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Chapter 80

宮惟前爪被應愷拉着, 後爪被徐霜策攥着,黑乎乎圓溜溜的眼睛望向頭頂鬼太子,又輕又細地叫喚了兩聲, 一個略帶稚氣但清晰冷靜的少年聲音隨之響在了半空中:“你想做什麼?”

鬼太子微笑道:“沒什麼, 爲將來的仙僚送上一份薄禮罷了。你身上這位修士的氣息似乎很重?”

小狐狸在徐白身側睡了大半宿, 自然毛皮裡浸透了幽幽的白檀氣息。宮惟眼見着鬼太子興趣盎然的目光看向徐霜策, 內心不由往下一沉。

就只見鬼太子把手探向徐霜策眉心, 口中道:“這樣的道心確實不多見……”

這時拔河戰終於出了結果,應愷怒道:“放手!你把它拽疼了!”

徐霜策下意識鬆手,小狐狸宮惟的後腿吧唧一聲掉回了枕頭上, 緊接着被應愷抱了起來。

徐霜策反應過來,立刻伸手:“還給我!”

——很多年後宮惟想過自己當時爲什麼會那麼做, 但在事情發生的那瞬間, 他其實是沒時間思考的, 所有反應都是本能。

眼看徐霜策就要搶回小狐狸,宮惟當着鬼太子的面下意識一躲, 順勢就躲進了應愷懷裡。

鬼太子輕輕地“啊”了聲,不出意外道:“我就猜這種人更符合天道僞善的標準,果然沒錯。”

只見他原本已經伸向徐霜策的手半空轉向,在應愷眉心一拍,淡銀色的光暈隨之沒入了應愷氣海!

宮惟喝道:“你給他放了什麼!”

“不用緊張。”鬼太子輕描淡寫道, “我看這位修士似乎一心向善, 便賜予了他至善至白、至淨至臻的道德。從今往後他會更加清修苦行, 定然會早日飛昇的。”

宮惟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狐疑道:“你這是……”

鬼太子居高臨下看着他, 眉眼一彎,那是個甜蜜到令人心生寒意的笑容:“我等候着。”

他轉過身, 消失在了黑夜的虛空中。

應愷對一切無知無覺,抱着宮惟斥道:“你看它都害怕了!我要把它放歸青丘,不可以傷害這麼小的動物!”

徐霜策盯着應愷懷裡的小狐狸,微微張大了眼睛。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那似乎是一個難以置信、愕然且失望的神情,但緊接着他緊抿薄脣,一骨碌蓋上被子轉過身,只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再也不說話了。

沒人看見宮惟的神魂已經分離出了身體,緋衣少年出現在半空中,將無形的手探進了應愷元神裡,意外地發現鬼太子竟然沒有說謊。

他確實賜予了應愷更加純善、更加完美的自我道德,而且因爲與應愷原本的心性就相合,此刻已經完全融入元神,根本無法再撕裂掏出來了。

但宮惟不明白,曲獬爲何突然如此好心?

小狐狸呆呆地被抱出屋子,應愷在滄陽山上走了幾步,剛要御劍而起直飛青丘,突然懷裡宮惟反應過來了,一擺尾巴呲溜下地,猶如一道火紅閃電般躥回了徐霜策屋前。應愷根本來不及回頭去抓,只見它靈活地跳上窗臺,從窗縫裡鑽回了屋。

“哎!你——”

宮惟跳上牀榻,用頭拱了拱徐霜策的下巴,示意自己回來了。

下一刻他突然感覺天旋地轉,被徐霜策一把抓住薅在了懷裡,然後少年起身一道禁閉法咒封鎖了門窗,立刻把氣急的應愷關在了門外。

一人一狐彼此對視,宮惟兩隻前爪扒在徐霜策胸前,歪頭看着他。

“……”良久徐霜策低聲道:“長大再做褥子。”

然後他把小狐狸放在自己臉側的軟枕上,沒有再栓細繩,一手握着它毛茸茸的窄背,熄燈閉上了眼睛。

從那天起小狐狸宮惟就住在了滄陽宗。

他留下來的主要原因其實是防備鬼太子,另外注意應愷身上的變化。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鬼太子再沒有來過,似乎突然對這兩名少年修士失去了興趣;應愷也沒有立刻表現出太大異常,仍舊十分勤勉刻苦,進境極快,對自己的要求嚴苛到了聖人的地步,與凡事都不甚關心的徐霜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宮惟的行跡還是同來滄陽宗之前一樣,經常以神魂狀態遨遊於世間,修行冥想,化於萬物。但每當他感應到滄陽山上徐霜策招出一盤紅燒雞時,都會立刻迅速回歸小狐狸的身體,擡起兩隻前爪趴在徐霜策手臂上,圓圓黑黑的眼睛裡閃着亮光,一口一口把汁多軟嫩的現撕紅燒雞叼走吃了,吃得嘴邊都是醬汁,再被徐霜策仔細擦乾淨嘴巴,抱上牀去睡覺。

有一次大概是外門弟子放飯時把紅燒雞放完了,徐霜策隔空招出來的是一大盤口水雞。他盯着紅彤彤的辣油,眉心微蹙起一條細微的紋路,但還沒來得及一拂袖把口水雞揮走,只見趴在膝頭的小狐狸陡然全身炸毛,用力趴着他的手把嘴往盤裡伸,攔都攔不住。

“……”徐霜策道:“可以吃?”

小狐狸點頭如搗蒜。

徐霜策沉默良久,難得地重複詢問了一次:“你確定?”

小狐狸急切地拿頭去蹭徐霜策的臉,軟乎乎的尖耳朵霎時從少年嘴脣上擦過。

徐霜策立刻別過頭,面頰似乎有一點發紅,輕聲呵斥:“坐好!”

那天宮惟吃了滿滿大半盤口水雞,晚上小狐狸奄奄一息地趴在枕頭上,吐着通紅滾燙的舌頭,尖耳朵耷拉下來,蓬鬆的尾巴一甩一甩,無精打采。

徐霜策一手看書,一手撫摩他皮光水滑的背,用一個字冷冷評價了這種行爲:“該。”

宮惟:“……”

“以後化成人形應當就百味無妨了。”徐霜策眼睛盯着書,少頃不知爲何視線飄了開去,不自然地道:“以後化成人形……不可再這樣蹭人了。”

宮惟:“?”

小狐狸擡頭看着燭光下徐霜策的臉,心裡有些疑惑,眨了眨眼睛。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一年年地過去,把一具小狐狸的身體留在滄陽宗似乎成了宮惟的習慣。他的元神經常會回去看看,看應愷逐漸成長爲一個尊譽滿天下的大宗師,看徐霜策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又冷心冷清的模樣,直到兩人幾乎在同一時刻先後突破了大乘境。

那年滄陽宗發生了一件大事,宗主仙逝了。

宗主仙逝,按理說該應愷繼任,但應愷實在年輕,因此按照宗門規矩由各位真人處理重大要務,待過幾年應愷更加成熟一些,再將宗主名號與全部權力一併交還。

這只是循例而爲,倒稱不上是大事。真正的關鍵在於——宗主這一仙逝,空出了天下第一人的名號,要在應愷和徐霜策之間決出個高低。

這纔是天下每個人都暗自翹首以盼的真相。

徐霜策年紀輕輕,桀驁不馴,常有犀利之語刺耳入心,奈何修爲高深從無敗績。這樣的人若是一朝落敗,會當衆作何表情?

應愷雖廣受尊敬,然而世人對陰私的窺探並不因此減少半分,若是未來的滄陽宗主敗給自己門下人,場面該多麼難堪又多麼精彩?

儘管外界議論紛紛揚揚,但宮惟早已預知了結果——徐霜策的修爲是比應愷要高半分的。

這半分對大乘境宗師來說,也許都不能算差距,不過是兩人都爬了萬丈高山,離飛昇之巔還差十步或差十一步的區別而已。但對世人來說卻彷彿事關重大、熱衷至極,甚至連關起門來都不能完全阻斷那無處不在的竊竊私語。

徐霜策就在天下人的矚目中,順利地落敗了。

那天深夜宮惟趕回了滄陽山,安靜地趴在徐霜策懷裡,看見一輪寒月漸漸行過中天。廊下青石反射月光,徐霜策一手給小狐狸梳理皮毛,出神許久後輕聲道:“我故意的。”

宮惟毫不意外,在他懷裡翻了個身。

“這些年來應愷被架得太高了,他想下來,卻被鐐銬綁在上面。世人都喜歡聽高位者落地時粉身碎骨的那一聲響,應愷只要打個滑,所有人都會想要推他下去。”

徐霜策頓了頓,自言自語道:“……但我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呢?”

宮惟第一次聽見這樣自我懷疑的話從徐霜策口中說出來,有些詫異地擡頭看他。

夜風掠過長廊,袍袖隨之拂起,輕輕覆蓋了小狐狸的身體。

良久徐霜策垂下眼睛,他的視線理智而清醒:“不管對不對,從今往後我不該再長留滄陽宗了。”

徐霜策堅拒了應愷的挽留,開始下山雲遊,行蹤不定。

從那之後的好幾年內,他一直刻意避免與應愷出現在同一場合,儘量減少世人將他二人相互比較的機會,更不在任何情況下展現出全部的修爲。對天下第一人名號的遺留爭議和風波直到數年後才漸漸平息,彼時徐霜策的足跡已經遍佈名山大川,他行走在大江堤岸時,宮惟蹲坐在他肩頭,大紅尾巴緊緊繞着徐霜策的脖子;他御劍而行時,宮惟趴在他袍襟裡,從領口探出半個頭,兩隻尖耳朵隨狂風不住向後倒。

有一年暮春時徐霜策途徑山寺,人間芳菲已盡,此處卻桃夭盛開。小狐狸似乎很喜歡桃樹,趴在枝頭怡然自得,徐霜策一時興起,用桃花做了個柔軟的小窩,把宮惟放在裡面,看他端莊地蹲坐着,毛絨大尾巴盤在前爪邊。

徐霜策道:“索性叫你小桃好了。”

小狐狸一直沒有名字,也許是因爲徐霜策只有它,獨一無二,不需要給起任何代號。

但停頓片刻後徐霜策自己又把新名字給否定了,道:“不妥,太姑娘氣,你明明是頭公狐。”

宮惟其實並沒有任何偏好,男身女相皆是皮相,只是第一次見到徐霜策時,兩名少年修士都是男子,因此自然化成了小公狐。

他瞅了徐霜策一眼,心想你現在讓我變母狐也來得及,反正不就是個皮囊麼?

然而徐霜策看着他,嘴角微微一勾,順手摘了片桃瓣放在小狐狸鼻尖上:“罷了,起不起名字都只有你我,化成人形之後再說吧。”

然而宮惟隨意化出的這具狐狸身體資質確實一般,連妖丹都沒有結,更別提化形了,除了隨心所欲地吃雞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執念,更沒有絲毫要勤加修煉的意思。

徐霜策也不催,仍然帶着他雲遊天下,時而出手斬妖,時而清修閉關,一晃數年。

每隔數月宮惟就會分出元神回去看應愷。應愷還是那樣溫和、儒雅、有求必應、廣受尊敬;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應愷其實一點也不高興,也不想對人微笑,那明亮的眼神背後隱藏着深深的、難以言喻的疲憊。

徐霜策有時會給應愷寫信,但應愷很少回,即便回也是匆匆幾筆帶過。任誰看來都覺得這是因爲宗門事務繁忙,然而只有宮惟知道,每當應愷夜深人靜打開書信時,眼底都閃爍着連他自己也無法察覺的痛苦和迷茫。

那一刻他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代,但不是那個深夜翻窗偷偷解救小狐狸的少年應愷,而是剛剛接受完師尊的申飭勉勵,扭頭對着徐霜策灑脫離去的方向,滿眼羨慕又不敢表露的少年繼承人。

如果不是因爲那場戰爭,宮惟也許會有更多時間來慢慢思考和應對,甚至設法強行改變應愷的命格。

但一夜之間爆發的戰況改變了一切——分別處於大江上下游的兩個大國鏖戰日久,此刻突然在平原遭遇會戰,一夜之間死傷逾三十萬人,屍橫遍野血流漂櫓。

原本僵持的戰局頓時向上遊戰勝國傾斜,下游的那個戰敗國內外交困,危如累卵。

如此之大的人間動盪會導致天地因果劇變,上天要清算死者功德,鬼垣也要轉生大批亡靈,宮惟不得不耗費大量元神精力往返於天界和鬼垣府,導致經常顧不上徐霜策身邊的小狐狸身體。

有一天深夜他從天界下到人間時,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段日子沒回到徐霜策身邊了,元神飛掠回小狐狸身軀內,睜眼就感覺徐霜策正把他抱在膝頭上,窗外夜雨淒寒,案前燭火噼啪,手邊是一盤已經涼透了的紅燒雞。

“怎麼最近都這樣沒精神。”徐霜策低聲喃喃自語,眉心不自覺地緊蹙着:“明明沒生病啊。”

宮惟嗚嗚叫了兩聲,用頭拱了拱他的掌心。

他想表達自己沒事,只是有一點累。但下一刻他被徐霜策抱起來,好聞又熟悉的白檀氣息撲面而至,是徐霜策把臉埋在小狐狸毛茸茸的頸間,連呼吸都直接吹拂在溫暖柔滑的皮毛中。

“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小,你一定是隻幼年期很長的九尾狐吧。”

小狐狸甩着蓬鬆的尾巴,心裡覺得很好笑。他想徐白一定是糊塗了,雖然九尾狐幼年期確實比普通妖狐長,但自己化出的小狐狸資質平庸,能活這麼多年純屬奇蹟,哪一點像厲害的九尾狐了?

“……所以,”徐霜策深吸了口氣,沙啞地低聲道:“你一定還可以繼續在我身邊活很久纔是。”

宮惟驀然安靜下來,少頃溫柔地嗚了聲,表示認同。

是的,小狐狸還可以陪伴你很久,直到送你飛昇的那一天。

然而人間的局勢很快就超出了宮惟的預料。

平原會戰之後,下游戰敗國雖然危如累卵,但苟延殘喘,一時竟然打不下來。上游戰勝國爲了儘快取得勝利,派人偷鑿了下游大壩,恰逢多日暴雨,眼看就要決堤。

一旦江水決堤,將爆發百年難遇的滔天洪災,下游國家必然死傷慘重。

天地間的大因果又要再重新洗一次牌。

宮惟自被天道孕育出生以來,第一次遇見這麼大的天災,一時之間就忙暈了頭。他必須學會用神力控制洪水的泛濫範圍,將大因果中不該死的人從未來那場洪災中摘出去,還要鎮壓鬼垣不讓曲獬趁機散播太多瘟疫;每一天都忙忙碌碌,還要關照之前戰死投胎的那三十萬亡魂,神力一時左支右絀。

每一次他回到小狐狸的身軀裡時,都非常非常地疲憊,甚至連叫喚兩聲的力氣都沒有。徐霜策輕柔地給他梳理皮毛,手指從小狐狸腦袋上滑下,順脊背直到尾椎,以往這是宮惟最喜歡的按摩方式,眼下卻只能勉強勾一勾尾巴尖。

徐霜策也嘗試給小狐狸輸入靈力,但不論輸入多少都如泥牛入海。他以爲是小妖獸靈脈不通的緣故,實際那是因爲宮惟神力損耗太劇了,未飛昇前不論修爲多高,都無法填上那天塹般的鴻溝。

“真不吃嗎?”徐霜策親手撕了紅燒雞腿,放在小狐狸溼漉漉的鼻端,耐心地問。

小狐狸只聞了聞,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徐霜策眼底慢慢地涌起一絲憂傷,但他只撫摩着小狐狸柔軟的身體,什麼也沒有說。

不知道爲什麼,每次當宮惟看到徐霜策這樣時,總有一股相同的難過從心底油然而起,好像連心臟都在揪着疼。他不明白原因,但又不捨得因此離開徐霜策,只想努力讓這個凡人開心起來,哪怕一點點也可以。

小狐狸嗚咽着伸出粉舌頭,舔了舔徐霜策的手指,然後叼起他手裡的一條紅燒雞吃了,擺了擺尾巴。

“……”

徐霜策看着他,那好看的薄脣角略微勾起,是一絲宮惟不懂的傷感的笑意。

情勢急轉直下,分離在猝不及防的一刻降臨。

鬼太子施法擴大原本已經狂暴的雨勢,想讓洪水一舉淹沒整片中原陸地。宮惟出手阻止,兩位天神翻雲覆雨而鬥,電閃雷鳴,天地變色。

宮惟長得慢,那時年紀還很小,耗盡神力才勉強與鬼太子打了個平手。次日雨勢總算稍停,曲獬興味索然回了鬼垣,而宮惟氣息奄奄地在天地間遊蕩片刻,突然想吃紅燒雞了,便心神一動瞬間而回,下一刻卻結結實實愣在了半空中。

徐霜策在窗前枯坐了一夜,膝頭是小狐狸冰冷僵硬的身軀。

昨夜鬥法神力耗盡,無暇維持這具分|身,終於油盡燈枯。

徐白的小狐狸死了。

徐霜策三日未曾閤眼,之後終於回了滄陽山,把小狐狸葬在第一次帶它回來的地方,在舊時屋舍前立了個小小的石碑。

細雨霏霏,徐霜策沒有撐傘,長久而靜默地立在碑前。宮惟着急又愧疚,在虛空中轉來轉去,一會在身前踮腳仰頭看他,一會在身側拉他的袍袖,少頃搖身變成一隻小狐狸,靈活地躍上他肩頭,蹲坐在自己平時最熟悉的位置,蹭着他在細雨中溼潤冰冷的面頰。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應愷來了。

未來的滄陽宗主亦沒有撐傘,上前敬了三炷香,爲一隻小狐狸深深行禮三次,然後才稍微退後半步,站在了徐霜策身旁,悲傷地看着那墓碑。

“上月看庭院中那棵紫藤完全死了,我就在想不知道小狐狸還好不好。沒想如今一見,它也走了。”

應愷說的那棵紫藤是他少年時親手所栽,原本只是閒來無事的消遣,並沒有太當一回事,而今卻像是失去了一件彌足珍貴的東西,再也難以挽回。

宮惟用尾巴安慰地拍了拍他肩頭。

徐霜策沙啞道:“我如今才知,這世上確有無可奈何之事。”

“……”

應愷別過頭去,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少頃才眼眶微紅地轉過來,勉強轉變話題笑了下:“上山時聽見山下那羣百姓的呼號了嗎?”

徐霜策冷冷道:“怎麼,難道你想去治水?”

應愷默然良久,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不知道。我……”

“應宸淵,你是瘋了麼?”徐霜策偏過頭來盯着他,可能因爲剛失去小狐狸的關係,語氣前所未有地差:“你要我再說幾遍才能懂,此乃人禍,並非天災,即便要救也不該如此出手。你要是靈力多得用不掉不如把這數萬災民一夕之間全搬去上游,非要去治水?就這麼想死?”

應愷苦笑着反問:“你以爲他們不知道可以搬去上游嗎,那自家房舍呢?田地財產呢?”

徐霜策彷彿聽見了什麼笑話:“你管這麼多作甚,就非得這麼有求必應不可?”

應愷分辯道:“你也聽見他們在山下是怎麼喊的了……”

“見死不救豬狗不如。我聽見了又如何?你若是心甘情願想要去救那自然無話可說,但你做好承擔此後一切因果的準備了嗎?兩國戰局是天地大因果,非你我能仗力強改!救下人命已是極限了!何況玄門百家各自閉戶,怎麼只有你關不上門?怎麼只有你非得被世人之言影響?!”

應愷怒吼:“我被世人之言影響是我的錯嗎?!”

“是!”徐霜策的厲喝比他還大:“世人之言不可盡聽,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這個道理!”

“……”

兩人彼此瞪視,須臾只見應愷眼眶通紅,緩緩搖頭道:“我明白,我只是做不到罷了。”

徐霜策一股怒意騰起,拂袖就要走,習慣性地擡手上肩要抱起小狐狸,手卻落了個空,從宮惟透明的身軀中一劃而過——他的小狐狸已經沒有了。

劇痛如鋼針般刺穿大腦,剎那間徐霜策失去了理智:“好!那你就去送死吧!”

宮惟試圖捂住徐霜策的嘴,但即便他現場化出實體也來不及了。

話音落地瞬間兩人都愣了下,徐霜策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緊接着,他閉上眼睛轉身就走。

“……你還記得當年那場關於天下第一人的比試嗎?”然而還沒走出十餘步,身後傳來應愷低啞的聲音。

他像是強忍着哽咽,連尾音都在顫慄,說:“要是我當初輸了,也許一切還來得及。”

徐霜策猝然頓住了腳步。

應愷走上前,躬身在小狐狸的墓碑前放了一朵花——一朵早已乾枯的紫藤。然後他起身離開,腳步沉重卻沒有回頭,就這樣把自己的少年時代永遠留在了身後。

而徐霜策沒有動,雙手在袍袖中微微發抖。

那天夜裡雨又大了起來,徐霜策躺在黑暗中,聽着噼裡啪啦敲打窗戶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夢裡他看見一隻毛茸茸火紅的小狐狸繞在自己腳邊轉圈,又伸出兩隻前爪好似想要抱,他俯身想把它緊緊摟在懷裡,小狐狸卻突然變成了一個深緋衣袍的少年,揹着手歪着頭,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笑嘻嘻地看着他。

徐霜策心神一陣陣恍惚,不由自主地問:“你是我的小狐狸嗎?”

少年輕巧地道:“是呀。”

徐霜策喉間酸楚,說不出話來,良久又問:“你是特意回來指點我的嗎?”

少年點點頭,眼底閃爍着鼓勵:“去吧!應宸淵是去治水的,但你是去救自己朋友的呀。”

徐霜策心裡似乎有什麼地方安定下來了,某塊懸在半空的巨石終於落在了地面上。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想伸手去碰一碰那稚弱秀美的臉,但又怕觸碰瞬間便如鏡花水月般一切成空,半晌終於嘶啞地顫聲道:“如果……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再見到你了?”

他不明白爲什麼,聽見這話後少年笑了起來,眼睛裡像盈滿了璀璨星光,然後上前緊緊地、用力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雪後桃花般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徐霜策瞳孔猝然睜大,一瞬愣住了。

“小狐狸永遠與你在一起,不論生死。”他聽見自己耳際傳來少年含笑的聲音:“因爲小狐狸喜歡你。”

隨即少年化作無數緋光消失,懷中只餘下幽幽桃花芬芳,久久縈繞不去。

翌日,江壩決堤,洪水滔天。

應愷出現在太湖上空,耗盡靈力止雨抗洪,數次被巨浪吞沒。危急時刻徐霜策趕到,兩人一同將氾濫洪水圈在太湖,力竭爆丹,終究功成。

四面都是水,鋪天蓋地的水。徐霜策被滾滾洪流徹底吞沒,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向上掙扎,終於在金丹焚盡的疲憊中閉上眼睛,撒手沉向無窮無盡的深淵。

我就要見到我的小狐狸了,他想。

下一刻,清明神光從四面亮起,籠罩了整座太湖。

徐霜策愕然睜開眼睛,看見一隻小狐狸四爪用力刨水,靈活地下潛而來,又圓又亮的眼睛裡似乎蘊藏着笑意,在把前爪遞到他掌心的瞬間身形變化,變成了夢裡那個深緋衣袍的少年!

“……”

徐霜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只見深水中少年緊緊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無間無隙,隨即拉着他迅速上浮,破水而出!

徐霜策飄浮在虛空中,喘息着扭頭望去,發現應愷的神魂也同樣半跪在地,驚愕莫名,看着眼前袍袖飛揚的少年神明。

“我名喚宮惟,惟心之惟,乃是天道化出的一面鏡子。”

蒼穹劫雲密佈,恍若世間末日,高空卻有一扇天門緩緩開啓,泄出層層清光,將宮惟完全籠罩在裡面,那身影既清瘦單薄,又有種奇異的肅靜溫和:

“每當天門開啓時,我都會下界照出修士的靈魂。如果功德圓滿,我就接引他們飛昇成仙;如果問心有虧,我就送他們下鬼垣轉生投胎,再世爲人。”

“你……”

這時徐霜策蒼白的嘴脣動了動,他凝視着宮惟,沙啞顫慄地問:“……你是那隻小狐狸嗎?”

宮惟目光轉向他,隨即笑了起來,像一團輕柔甜美到不真實的夢。

“是呀,我就是你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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