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原擡眼,目光緩緩滑過青溟州州府的臉,“你以爲我們還有時間嗎?那人已經潛伏多時,竟然無人發現,他的用心尚不知,你我都無法逃避責任。”
青溟州州府才意識到嚴重性。“這可如何是好?我們總不可能就這樣直衝進縣衙去拿人吧?”
已經五年了,段路失蹤了這麼久,他京中的家人難道一點也未察覺嗎?白靖原額上筋脈抽動,有什麼法子可以揭穿那個冒牌的傢伙?從洛支村村長曖昧不明的話語中,他已隱隱覺察出這個人與“藍狐”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
“我不可在此久留,你速譴人到京,將此事稟報大理寺卿,讓他找一個可鑑明正身的方法。”
“是,下官明白。”
風塵僕僕,白靖原揚鞭策馬獨自奔馳在官道上。當年的段路遇到那種境況時,心中是怎樣的感觸,那一隊衛士也如他屬下那幾十人般都未料到這些流盜的兇險吧!
黃飛等人不知現在如何,那個女子固然厲害,但她手下的那些漢子卻也是實實在在的盜賊,並不可懼。
一片烏雲席捲過來,大雨傾刻滂沱。白靖原騎的三百里快馬也不得不放慢了奔跑速度。
前方人馬的剪影佇立在雨幕中,白靖原收緊繮繩,使馬碎步上前,女子撐着油麻傘騎在馬上,笑容在雨柱中模糊,只有嗓音穿過雨聲清晰可辨。
“將軍可真是顧大局的人呀!不過,要想再見他們可就難了。”
“……有什麼條件,說吧!”
“沒有條件,首領說了,遲早的事,他也不躲。只要將軍有本事,他願賭服輸。”
白靖原朗朗笑了:“願賭服輸?他要賭什麼?”
“命!”女子單手策馬向雨幕深處跑去,漸漸消失在白靖原的視野,遠遠傳來她的喊聲:
“他的命!你的命!又或是六夕郡王的命!”
要回六夕郡府必得經過狸縣,與“段路”的碰面也是不可避免的。他不打算繞道,他對此地形本就不熟,若再生枝節,豈不正中某些人的下懷。他諒“段路”也不會輕舉妄動,畢竟他這樣的朝延重臣無緣無故失蹤一定會引起掀然大波。況且他也想看看這個“段路”到底藏着何種心思。他們要六夕郡王的命,難道與蒼桐有仇?據他所知,流盜之風興起於提蘭王兵敗後一片廢墟之時,蒼桐歸來後,莫旃人可是把她看作救世主般的人物,生活漸漸安定下來,流盜本該再沒猖獗的契機了。這股力量若能制約蒼桐,倒還可以善加利用……
“我已等您很久,將軍大人,您怎麼不告而別了?”那男子依舊笑着來迎接他。白靖原望望四周,並未有異狀,此人未有防他之意。
他迎面對上男子清澈的眼睛,很難想象有着如此一雙眼睛的人會是殺人劫貨的盜匪成員。他在這夥人中有着怎樣的地位呢?
“請,這是上好的風茗春。”
“這可是陶國珍產,你這個小小縣守從哪尋來的。”
男子立在風中微笑,彷彿這陣風便是爲他而吹的。
“好茶還需與人對飲,一人獨酎畢竟過於無聊。將軍快馬加鞭,想必疲憊,那下官就來講一個故事好了。”
白靖原冷哼,心想,待看你還有什麼花招。
男子的故事開始在遙遠的國度,一家人本來幸福地生活着,奴婢成百、錦衣玉食。只是幸福總是無意有意間遭人嫉恨,他們的厄運瞬間來臨。故事的主人公是這家的長公子,他長得很像母親,正是他美麗的母親成爲一家厄運的***,追求的人不乏位高權重,其中唯一人最癡。那人的戀慕得不到回報,便怒由心生,只礙於他父親的地位,長久隱忍不發。偏偏他的父親正當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睥睨天下,所謂有雄才大志,卻正易成爲把柄。
那人多年後終於等到機會,他父親亦得罪多人,終於遭饞得了罪名,罪可當誅。母親爲了救他,淚流滿面投入了那人的懷抱。父親不堪爲階下囚,逃獄尋得他一同逃亡他國。
在他國,隱姓埋名,父親又娶了一位當地女子,他又有了一雙可愛的弟妹。
一切在弟妹將那個小女孩帶到他們面前時改變了。
他的父親從未放棄過回國重振旗鼓,只是他忘了,他已經失勢,而得勢的人是不會讓他這個潛在的危脅存在的。
就在那個小女孩來之後,他們的行跡便暴露了。
女孩的父親來了,卻是拿着刀來的。他很像他的父親,一樣的眼神、一樣的姿態,可惜他們都生不逢時,所以更容不下彼此。
生不逢時的人向生不逢時的人舉起了刀,可憐他那無辜的繼母和一雙弟妹,無故被牽連。
長公子跑了,他知道,如果有人會活下來,只能是他。眼前是懸崖深淵,他決定一賭,爲父親的命運,爲自己的命運。
一躍,成就了他。他遇上他的師,一個盜匪頭子。
半年後,他到父親墓前取回了家傳的兵器,默默向黃土下的親人許願:他一定提着仇人的頭顱來見他們。
只是他沒有等到那一天,仇人的頭顱被高掛在青溟州城牆樓頭慢慢風乾,他的淚也在眼眶中慢慢風乾。
他發誓,一定要讓那些自以爲是、高高在上的權位者低下他們高貴的頭、自負的頭。
白靖原端着茶杯,透過氤氳的霧氣看着對面男子的表情。似笑似悲的表情令人悲從心來。
“真是個悲劇。可你不僅僅是想講故事這麼簡單吧!”
男子拿着茶壺上前來酎茶,舉止儒雅輕巧。白靖原突然生了試試他的念頭,故意將茶杯滑落,男子果然眼明手快地接住,重放回他的手掌。
“白將軍猜得不錯,在下確會幾招防身之術。”
“怕不只是防身。”白靖原冷笑。
男子坐回對面的椅子,雙手輕輕搭下。
“天機不可說破,同樣,有些事說破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白靖原重重地放下茶杯。“不錯,我無意點破,就要看你的誠意了。”
男子呵呵笑着:“原來將軍也另有打算啊!”
“有人說本將自負,自負的人又豈止我一人。”
“在下洗耳恭聽。”
“只要你識趣,你就還是段路;若不然,便是朝延的敵人。”
“這個在下自然明白,目前我們的目標可說是一致的,對嗎?彼此互不相擾豈不更好?”
白靖原發現與此人對話十分吃力,因他是個十分狡猾的人,他不反駁你,反而順水推舟,可又決不妥協。盜匪中有這種人存在,也難怪蒼桐他們對付起來十分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