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火照在徐振飛的臉上。
他眼角的皺紋深陷，兩鬢上的縷縷白髮在燈光下看起來泛着青光。
他也已不再年輕。
燕南飛本不願傷害一個已經遲暮的老人，但是想到柳青青被淚水潤紅的雙眼，他就不得不狠下心來。
“其實我今晚來，並不只是來看你的。”
燕南飛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徐振飛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急事，否則也不會深夜前來，但是不管怎樣，你能來，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燕南飛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是幸好徐振飛主動開口問他：“不論什麼事，你都可以說，只要我知道的，就一定會告訴你。”
燕南飛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徐振飛道：“哦，什麼事？”
燕南飛道：“九月初九，你在何處，和誰在一起？”
“這已是他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了。”徐振飛微笑道。
燕南飛道：“因爲沒有人知道你那一天的行蹤，而柳莊主卻恰好也是在那一天被人所殺。”
徐振飛突然不說話了，他看着燕南飛的眼睛，看了很久，纔將頭轉向了一邊。
他又露出了和上次一樣的表情，奇怪而且複雜，包含着很多外人無法讀懂的情緒。
他沉默了一會，道“所以你懷疑我就是兇手？”
他的話聲空洞，聽不出來有絲毫的波動。
燕南飛道：“我知道你們是多年的朋友，而他卻正好是死在熟人的劍下。”
“你說的不錯，只有最熟悉的人才有殺他的機會，所以你懷疑我是對的。”
徐振飛的表情看起來淡然恬靜，彷彿在說一件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
“我們雖然認識時間不久，但我卻一直把你當做我的朋友。”
“所以本來不論你問什麼，我都應該告訴你。”
“但是這一次，我恐怕又要讓你失望了。”
燕南飛不知道徐振飛爲什麼不肯說，究竟是因爲他有苦衷，還是因爲他不能說。
是不是因爲他本來就是兇手，所以纔不敢泄露那天的行蹤。
“爲什麼？”燕南飛用一種質疑的語氣追問道。
徐振飛的臉上忽然隱隱出現了一絲痛苦，還夾雜着一絲悔恨。
“因爲他不敢說。”
燕南飛眼睛看向了門外。
因爲剛纔這句話並不是徐振飛說的。
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門口，一柄長劍隨意的別在腰間。
白玉龍正看着徐振飛，臉上帶着一種譏誚的神色。
他望着徐振飛的眼神看起來奇特怪異，這是一種恨意、厭憎、輕蔑，還有一絲其它無法理解的感情交織而成的複雜表情。
燕南飛看不明白，白玉龍爲什麼會表現出這樣一副奇異的神情。
徐振飛擡起了頭，怔怔的看着白玉龍，看起來有些驚奇而且詫異。
白玉龍的現身出乎意料，誰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他一定知道一些徐振飛不爲人知的事情。
這是燕南飛唯一確定的一點。
“爲什麼？”
這次他問的並不是徐振飛，而是白玉龍。
“因爲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做過的那些並不怎麼光彩的事。”
白玉龍冷笑，又道：“一個人人敬仰的江湖前輩，又怎麼會輕易讓那些有損自己聲名和威望的事傳入別人的耳中。”
燕南飛不知道白玉龍口中的不光彩的事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知道的事。
所以他道：“我並不喜歡打聽一個人的過去，也不喜歡探尋別人的秘密，但是唯獨這件事，我卻一定要追查到底。”
白玉龍看向徐振飛，道：“已經到這個時候了，你莫非還不敢說出來，難道名望對你而言，真的就這麼重要？”
他的語氣帶着憤懣和質問。
徐振飛猜不出眼前這個少年究竟爲什麼會如此清楚自己的一切。
“一個人既然做錯了事，就應該承擔後果，逃避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白玉龍的話像一根根尖針一樣紮在了徐振飛的心上。
他雖然年輕，但他對現實的理解和感悟似乎比一般人更深入。
徐振飛身上早已沒有了一代劍客該有的氣勢。
他的臉漸漸因爲痛苦而變得有些扭曲。
他低着頭，不敢再直視白玉龍的臉。
白玉龍等了很久，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失望。
“既然你不敢說，那我就替你說。”
徐振飛猛地擡起了頭，但卻沒有出聲。
他每次看見白玉龍，心裡總會莫名的涌現出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在面對着一個很熟悉的人。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感覺。
所以當他看到白玉龍的神情時，他就無法再阻止他。
“他不說，都是因爲一個女人。”
“女人？”燕南飛不解，這和女人又有什麼關係。
“是的，如果他說出了自己的行蹤，勢必就會暴露他和這個女人的關係。”
燕南飛不再插話，聽白玉龍徐徐講述事情的原委。
“因爲九月初九那天，和他在一起的，就是那個女人。”
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和女人偷偷幽會，這種事當然不想讓別人知道。
白玉龍的話很合理。
燕南飛忍不住道：“那這個女人是？”
白玉龍的眼中又出現了那種奇特的表情。
“那一天，恰好是二十年前他們第一次相遇和認識的時間，所以這一天對他們而言，有着特殊的意義。”
燕南飛的腦中已漸漸浮現出了一個名字和一個孱弱的身影。
白玉龍看着燕南飛道：“我想你恐怕也已經知道我所說的那個女人是誰了。”
燕南飛點了點頭。
白玉龍又道：“所以那一天，他絕對不可能離開洛陽。”
燕南飛道：“我知道。”
白玉龍道：“想必我的意思，你已經明白。”
燕南飛緩緩道：“我明白。”
他當然明白白玉龍的意思。
徐振飛也是一個癡情的人，否則也不會一直守在洛陽，守在香山腳下。
所以他絕不會在那一天跑去殺人。
可是如果他沒有離開過洛陽，那兇手又會是誰，木神斧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在白玉龍和木神斧之間。讓他選擇一個人相信的話，他一定會選白玉龍。
既然白玉龍沒有說謊，那木神斧的話就一定是假的，可是他爲什麼要騙他？
是爲了嫁禍徐振飛嗎？
燕南飛默嘆一口氣，看來他還要再找一次木神斧，才能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燕南飛轉頭向徐振飛看去。
他的眼角已經溼潤，用一種感激的眼神看着白玉龍。
燕南飛也不禁有些好奇，白玉龍爲什麼會知道徐振飛的秘密，而且還不惜爲他洗脫嫌疑。
燕南飛看向白玉龍，道：“或許我不該問，但我還是好奇，爲什麼你會如此清楚這件事？”
徐振飛也在望着白玉龍，他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白玉龍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只不過是苦笑，笑意中帶着譏誚和自嘲。
他緩緩道：“只因爲我姓白。”
說完這句話，他已突然消失在了夜色裡。
白。
燕南飛和徐振飛怔了半晌，臉上的表情忽然都同時變成了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