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原比蒼桐預料的早一些回到六夕郡府。
“將軍辛苦了。”一個部下也沒跟着,蒼桐心忖,算是慘敗。他的面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果然是身經百戰了。
“郡王所擔心的恐怕就要變成現實了。”白靖原單膝着地,雙目依舊銳利。
“是我考慮不周,讓將軍受困了。”蒼桐以同樣犀利的眼神回敬,他說的是實話,現下唯有擔下失誤之名才能繼續兩人的對話。
“先不談這個,郡王,你到底想怎樣對付這夥流盜,若再任其猖狂,我怕到時你也無法順利收場。”
蒼桐將手伸出,身旁的侍兒忙遞上一卷公文。
“我給你所有的權力去收服他們。沿途各土司一律不準忤逆!”六夕其餘八縣替由原部落首領擔任最高長官,他們服從於郡王,卻又有各自獨立的習俗和特權,除非是郡王親下命令,郡府的官員也不能隨意要求他們做事。
看來,蒼桐也對“段路”未曾察覺。白靖原現在正處在猶豫中。若“段路”在“藍狐”中確具有較高的地位,他想借此牽制蒼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要是因此引起內亂,又不是他願意看到的情景,如此同樣會引來軒安帝大怒。
蒼桐捕捉到他這點瞬間的表情,大爲驚異。恆川將軍自來六夕便設法介入軍方事務,她在暗地裡施加的阻力他不會沒有察覺,想必也向郢都多有上奏。儘管她都找到理由搪塞過去,可始終不是長久之計。現在她找到這個機會,既可表明她對琉宇皇族的順從,又可除去危害六夕安定的毒瘤,可謂一舉兩得。白靖原的反應竟似不願接受這個任務。
“恆川將軍還有疑問麼?”蒼桐加重了語氣。
“靖原雖然有信心,可也承認對六夕諸事皆不熟悉。郡王如有更好人選,靖原願任副職。”白靖原此言一出,不僅蒼桐愣住,其餘在場官員也譁然。這個平時桀驁不遜、英氣非常的人物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若是因初戰遇拙未免不似這員曾馳騁沙場的大將之傷風。
“將軍有何難處?”
“非有難處。行軍打仗不僅要會衝鋒焰陣,也要懂得審時度勢。”
蒼桐嘴角上揚,微薄的脣吐出冷冷的話語。“將軍語帶雙關,還望明示。”
“郡王是明白人,何必要下官說穿。”恆川將軍雖半跪在地上,仰首之間卻如雄鷹展翅,正瞪視着對手。
蒼桐自然知道他意有所指,既然他開口拒絕,她也不好強求,畢竟這個人身份太特別,甚至比琉宇祈書更讓她敏感。如果將來有一日六夕會陷入險境,那這個人最有可能是白靖原。
心中對那個計劃又加深了決心。
不知從何時起,蒼桐已經在無時無刻地關注恆川將軍的一舉一動,甚至比對作爲王夫的琉宇祈書還要關注。一個是她的夫,一個是她的敵人,卻都是她無法信任的人,一切源於他們不可抹滅的身份。最初她認爲琉宇祈書也是軒安帝布的一個局,可是這個男子看着她的眼神始終溫柔如舊,總是默默地在一旁,即使不言不語,她也能感受到那種無微不至的關懷,他的心性也始終如清澈的少年,心無旁騖,他那與軒安帝肖似的面容卻不斷地在昭示着他的琉宇皇族血統。這讓她既無法對他狠下心來也無法真心地去對待他。而白靖原卻不同。把恆川將軍看作敵人,是她無意識的舉動,軒安帝的用意誰人不知。她需得時時防備,不斷提醒自己不可有任何疏忽或有任何把柄捏在他的手裡。至於他是個怎樣的人,有着怎樣的個性,她無瑕顧及。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註定只有猜忌,白靖原的任何話任何建議她都不相信。認識這個人已經兩年,對他的瞭解仍是一片空白。
蒼桐慢慢踱步走過合歡樹樹影舞動的石路。反倒是琉宇祈書,在她面前毫無保留地表達出他的心情、他的喜怒哀樂,他有時天真地像個孩子,不通人情事故,卻又有着穩重的一面,無論對誰都十分和藹,絲毫沒有貴族的架子。就連春螢對他也有不錯的印象,時時勸她要對他好一些,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拒人於千里之外。我也不想如此。”她輕輕嘆着氣,本來想踏進中院院門的腳停在最底層的石梯下。她一轉身,向西院而去。
不知孤狼把事情辦得怎樣。她囑咐過此事要秘密進行,孤狼是唯一讓她全心信任的人。也許因爲他與王兄的友誼,能夠讓王兄認作朋友的人,她也不疑。
她曾見過孤狼帶回來的那些孩子,在竹簾後。他們中最大的比她小不了幾歲,想像着那些還有些稚嫩的臉龐會一年年慢慢變得沉重,她胸前也漸漸壓上一塊石,如果他們知道他們存在的意義,他們會不會恨她,恨她這個要讓他們失去慈悲心的人。
“嗚!嗚!”隔門聽見孩子細小的哭聲。那個小女孩兒還是那麼愛哭嗎?她還有哭的感覺,是幸還是不幸。
這樣想着,蒼桐推開門,走進了西院。俯身邊揮手擋開碎瓦邊安慰着小女孩的青年顯然剛剛安撫好她,正擡手擦着額上的汗。聞聲扭頭,青年張嘴吃驚,似想喊卻喊不出聲。
蒼桐微微一徵。琉宇祈書怎會在這裡?
“你是誰?”她還沒來得及細想,清脆的嗓音卻在她頭頂響起,打斷了她的思路。一個大眼圓臉的女孩倒吊着從門檐閃出。
她第一次進西院來,想不到竟遇上有趣的事了。她偏頭看着女孩從上跳下來,笑着說:“你又是誰?”
女孩插腰回看她,撇嘴道:“該報上名來的應該是你吧!”這個女孩叫什麼呢?好像是叫顏珠吧!坦率可愛的孩子,完全不是她想像中的樣子。
“是啊!你這樣突然闖進來,總該讓我們知道你幹什麼的吧?以前沒見過你,難道是那邊的待女?”緊跟着說話的是個胖胖的少年,其貌不揚,一雙小眼睛卻閃現着精打細算的星光。
“如果賺這裡還不夠亂,儘管進來。”黑皮膚的少年叉手坐在石墩上,眼神兇狠。身着月白長衫的少年靠着柱子站着,默默無聲看着別處。
琉宇祈書抱着那個小女孩跑至她身邊,對顏珠說道:“怎麼老這麼莽撞,也不見綠絨這樣不懂事。”
“關綠絨什麼事?”女孩比他矮了一截,氣勢卻在他之上。
“真是,她可是……”琉宇祈書苦笑,他對她向來沒轍。
蒼桐卻一把拉住了他,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她開始喜歡上這個直率的小女孩了,希望她能一直如此,看來孤狼並未用尋常的方法來教導他們。
“你認識的?”女孩卻立刻意識到這點。她突然咧嘴笑了,纏上了蒼桐。“姐姐,你一定是在郡王身邊做事了?快告訴我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一連竄的問題不打結地從她嘴中飛快地竄出,被問的人根本來不及回答。
“別調皮了!”琉宇祈書輕輕拍了一下顏珠的頭。
“討厭!”女孩子抱住頭轉身抱怨道:“你這個不討人喜歡的皇子!”
顏珠抱頭的樣子讓蒼桐想起了過去,那個還會和同齡人一同嬉戲的自己。笑容不知不覺地一點點浮現在眼角眉間。她這麼輕鬆的表情,曾經存在於何時呢?琉宇祈書與她對視着,兩人的距離是那樣近,不僅是身體,還有了無隔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