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途中喚月一直低着頭,凝歌端坐在步攆上享受初春的陽光。
喚月幾次擡頭見着凝歌微微閉着眼睛在步攆上搖搖晃晃,到了嘴邊的話終究是嚥了下去。
反覆幾次之後,凝歌低聲叫停了擡着步攆的太監:“停下吧。今日陽光甚好,我從這裡走回長歌殿吧。”
“是!”
步攆放下,凝歌提着裙襬在喚月的攙扶下跨過了轎子,怡然走在宮道上。
走過第一個拐彎的地方,凝歌鬆開攙扶着喚月的手,嘆息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喚月蹙眉,倉促之間看了一眼凝歌的臉色。此時凝歌平靜如一片不會打皺的湖水,平靜的表面下面或許是暗流涌動,也或許真的這樣平靜。
只是喚月此時卻真實看不明白眼前的凝歌了。
“奴婢只是不明白,皇后總算是能在冷宮裡消停了,娘娘還爲何要祈求皇上恢復她的位份?此時凰叄已經死了,皇后那樣錙銖必較的人必定是要把這筆賬算在娘娘頭上,出了冷宮之後哪裡會放過娘娘呢?”喚月有些不安道。
她雖然不曾跟着凝歌一起面見皇上,但是也是跟皇上身邊的長彥作爲最親近的人守在門外,裡面的對話多多少少都能聽見一些。
而凝歌叫停轎子,單獨和她走在一處,大概也是因爲這樣的原因吧?
凝歌早就看出來喚月心中想說的話,所以纔會單獨和她走在一處。
要知道泄露大殿中商量的事情向來都是死罪,但是喚月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凝歌想了想,知道喚月是真的在擔心自己,只輕輕的拍了拍喚月的手背道:“我也不想,我比任何人都要想凰九死,可是我不得不這麼做。喚月,你只靜靜看着就好了,我總不至於會傷害了自己。”
喚月見凝歌似乎渾不在意的模樣,心中卻也不知道凝歌打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主意,連忙伸手攔在凝歌面前:“娘娘,凝到底是怎麼了?分明已經是到了最後一步了,爲什麼還要臨陣退縮呢?”
凝歌搖頭,緩緩的壓下了花月的手臂道:“我問你,凰家有幾個人?”
喚月微微一愣,卻也沒有去反抗凝歌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想了許久才皺眉道:“凰家八子一鳳,這是整個朝野都知道的事情啊。”
凝歌點了點頭,又道:“那我再問你,現在除去已經死去的凰捌和凰叄,他們家還有些什麼人。”
喚月眼前一亮,瞳孔又在瞬間收縮了一下,惶然大悟一般道:“娘娘說凰家八子不會善罷甘休,這次必定會回來的了?”
凝歌挑眉道:“算你聰明。”蹲了一頓,又道:“所以我們要造作準備,否則措手不及,難免是要落人把柄,若是叫凰家一箭雙鵰,我等可就完全被動了。”
喚月點頭如搗蒜:“娘娘如今求皇上赦免皇后娘娘,是要皇后娘娘念娘娘一個人情?”
凝歌搖了搖手:“錯!凰九根本就不會接受我對她的好,但是我總有辦法堵住悠悠之口不是?”
喚月恍然大悟,但是卻依然心有餘悸:“可是皇后……”
“從此之後,皇后和我不過是光明正大的對立了,總是比暗中使絆子要好的多。何況只要凰九在位一天,凰家就不會輕舉妄動,即便是我被壓制,也不過是暫時的。”凝歌緩緩道。
只是心中莫名的空洞了一塊,有一股子惆悵在心裡不斷的迴盪。
絳寒說的沒有錯,即便是她凝歌有一百萬個不情願,她終究還是要幫助凰九走向皇后的位置。雖然明知道她遲早還是會拉她下來的,但是心裡卻莫名的有一股子難受。
這樣就恢復了凰九的身份,那麼秋少和玉卿的仇又遙遙無期。
奔跑了好大一段距離,卻忽然摔了下去,只能用匍匐的姿勢緩慢前進。
今日過後,他日再想把長了一身刺的凰九拉下馬談何容易?
喚月似乎是看出來凝歌的心思,連忙上前攙着凝歌的手安慰道:“娘娘既然能把那人拉下來一次,就必定會有第二次。皇后不存善念,總是會落人把柄的。”
凝歌仰頭看着柔和的日光長嘆道:“談何容易。”
她不知道鳳于飛是在盤算着什麼,這樣輕易的就答應了凰九復位的事情。也或許是以爲鳳于飛在背後設計的事情已經結束了,而凝歌這樣順口一提就順了他的心意。
若是如此,那麼鳳于飛當真是太可怕了。
凝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面,臉上的表情忽明忽暗,站在身邊的喚月欲言又止,終於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行程走了一半,凝歌忽然頓住了腳步,道:“喚月,皇上既然赦免了皇后,我們總要過去看看。”
喚月沉思了一會:“娘娘的身子……”
凝歌一頓:“我好的很,只怕是有人不好。”
喚月點頭,轉了方向去了冷宮方向。
事實上凝歌並沒有幫皇后挪動地方,絳寒之所以找不到皇后的緣故是因爲在冷宮的外圍遍佈着皇上的各種人手,那本就是爲了預防凰九紮根在後宮的勢力所準備的,卻果真堵住了絳寒。
凝歌離冷宮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就感覺到周邊有無數雙眼睛在看着自己。空氣中瀰漫着厚重的防備氣息,各中殺氣雖然隱藏的很好,但是對於凝歌這樣常年行走在生死邊緣的殺手來說還是敏感的很。
凝歌頓住了腳步,下意識的四處看了看。
喚月奇怪道:“娘娘怎麼不走了?皇上在這冷宮裡並沒有對娘娘設防啊?”
凝歌蹙眉:“我只是不知道這四周的人是不是都是皇上的人。若都是,怎麼會有這樣厚重的殺氣,若不是,爲何不盡早解了凰九的圍?”
喚月環顧了四周,好奇道:“這四周並沒有人啊!娘娘必定是想多了。”
凝歌看了一眼喚月,繼續向着冷宮裡面走:“希望是想多了。”
出乎凝歌意料的是,凝歌沒進門就見着冷宮的門正大開着,凰九坐在青石板路盡頭的正殿門口,正笑盈盈的看着緩步而來的凝歌。
凝歌正要跨過門檻,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眼神微閃就低下了頭。
看來凰九是早有準備,也早就知道了鳳于飛那邊的消息,也料定了她會來呢。
思考之間,她已經跨過了門口,迤邐着裙襬一路走到了凰九面前。
“妾身要來恭祝皇后娘娘大喜。”凝歌嘴角牽起一抹笑容來,身形卻是筆直的,沒有一絲行禮的意思。
凰九看在眼裡,也跟着怡然起身,端着手走到了凝歌面前道:“今日我這冷宮真是蓬蓽生輝,迎來了娘娘這樣的貴人。”
凝歌挑眉:“娘娘過獎了。不顧娘娘既然有此話,必定是已經知道了前殿的事情了吧?”
凰九此時正沉着眸子看着冷宮外灰色的石板,聞言倏然轉身:“還要多謝娘娘,否則我凰九從此大概是要在這冷宮裡終此殘生了。”
聞言,喚月些微有些不滿道:“娘娘千辛萬苦求得您恢復位份,娘娘應該感激我們娘娘纔是。”
凰九橫掃了一眼喚月,那眼神冰冷的好像是冬日裡的冰刺生生的往人眼裡扎。
凝歌對着喚月低喝了一聲:“喚月!”
喚月面對着凰九尚且沒有害怕,卻因爲凝歌一句低喝連忙閉了嘴,下意識的就往後退了一步。
凝歌向凰九施禮道:“娘娘,妾身管教不周,還請娘娘恕罪!”
凰九冷哼了一聲:“算了。如今我不過還是一個貴人身份,難免是有人爬高踩低的不是?”
凝歌哪裡會聽不明白凰九話裡的諷刺,只是面上卻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盈盈帶着笑意。
凰九側着身子看着凝歌,忽然道:“我只以爲我三哥是最謹慎的人,卻不料是死在你這樣的人手裡。我也想不到現在的你居然還有膽子接近我。”
凝歌淡笑:“娘娘不會動凝歌的,不是嗎?”
凰九冷笑:“你未免是太有自信了。你害死了我八哥,現在是我三哥,我凰家的血債難道你以爲會這樣輕易地過去嗎?”
凝歌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凰九。
這次的冷宮之行,似乎也並沒有損傷到凰九什麼,反而是叫她更加的冷靜了。面前的這個凰九身上披着最簡單的衣服,身上甚至沒有在坤寧宮時候穿的中衣那樣的繁花似錦,只是身上的氣質卻是自然流露出一種母儀天下的霸氣,混着一種冰冷一點一點的散發出來。
看見這樣的凰九,凝歌總是有一種凰叄根本就還沒有死的感覺。
比之凰捌死了之後的竭斯底裡,凰九對凰叄的死似乎沒有多大的感覺,說話之間的語氣雲淡風輕的就好像死的不過是凰府中一個低賤的僕人一樣。
凝歌暗忖,莫非是自己想錯了?
凝歌思忖之間,就覺得有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殺氣慢慢的縈繞住自己,一擡頭,正迎上凰九打量她的目光。
凰九眼中有亮光一閃,飛快的就轉開了眸子,那包圍着凝歌的殺氣也瞬間消失了。
而凝歌卻忽然勾脣笑了。
原來她並不是不介意呢。
凰九是料定了凝歌今日來就是爲了利用凰叄的死來刺激她的,所以隱藏的深沉。若非是凝歌對於殺氣這樣的東西向來敏感,也不會撞上那隱藏在深處的仇恨。
凰九恨她,恨不能撕了她。
凝歌這樣理順了思緒,目光不由自主的就看向了凰九的袖口,隨按是住在冷宮,凰九也依舊有帶着一整套護甲的習慣,只是此時那顏色深沉華麗的護甲和身上素白色的衣衫形成鮮明對比,正死死的扣在那袖口那祥雲的滾邊上。
凝歌眼角染上了笑意,道:“難得娘娘在這冷宮裡消息還這樣靈通,連凰叄爺的死訊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不過凰家低調處事,凰叄已然是匆匆埋葬了。”
聽到這裡,凝歌的目光始終都定格在凰九的袖口。不出意料的,只聽得凰九袖口一聲清脆的“咔噠”聲,凰九斂了袖口,刻意的把手交握在一起以掩飾手上的聲音,紅脣緊抿,一字一頓道:“凰叄是我親哥哥,他的死訊,我自然會知道!叫凝貴妃費心了!”
凝歌眉頭舒展,也裝作不曾聽見那聲音,只是心中踏實了不少,再見着凰九隱忍的面容心中忽然就舒暢起來,好似壓抑了許久的氣一下子通順了。
她不怕未來她要面對什麼樣的仇恨,也不怕凰九之後還會有什麼樣的心思和手腕來對她,她只知道此時的凰家越痛苦,關於對固倫的仇恨就在慢慢淡然。
從見到固倫被懸掛在牆頭開始,凝歌的心中的仇恨就好似燒起了一把大火,燎得她整個人都是滾燙的,即便是凰叄死了,那火才稍有微弱之勢,也在見着凰九死死壓抑這對她的仇恨的時候,纔得到一股子心安。
她就要讓這些人爲固倫的死付出代價,不管是心靈上的活着是身體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