, 那個“鏡”指的是上古神器千度鏡界。沒人知道它是何朝何代所制、或是哪位神仙飛昇時所遺,只知道它目前存放在刑懲院中, 由盟主應愷與院長宮惟兩人全權控制。

其二爲“壺中日月”, “壺”指的其實是瞳術。一旦發動便瞬息起效, 可以將目力所及範圍內的所有人都控制住,煉成此法的修士眼神璀璨、猶如日月之輝光, 但像宮惟這樣一隻緋紅眼珠天生自帶法門的,就只能用妖異來形容了。

至於其三,因爲失傳多年,所以衆說紛紜,天底下沒人知道它到底是什麼, 只是曾經有傳言說可能與滄陽宗這本殘存無幾的古籍有關。

宮惟一直想方設法要溜上滄陽山找徐霜策, 奈何屢吃閉門羹, 如今終於說動應愷給了他這方盟主印, 以前來鑽研學習爲名義, 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或者說是賴在了滄陽宗大門口。

徐宗主堂堂天下第一人,這方盟主印能不能號令得動他其實很難說。但溫修陽在上山通傳之前, 只見宮院長一手拎着那枚盟主令晃悠,一手背在細窄的腰後,笑嘻嘻地探身過來道:“要是徐白不肯見我的話,你就對他說,本院長今天可是穿了正月裡做的新袍子呢。”

他說的“新袍子”是指一件燕脂色絲緞繡暗金楓葉紋的外袍。宮院長通身皮膚白得發冰,深紅暗金這樣的顏色在其他名門宗師身上會顯得穩重,在他身上卻有種說不出來的迤邐光暈,只往那裡一站,就讓人忍不住心馳神往,想多看看他。

溫修陽也忍不住看了兩眼,心說可你不論換什麼新袍子都跟我們徐宗主沒關係啊,你又不是他的什麼人,爲什麼你穿了件新衣裳,他就會想出來見見?

宮惟自己大概也覺得誘惑力不太夠,又笑吟吟招手把溫修陽叫回來,補了一句:“還有,我昨天晚上夢見他啦。”

溫修陽當時年紀也還小,差點沒翻出個白眼,幸好沒敢造次,忍氣吞聲地上去了。

他通傳的時候徐霜策正高居於天極塔上打坐,溫修陽跪在地上,先把宮院長手裡拿着盟主印的事說了,屏息等候片刻,果然沒見上面傳來任何反應。他只能又硬着頭皮把宮院長換了新袍子、昨晚做了什麼夢這類瑣碎小事也說了,說完自己都覺得荒唐肉麻,還沒來得及請罪,突然只聽前方玉座上輕輕一動。

徐霜策竟然起身睜開了眼睛,淡淡道:“既然有盟主印,就見一面吧。”

那天溫修陽徹頭徹尾都是糊塗的,只知道閉關多時的徐宗主親自下了山,摒退周遭門生弟子,一言不發地俯視了宮院長周身衣袍半晌,才轉身冷淡道:“過來。”

宮惟一點兒也不在意徐宗主的態度。他已經記不清上次兩人相見是什麼時候了,眼下只要再見到徐白就很開心,一路上腳步輕快極了,見到什麼都要問一問:“徐白啊,你最近在忙什麼,怎麼都不來仙盟找我呀?”

徐霜策道:“閉關。”

“閉關不是應該靈氣充沛的嗎,你怎麼搞得這麼憔悴,你上次出關是什麼時候呀?”

徐霜策沉默片刻,才低聲道:“二百三十六天以前。”

宮惟大驚:“這麼久都沒出門!你不會悶得慌麼?!”

徐霜策牙關微微咬緊,半晌道:“修士理當清心寡慾,不理凡塵中事。”

宮惟遺憾道:“你這可就不對了徐白,凡塵中事纔是這世間最好玩兒的事。我跟長生這段時間把大江南北都逛遍了,吃了臨江都的花雕醉雞、喝了京城的春闈狀元紅,順手去渭水殺了頭妖獸,還坐了運河上的龍舟。啊對,我倆還結伴去勾欄院裡開眼界,長生那小子什麼都不懂,本來覺得沒什麼意思,誰知他竟然撞見了偷偷跑來喝花酒的凡間小皇帝……餵我說徐白!你怎麼突然走那麼快,等等我啊!”

滄陽宗號稱天下第一門,自然也是最有錢的門派,其密庫佔地廣袤,古籍密寶浩如煙海。徐霜策親手開了藏書大殿的門,兩人一前一後在高不見頂的書架中穿梭了大半個時辰,纔在迷宮深處的某個角落裡停下了。

宮惟倍感新鮮,一路東張西望,還不停地抱怨:“徐白,你們滄陽宗這藏書庫也太古老了,非要這麼硬靠腳走嗎?就不能派人整理整理,以後要找哪本古卷,隨口一喚便能隔空取物,招之即出?”

徐霜策冷冷道:“你若不想走,大可以回去。”

回去之後下一次見徐白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宮惟立刻:“那我可不回去。”

徐霜策道:“第一百八十三排左起第五卷。”

從頂往下數是第一百八十三排,但離地距離卻比宮惟的頭還高。宮惟仰望着那捲斑駁的玉簡,伸手想捏個隔空取物的法訣,眼珠一轉又止住了,狡黠地揹着手道:“徐白,你們這藏書庫連法術都不能用,我可夠不着。要不你把我抱上去吧?”

徐霜策置若罔聞。

宮惟道:“我把你抱上去也行。”說着袖子一摞就想來摟徐霜策的腰。

滄陽宗主略微一避,就躲開了,伸手將袍袖一拂,高處那捲玉簡便自動出現在了他的手上,甩手扔給宮惟。

宮惟頓時“哈”了聲,撫掌道:“我就知道這裡是可以用法術的!你只是想誆我跟着你走路受累罷了!”

徐霜策拂袖而走,來到藏書大殿高高的雕花窗邊,腳剛落地便施了個五鬼運籌術,整套檀木書案與坐墊自墨玉地磚上升起。他一掀袍轉身坐定,只見宮惟已經自來熟地湊了上來,將那殘缺不全的玉簡攤在了書案上,笑道:“這卷名應該是叫夢什麼什麼,但上面的文字也太古了。到底是何時被你們滄陽宗收藏的呀?”

徐霜策道:“不知。”

宮惟瀏覽片刻:“你真沒來偷偷研習過嗎?世人都說這就是當世第三大幻術呢。”

徐霜策淡淡道:“傳言罷了。”

藏書大殿廣袤、寂靜,這隱秘的角落終年籠罩在昏暗裡。宮惟這個人一來,就彷彿把整個世間的聲色風流都席捲而至,看似與周遭青燈古卷格格不入,但他身上又有種奇異的文雅之氣,微妙地與整座殿堂融爲一體。

徐霜策移開目光,只聽宮惟突然頭也不擡道:“徐白。”

“……”

“你剛纔在看我。”

徐霜策吐出兩個字:“並未。”

宮惟得意道:“看了就看了,別不承認嘛。我這段時間和長生一道下山遊歷,才發現不論到哪兒都有很多人偷瞧我,還有人假裝偶遇來搭訕,問我家住何方作何營生,想與我交個朋友……”

徐霜策下頷線繃得極緊,但宮惟毫無覺察,兀自愉快地道:“我活了這麼多年,竟不知自己原來如此招人歡喜。後來長生思來想去,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些人應該都是書上說的小偷,以爲我身上有銀子,想迷暈了我好盜取錢財……你說長生他懂什麼?哪有小偷下手前還先爲目標花錢的?我在京城逛酒家好幾次都被鄰桌人搶先付了賬呢……”

一道寒霜般的聲音打斷了他:“你看完了?”

宮惟:“啊?”

徐霜策面色如冰:“看完了就回去吧。”

宮惟趕緊擺手:“沒看完沒看完。”

他不敢再跟徐霜策閒聊了,裝模作樣又看了片刻,把那十片裡不剩三四片的墨玉簡翻來覆去,終於嘆了口氣道:“此文應是太古時期黃泉鬼垣所用之篆,迄今怕已有千萬年,現找個大鬼修來都不一定能認全了。我只能猜出大概意思,不過前後字缺失太多,十分裡不一定能猜中一二分。”

殘缺的玉簡烏黑溫潤,與他細瘦纖長的指節映照,黑白相襯,像一副水墨畫。

徐霜策閉上眼睛,彷彿刻意要把這畫面從腦海中驅散似地,少頃才深深吸了口氣,低聲問:“何解?”

宮惟沒注意他的神情,專心致志盯着玉簡:“大概意思是說,有一種夢術,能夠將死生顛倒過來。”

“……夢?”

宮惟點點頭,他一手支着下頷,青燈下眼睫好似兩扇蝶翼:“瞳術有視線範圍的限制,鏡術有映照所及的限制,但夢境是沒有邊界的。一個夢可以容納境主自身,也可以容納現世萬物;可以溯回時間,自然也可以順着世間已有的邏輯因果,去推想構建未來的場景。”

他一邊說話,一邊沒骨頭似地趴伏在了桌案上,袍袖間一絲絲雪後桃花的氣息幾乎要縈繞在徐霜策鼻端。徐霜策呼吸頓了頓,垂落着視線,沙啞地問:“顛倒死生何解?”

宮惟依然瞅着手中的墨玉簡,笑道:“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

“……”

“夢只有醒來才叫夢,沒醒便不叫夢,而是你我眼中的現實。夢中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死不過天地之氣聚合分散,千變萬化無窮盡矣;生化、死化、夢化皆爲‘物化’,便爲此理。”

“——不過呢,”宮惟笑吟吟地,話音陡然一轉:“栩栩然胡蝶也,蘧蘧然周也;夢中的蝴蝶是快樂的,夢醒後的人可就未必了。所以如果讓我選,我還是願意做夢裡的那隻蝴蝶,開開心心在夢境裡永遠活着不好嗎?”

徐霜策心中一動,不知爲何就是想反駁他半句:“那如果在夢裡死了呢?”

宮惟不以爲意:“被拖進夢境裡怎麼會真死?除非是被境主驅逐出去,那自然是脫離夢境,在現實中醒來了。”

徐霜策道:“那如果境主自己死了呢?”

這個問題把宮惟問住了。

他起身坐正,想了想道:“夢境不破則循環不斷,境主在自己的夢中應該是不會真正死亡的……除非一種情況。”

徐霜策問:“哪種情況?”

但他心裡其實已經隱隱猜出了答案。

宮惟讚許地“唔”了聲:“對。雖然境主在夢中不會死,但如果境主的身體在現實中死去,那麼被他拖進夢中的對象亦會隨着夢境崩塌而神魂俱滅,從而迎來真正的死亡——這大概就是夢術最恐怖的地方了吧!”

隨着他坐正的動作,那絲絲縷縷的桃花芬芳也隨之遠去了,像是個旖旎無痕、又短暫倉促的夢。

廣受世人畏懼的滄陽宗主靜靜地坐在那裡,沒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想。半晌他呼了口氣,從宮惟手中取回那墨玉簡,道:“這種法術玉石俱焚,你還是不要學了。”

宮惟對一切幻術都有種本能的親近,其實內心裡是想學的。但他脾氣好,且對任何事都不太執着,既然自己最喜歡的徐霜策不讓學,那也就算了,笑嘻嘻託着下頷挑眉道:“我不用學,我本來就能夢見你,只要我想夢見就能夢見。”

徐霜策指尖正一碾,便把墨玉簡無聲碾成了齏粉,聞言動作微微一頓。

少頃後他垂下眼睛,不知是對宮惟還是對自己輕嗤了一聲:“胡言亂語。”

深紅絲緞拂過空氣,下一刻宮惟如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側,仍然託着腮,眉眼含情帶着笑意,好像在悄悄訴說一個了不得的秘密:“你知道嗎,徐白?我昨天晚上夢見你啦。”

“……”

“只要我白天看見一隻蝴蝶,那天晚上就一定會夢見你,但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你曾經也夢見過我嗎?”

滄陽宗主仍然端坐着,面容俊美冷漠,一言不發。

宮惟更貼近了,柔軟的脣角幾乎貼在徐霜策耳邊,輕輕地含笑問:“我在你的夢裡,通常會做什麼呢?”

砰!

其實是一聲悶響,宮惟後腦勺直接撞在了滄陽宗主腿上。

徐霜策一掌重重鉗住了他下半張臉,令他被迫仰天摔倒,被捂住的口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就着這個仰臥的姿勢,看見徐霜策終於俯下身,每個字都輕而狠:

“我自然是夢見你和人遊遍大江南北,好友遍佈天下。”

宮惟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徐霜策驀然放開他,似乎連多待一瞬都做不到,起身拂袖而去,快步消失在了層層林立的書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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