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聯對了出來,唐嚴便道:“好吧,看你倒是有幾分學識,就不趕你出去。不過你既是要娶小女,那麼我問你,你爲何要娶小女?說出了緣故,老夫才肯收下這聘禮。”
這是教人當衆示愛了!沈傲臉皮太厚,此刻也有些吃不住了,其實這個時候的風氣還是較爲開放的,不比程朱理學氾濫的南宋,習俗與晚唐頗爲相近,男女之間談情說愛也並沒有什麼不可的。
這就是爲什麼南宋的才子作起詩詞來大多較爲隱晦,尤其是描寫愛情方面。而在北宋,莫說是什麼男歡女愛,就是淫詞兒也是滿天飛的,比如那名滿天下的柳永,就是以寫男歡女愛甚至是淫穢詩詞成名,非但沒有遭人鄙夷,反倒推崇他的人不少;就是尋常的讀書人,不少在私下裡也並不正經。
所以唐嚴問出這句話來,並不失禮,現在教他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如何愛慕唐茉兒,於唐家來說也有面子,省得教人說沈傲是礙於聖旨賜婚纔來提親的。
衆人一聽,知道重頭戲來了,紛紛道:“沈公子快說,爲什麼要娶唐才女,不說就得被人轟出門了。”
沈傲見他們瞧熱鬧瞧得歡,心裡腹誹一番,叉手道:“學生上一次見了唐才女,就被她的花容月貌所吸引,回到家裡茶不思、飯不想,日夜難昧,腦海中盡是她的倩影,若是娶不到唐才女,學生這輩子就是做人也沒有滋味了。”
衆人大笑,捶胸頓地,眼淚都要出來了,原本以爲沈傲會文縐縐地說上兩句,想不到竟說得如此直白,讓人大開眼界。
唐嚴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這哪像是個讀書人啊,簡直就是斯文敗類,讓你說幾句愛慕之詞,你大庭廣衆之下說得如此肉麻做什麼?哎,斯文喪盡,斯文喪盡!想着不能再讓他胡鬧了,趕快收了聘禮,叫他趕快走。
心裡打定主意,唐嚴咳嗽幾聲掩飾尷尬,糾結地扯着鬍鬚道:“好罷,這聘禮就留在這裡。”話音中有逐客的意思,顯得很不客氣。
沈傲讓人放下了聘禮,樂呵呵地帶着人走了。
就在不久前,唐家的廂房裡一隻小窗悄悄地推開一線,唐茉兒往外偷偷地看了一會,一旁的唐夫人低聲道:“我的小祖宗,哪有人看男方來提親的,這要是讓人看見了,不知要怎麼取笑呢,你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他最忌諱不守規矩的,到時候又不知要吵鬧到什麼時候。”
唐茉兒抿着嘴,嘴角揚起一道弧線,微微一笑道:“娘,我知道了,我只是看看;你看,沈公子要對對聯了,這聯兒真是簡單,爹爹是不是怕太難的會讓沈公子對不出來?”
唐夫人本就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剛纔還在勸,一下子噤聲了,眯着眼兒湊到唐茉兒這裡從窗縫裡往外看,笑呵呵地道:“對出來了,對出來了,只要能對出來就好,這個沈傲我越看越喜歡,你瞧他穿着緋色的官袍、帶着翅帽子還真有那麼一點官樣。”她咂咂嘴,又道:“但願他和你爹不同,莫要讀書讀傻了。”
唐茉兒輕輕一笑,卻是不可置否。
等到唐嚴讓沈傲說愛慕之詞,唐夫人眼眸兒一亮,忍不住道:“來了,來了,不知這沈傲會怎麼說。”
唐茉兒臉上生出些許緋紅,啐了一口:“誰管他怎麼說?”
外頭傳來沈傲的聲音:“學生……見了唐才女……花容月貌……茶不思飯不想……”
唐夫人啊呀一聲,瞪圓了眼睛:“這些話虧他說得出口,我還不知道他竟有口花花的毛病,茉兒……茉兒……”見茉兒沒有迴音,回眸一看,唐茉兒已羞澀地回裡屋去了。
唐夫人不由地嘆了口氣,如此直白的詞兒,就是她這把老骨頭都聽不下去,更何況是茉兒了。喜滋滋地追到裡屋去,見唐茉兒對着銅鏡,卻是不言不語,便走過去道:“沈傲這個人太壞了,口花花的,也不知從哪裡學來的。”
唐茉兒期期艾艾地道:“娘,你不要這樣說,或許這真是他的肺腑之言也不一定。”她原想爲沈傲解釋,可是這般說,更是羞急,眼見唐夫人一副得逞的笑容,臊得連臉都擡不起了。
……………出了唐府,沈傲又拿出一枚銅錢來,這一次有字便去楊府,無字就去尋春兒,叫大家做了見證,撒出錢去,卻是有字,大手一招:“諸位隨我到楊府去。”
翻身上了馬,隨來的人顯得有些忌憚,笑得沒有那般開心了,唐家還好說,可是楊公公是什麼人,大家都不是很瞭解,只知道那說書之人口中的太監大多睚眥必報,愛使奸耍猾,最不好相處的,因而心裡都膽怯了幾分。不過楊府雖大,可是拜訪過的人卻是不多,許多人都想看看,這楊府到底有什麼名堂。
這楊府比起唐家佔地要多得多,金碧輝煌、雕樑畫棟,便是尋常的公侯府邸也比不上這般氣派,楊戩穿着件圓領員外衫,一直等着人來回報,一下子有人來道:“新姑爺出府了。”
“出府了……好,好,好……小子,你倒是聰明伶俐得很,這臻兒還未過門,你這姑爺就叫上來了。雜家喜歡,管家,待會到賬房支一貫錢給他,雜家有賞。”楊戩紅光滿面。
接着又有人來道:“新姑爺先去了唐嚴唐府。”
楊戩皺眉,忍不住地道:“唐府,爲何先去唐府?這個沈傲莫非是看輕了臻兒?哼,這是嫌臻兒的身份沒有唐家那丫頭高嗎?雜家待會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去的人回報道:“這倒不是,小的聽人說,新姑爺出門時猜了枚,結果率先選中的是唐家。”
楊戩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抖擻精神,不由地想,罷罷罷……雜家今次就讓姓唐的佔個先機。
再過了幾柱香,就有人來報:“新姑爺出來了,正往這邊來,這一次猜中的是我們楊府。”
楊戩聽罷,顯得有些慌,他是第一次做長輩主持這種事兒,忙叫人來交待道:“待會沈傲來了,記得叫姑爺,都記住了嗎?”
那管家忙道:“公公,這可不成,我們非但不能叫,反而對新姑爺的態度更要惡劣一些。”
楊戩愕然了一下,問道:“這是什麼緣故?”
管家苦笑道:“若是笑臉相迎,別人看見了,不就是說小姐嫁不出去,好不容易有人來提親就忙不迭地要嫁出去嗎?所以咱們的態度越傲慢,就越是看重小姐。”
楊戩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笑嘻嘻地道:“好,好……”
到了正午,毒辣辣的陽光灑落下來,楊戩搖着扇子已是等不及了,終於有人來報:“公公,來了……來了……”他還未喘口氣,那鑼鼓聲就傳了過來。楊戩立即打起精神,看向聲源方向,不多時,街角處來了一條迤邐的隊伍,沈傲騎着高頭大馬走在最前,身邊擁蔟着黑壓壓的人,楊戩大喜,卻總算作出幾分矜持之色,也不去和沈傲打招呼,回頭便進府,對管家道:“待會叫沈傲進來。”
在楊府門前落了馬,看着這座豪華大宅,沈傲不由感慨,那老丈人和這老丈人還真是不一樣啊,一個是竹籬笆牆,一個是幾進幾齣的幽深庭院,這一對比,心裡便想,楊公公只怕撈得錢不少。
沈傲拿着名敕,先去向門子道:“學生沈傲前來拜謁楊戩楊老爺。”
平時有人要拜謁楊公公,門子驕橫慣了,對誰都是愛理不理,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這楊公公的聲勢可一點兒也不比宰相要小。
不過今兒來的是沈傲,門子連忙笑吟吟地道:“公子稍待,小的去去就來。”裝模作樣地去遞名敕,過不多時,楊府的官家才被打發出來道:“沈公子,我家老爺有請。”
這一次隨沈傲來的人不敢造次了,一個個在外頭安靜等候,沈傲隨管家進去,楊戩倒是沒有爲難他,也沒有什麼題來考校,畢竟沈傲的水平擺在那兒,楊戩雖識得幾個字,比起沈傲卻是差遠了,考校他?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待沈傲送了聘禮,楊戩很矜持地將沈傲送出去,這親事也算是定下了。
沈傲出來,又翻身上馬,趕赴邃雅山房去。
先是唐嚴,後是楊戩,這最後一個,沈傲對他也只有一面之緣,且印象不好,所以雖然身旁的人喧鬧一片,他卻一點興致都沒有,這提親是不能見春兒的,教沈傲單獨去與春兒的舅舅寒暄,他心裡頭不舒服。
總算到了邃雅山房,仍舊還是那套規矩,春兒的舅舅就在二樓的廂房裡迎客,讓沈傲鬆了口氣的是,那春兒的舅母沒有來,這便好,見了她的舅母,沈傲就氣不打一處來,不來最好,省得看着生氣。
春兒的舅舅倒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人,見了沈傲穿着緋服進來,頓時有些激動,站又不是,坐又不是,憋了很久才說出一句話:“沈學士……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