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叫更第四聲,白靖原叫醒了身邊的黃飛等人。
“事不宜遲,我們快返回洛支村。注意不要驚動他人。”
“將軍,這是……”
“此事路上再作商議。快!”
白靖原離屋前將一封信重重壓在已滅的燭臺下。輕掩門間,他銳利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閃而過。
天狼星在夜暮一側散發出明亮的光芒,指引着疾馳在山路上一隊人馬。
狸縣縣衙中庭,一個青年也在仰望着天狼星,嘴角帶着玩味的笑意,那笑中似有嘲諷,可又不全是。
“恆川將軍,多麼響亮的名號。白靖原,你註定要毀在此盛名之下。”
天剛拂曉,響亮的馬嘶聲便打破了死寂的村莊,偶爾有一兩隻土雞撲啦着翅膀在稻草堆裡打着滾兒。
老村長錯愕地回過頭來。“軍爺怎麼又回來了?”
白靖原緩緩地走到他對身邊,靠着牆,銳目緊逼着他。“村長似乎與縣衙的人很熟?”
老人站起身,劇烈地咳了一陣。
“所謂的遊盜搶劫,根本是自編自演的一齣戲吧!”
老人挺直了腰,與白靖原對視。
“軍爺何出此言?”
“真正遭殃的只有那些商人。做的還真是天衣無縫。”白靖原在狸縣待了一天,來縣衙報官的商人就有一十五人。
又是一陣猛咳,老村長坐了下去。
“這與我們有關嗎?軍爺就不要調侃老漢了。老漢身份卑微,哪裡來的福分認識那些官人,不過是聽從上面的吩咐罷了。”
“只要你肯把知道的說出來,就可免去一死。”白靖原說得字字如鉛。
老人沉默,再不語。
黃飛伸出長矛橫至他的頸上。
“放下!”白靖原喝道,接着言:“你自己的命不算什麼。難道想連累全村的人?”
老人長嘆一聲,仰臉半分無奈半分悔恨。“老漢退出已許久,可若不遵從首領的命令便會使與老漢有關的這一干人等遭殃。便也只應下了這等事。”
“現今的狸縣縣守如何上任的?”
老人再次沉默。
“你只需告訴我他是否真是段路。”
“不要逼老漢了,說出來也只會增加無故冤死的人。”
雖老人沒有正面回答,但從他的神態,白靖原已經確定了七八分,只等“段路”親口承認。
“過去的你想必也是個草莽英雄,當真甘於在此安分生活?”初遇老人時,白靖原便覺他身板硬朗、步履穩健,與老態龍鍾的外貌極不相襯,正是這種不協調引起了他的注意。
“將軍信也罷,不信也罷。老了便要服老。像將軍這般年紀才適合闖蕩。不過,老漢也勸你一句,人若過於自負,終會慘敗。”
白靖原冷笑道:“若是退了,不是更加落人笑柄?不戰而敗,還有比這更羞辱的事嗎?”
“事已至此,將軍還是快離開。”老村長自顧自走出屋去。
“他決不會與你正面衝突。他就是這種人。你記住了,盜匪不是磊落的戰士,卻同樣可以成爲英雄。”
村長回頭。“不過,他大概正高興着吧!遇上了你這麼個對手。”
白靖原竟處在兩難中了。縣衙中是那身份未定的男人,郡王府又是那個無時不等着找他錯處的蒼桐郡王。
目前,他確實沒有證據。可他早已經肯定此段路決非段路。要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只有確定一件事。
往回走是狸縣,往前走就是青溟州。白靖原一揚馬鞭,狠狠地抽在馬背上,心下已有決定。
不出五里,前方突然出現黃沙漫漫,大概有三十來人擋在官道上。土塵散去,全是彪捍的男子,爲首的卻是一個揹着雙刀濃眉大眼的秀麗女子,頭髮簡單地用褐色布段紮在右肩。
“大人這幾日辛苦了,如此奔波,不如到我們那裡去坐坐,歇口氣。”女子朗朗大笑,語帶譏諷。
白靖原勒馬停在離他們五十步外,同樣朗聲道:“既然不在暗處,本將就決不會客氣。”
“朝廷來的大人們果然都一個樣,都這樣自信。可惜,還是載在我們這種小小草莽手上。”女子依然狂傲,不輸氣勢。
“不要命的都過來!”黃飛等人在白靖原身後排成一列,均怒吼道。想起死去的戰友,他們心中的憤怒就要奪路而出。
白靖原心知時不待人,他們只有速戰速決。可是萬一有埋伏在旁,他們又將腹背受敵了。
女子獨自一個驅馬上前,笑着道:“將軍要硬闖,小女子只好奉陪;不過將軍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度勢而爲吧?”
此語一出,白靖原也顧不了許多,如箭出弦,抽出黑劍向前衝去。劍落在女子額前,長刀從下向外狠劈,架住了他的攻勢,而後翻轉,奇怪地旋轉纏住白靖原的劍勢,將他向後逼退。白靖原握劍向上一躍,於空中攻下凌利一擊,只見一道白晃晃的反光,女子刀未出卻已閃過。
“果然威猛!對付你們這種自負之人的方法,卻又太多了。”女子譏笑。提刀如風擎雷電般向白靖原攻來。白靖原揚劍欲擋。
刀鋒卻不是朝着他而來,竟狠狠地砍向了他的坐騎。傾刻間,血沫四濺,馬頭活生生地滾落在地。白靖原也被拋下來,他在地上略一滾便至女子騎下,劍過處寒光烈烈,那馬兒已失去四蹄。
跌下地來的女子始有些惱怒。“堂主!”她身後的男子都驚叫起來,個個摩拳擦掌地要上來幫忙。
“該死的別添亂!盯住其他人!我要和他分個勝負!”
原來是個好勝的女人。白靖原心想。這個年紀擁有這般本領,確也值得與他對決。
現下他卻無心比試高低,這於他也是個奇蹟。只想儘快衝出去。
白靖原接下來的舉動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迅速起身躍起一丈多高,握劍刺向離他最近的盜匪,那人還未來得及呼叫就讓他挑下馬去,他坐上馬鞍的同時狂舞着黑劍,硬是在幾十人中殺出一條血路,片刻間竟無人能擋。
女子還在地上錯愕地發呆,白靖原連人帶馬已在幾十步開外。
“快追!他若到了青溟州,我們都活不了!”女子也跳上另一個男子的馬背,怒喝道。
黃飛等人卻策馬上前打殺開來,擋住他們的去路。“先過了我們這關再說!”
青溟州州府對那個左手擎着御賜將軍印風塵僕僕衝進府臺的男子甚是驚訝。
“快將這五年內六夕官員任命的記錄拿出來!”
當文書戰戰兢兢地將一卷藍面線裝書放到白靖原面前,他迫不及待地直接番到狸縣誌卷。
“這裡!”他指着那一行字。對青溟州州府和文書怒吼道:“你們難道沒有發覺異樣嗎?”
“這些都是如實記錄的資料,並無紕漏,下官全部檢看過。” 青溟州州府自恃無責,說話也理直氣壯。
“對,對啊!”文書也隨聲附和道。
“糊塗!”白靖原音如洪鐘,怒嗔:“朝廷養你們這些庸臣來做什麼!連朝廷命官被掉包也沒發覺!”
青溟州州府愕然,一把奪過記錄來,不信地緊盯着。
“段路一月出京,五月到莫旃人居地,接管狸縣……”
青溟州州府擡頭,疑惑地問:“有何不妥處?”
“上面記着他曾派人送信來說三天便到青洲,可是實際到時已是五天後。”
“這個,段大人說途中遇雨,耽擱了兩日,倒也合情合理。他的檄文也覈對過。”
“合情合理?我問你,他來時,身邊有多少人?”
“似乎只一箇中年僕人跟着。”
“當年聖上愛惜段路,可是派了一隊武士同行的!”這事白靖原記得再清楚不過了,當時他的老父還明顯表示過不滿,說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青溟州州府冷汗直留。“您、您的意思是……”
白靖原現在可以斬釘截鐵地說了:“那分明是個冒牌的,真正的段路或許已遭毒手。”可憐的一代才子,壯志未酬,便落骸他鄉。聖上若知,不曉得會心痛嘆息幾多。
“可目前將軍也只是推測,記錄雖有疑點,可終無說服力,需得有實據,下官才能拿人啊!” 青溟州州府正色,他也是個有責任心的官員,也深知刑事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