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夕之役後的第七年,蒼桐十八歲。那時六夕的最高行政長官是琉宇王朝委派的欽差杜汀洋,家族世襲永寧侯,可惜他是庶出,爲防爭鬥,因此被遣往外地任職。這人是個儒將,通經史,曉軍事。說起來,與龍吟生算是同門,兩人閒暇之餘飲茶喝酒,其樂融融。他手下的人看不過去了,就不時地提醒他,讓他注意與這個六夕第一學士保持距離,免得落人話柄,傳入京中。
杜汀洋當面訓斥了諫言的人,照舊與龍吟生談笑風生。卻不知禍由此起。
事情起因於兩個莫旃武士慘死軍營。屍首被發現時已是三天後,結果全郡城的莫旃人都沸騰了,嚷着要杜汀洋交出兇手。經過驗屍,杜汀洋宣稱他們皆是由莫旃人獨有的兵器三叉錐所傷,與琉宇軍隊毫無瓜葛。憤怒中的莫旃人怎會輕易接受這個解釋,他們結伴至議事廳,要求蒼桐還莫旃人一個公道。
蒼桐其時心下雖也明白個幾分,但她採取了沉默的態度。其一,她未獲實權,偏向任何一方,對她都會不利,地位不保事小,但她不想放過養精蓄銳的機會;其二,隔着龍吟生與杜汀洋這道關係,她相信龍吟生不會不幫杜汀洋,而平息事態,龍吟生比她經驗更爲豐富。但她卻低估了敵視的力量,互相敵視的莫旃人和琉宇士兵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們總算有充分的理由對峙了。杜汀洋手下的人早就不滿他對莫旃人的懷柔政策了,他們終於對他咄咄相逼,要他挾蒼桐武力鎮壓;另一方面,不同氏族的莫旃人藉着原有的部落關係集結,再加上提蘭王殘留舊屬的煽動,很快成燎原之勢。
結果,面對這種失控的局面,龍吟生也束手無策,只能施法拖延時間,他向蒼桐建議直接向郢都派遣五百里急信,因爲杜汀洋此時也已形同被軟禁了。
“如此行事,會令杜大人爲難嗎?”蒼桐知曉龍吟生與杜汀洋情同手足,若她此時派人上京勢必會使杜汀洋成爲衆矢之的,不僅莫旃人會怨恨他,連他的屬下也會衆口一詞詆譭他。
龍吟生卻笑了:“郡主能夠想到這一層,老夫也倍感欣慰。至於杜大人,他自有抉擇。”他的眼神中平淡無波,也許他們彼此太過了解,所以他已猜到杜汀洋會怎麼做了?
接下來,所有人都沒有料到:杜汀洋親自面見各族長老,將驗屍的結果照舊陳說一遍,正當衆人不服欲生亂之際,他一抽配劍,仰天大笑:“天生我才必有用!老天,你是要將汀洋送往何方?”鋒芒過後熱血四濺,毒辣的太陽照射下,他的血迅速乾涸,杜汀洋明白這些普通莫旃人不過要一個交待,他要封住另懷心思之人的嘴只有出此下策。
他的屬下卻絲毫不能領會他的苦心,片刻詫異之後,聲勢更猛。
“杜大人被他們逼死了,這還有沒有規矩了!”
“蠻族就是蠻族,根本不應該和他們講理!”
“皇上聖恩浩蕩,沒有斬盡殺絕,莫旃人也太得寸進尺了!”
此語再次激怒了莫旃人。蒼桐不僅是他們的領袖,同時也是伏冪教第一巫女幽明夫人的女兒,不論於國於教,她在他們心目中都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提蘭王之死已經成爲他們心中永遠的陰影,若再失去蒼桐,六夕便真正落入外族之手。
各地的起義紛紛興起,“藍狐”也趁機混跡其中,擾亂民心。
蒼桐見狀大怒:“小人之心固然不可度!這些愚民難道要再次將我六夕推入萬劫不復之境!”
“您要如何做呢?”杜汀洋的死並未增添龍吟生的悲哀,他的師門之訓便是必要時以死明志,他太清楚杜汀洋的個性,若不做這樣的決定就會愧對他的皇上、他的家族。龍吟生默默地看着這個他一手**出來的小女孩漸漸成長、漸漸玩轉政治,他心愛的女弟子無人能及。他緩緩摸着自己花白的鬍鬚,他開始思忖另一件事了。
少女烏黑的眉毛微揚,眸光一閃,一種叫做狠辣的表情出現在她還帶着些許稚嫩的面容上。
莫旃人沒有想到,他們尊敬愛戴的蒼桐郡主向他們舉起了屠刀。她要讓那些險惡之徒無處循形!她派出了訓練多年的夜風部隊,裝扮成六夕兵勇,追殺不忠之人。對父親的舊部下絕不留情,一經發現參與動亂,格殺勿論!其間有可疑人物也不姑息。 當然,對京城來的那些官員士兵,她也婉轉限制了他們的舉動。
多年前提蘭王也在她面前舉起了刀,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做一個王,註定不能做一個完美的人,更不可能成爲一個好人。”
蒼桐深信,她做的一切對六夕必是最好的選擇。
動亂大致平息下來,夜風速戰速決,以雷電之鈞絕了這可能成爲燎原之火的危機。事實證明蒼桐的決斷是正確的。軒安帝的旨意到達時,她已將局勢牢牢控制住了。若等到那三百里快件才行事,六夕早就陷落了,不是落入激進者之手便是落入“藍狐”之手。
軒安帝的旨意大致要她好生安撫莫旃人,另將杜汀洋的遺體送回帝都。
想必她對付這次動亂的手法也會傳入京中,她手中握有精兵的訊息也會被察覺。蒼桐開始想讓軒安帝消除疑慮的方法。
正在這時,龍吟生卻告訴了她一件驚人的秘密。
“老師,你說什麼?這可是真的?”蒼桐一時失控,站起身來,碰翻了煙爐,香霧繚繚中她感覺一陣眩暈,手掌按在桐柱上,麥色的肌膚上留下深深紅印。
阿媽在郢都?還在皇城之內?
“先王曾囑咐過我,若他真的兵敗,並將此事告之郡主。當年您年紀太小,我怕您無法理解,所以一直隱瞞着。”
讓阿媽潛入內宮?原來王父果**了心要謀反,作出如此周密布屬。
“夫人的情況還算穩定,相信少主入宮後很快便能與她相認。”
如此一來,阿媽與王兄都在京城,隨時處於危險中。看來她不得不到京城走一遭了。
“那麼現下時機已成熟,是嗎,老師?”她微笑着對龍吟生說道,面上已尋不到一絲驚惶之色。
“是的。進則進,退則退。”頭髮花白的老者恭身微埋首,白巾在他腦後微微拂動。他養育着這個少女的心靈,他要使她成爲一個舉世無雙的王,而現在,他彷彿看到美夢成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