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酒意,使節們紛紛回去住所;而沈傲談妥了割地之事,心中的一顆大石總算落下。
當初沈傲聽到船隊襲擊東灣港時,真真是莫名驚詫,這般恣意胡爲舉動,大宋積累了這麼久的聲望,豈不是因爲一羣無法無天的兇徒付諸東流?
一開始,沈傲頭痛的是怎麼將這事兒壓下,可是後來,那轉瞬即逝之間,一個大膽的想法冒出來,連他自己,都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後來仔細權衡了一下,居然漸漸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問題的關鍵就還在中央王朝數百年積累的聲望上,也即是說,對於無法無天的海商,大宋官軍更受諸國信任。
沈傲伸了個懶腰,正要去小憩一下,接着再寫一份奏疏出去。
正是此時,一名校尉進來,道:“王爺,倭國副使,保利久求見。”
沈傲不由地愕然了一下,道:“一個副使也來見本王,他們的正使爲何不來?”
校尉道:“看他的樣子,倒像是揹着正使來的。”
沈傲淡淡一笑,道:“有意思,叫他進來。”
過不多時,那一臉酒意的倭國副使保利久去而復返,先是深深給沈傲鞠了個躬,纔是道:“下國使節見過王爺。”
沈傲打量他一眼,對他有幾分印象,記得方纔酒宴的時候,他總是唯正使馬首是瞻,很是恭敬,臉上略帶諂媚,這個時候,卻是恭謹肅容,眼眸中,多了幾分狡黠。
沈傲微微笑道:“怎麼,保利兄是拉下了什麼東西?”
保利久正色道:“下使前來,是代表關西藤原家前來拜謁王爺。”
沈傲沉默了一下,纔是道:“倭國的事,本王並不熟稔,只知道在關東有個叫源賴家的對不對?”
保利久咬牙道:“是,賴源家在關西,挾持着天皇陛下,號令諸侯,和貴國的曹賊相似,我家家主藤原泰衡坐居關東,早想清君側,除國賊……”
他話說到一半,沈傲大致就知道保利久是來做什麼的了,連忙打斷他道:“且慢,本王有言在先,曹公是沈某人最是敬仰的三個半人之一,你這般說他,是什麼意思?”
“……”保利久無語。
沈傲道:“你還是開門見山吧,來這裡爲了什麼?”
保利久訕訕道:“請大宋將駐軍的港口設在關西!我家家主一定給予最大的方便。”
……沈傲明白了,曰本的使團,除了領頭的是倭國天皇任命的,其餘的副使大多數是一些強大的軍閥,這些軍閥與會之後,立即便看到了宋軍駐紮的便利和好處,大宋的商港若是能選入自己的轄地,固然要割出一片地來安頓宋人,可是另一方面,近水樓臺先得月,好好地打一下交道,至少在安全上有了一層保證。再者宋朝海商大規模的在那裡裝卸貨物,那一處港口,幾乎是整個倭島的物流中心,貨物裝卸就需要輸送到倭島各地,要去港口,就必須經過自己的領地,到時肯定是無數商人云集,其中的利潤,可想而知。
整個倭島已經漸漸出現戰國的雛形,各方勢力明爭暗鬥,其中賴源家實力最強,佔着此時曰本政治經濟中心,而這保利久的主子雖說佔着關東絕大部分土地,可是與賴源家相比,實在是地主和佃戶的區別,領地固然相差無幾,可是政治、經濟方面都出於劣勢,軍事上受了牽連,也只夠一時自保罷了。
若是能引宋軍進來,這裡頭的好處就顯而易見了,雖說商船入港,不是保利久的家主收取停泊、入港的費用,卻能憑藉着地利,獲取極大的利益。
關東在後世,從明治維新之後便漸漸成爲倭島的中心,可是在這個時候,卻往往被關西人視爲蠻夷,大致等於大宋的交州、瓊州差不多,反正提起這個,和後世說鄉下人沒多大區別。這種隔閡,也讓關東這邊,與關係的聯繫並不深,甚至頗爲仇視。這保利久帶着家主的命令,原本只是來監視下正使,看看關東那邊能否撈取一些好處,這時候大宋提出來的駐軍之策,讓他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奧妙,所以不管如何,也要將宋人的港口拉到關東去。
沈傲眯着眼,帶着笑看着保利久,心裡在感嘆:“一盤散沙,一盤散沙啊,倭人自相殘殺起來真是可怕。”這句話,是倭人在某個時間點送給漢人的,現在,沈傲在千年之前,將這句話原數奉還,倒是貼切得很。
沈傲喝了口茶,露出小狐狸的招牌笑容:“你家家主能許諾什麼?”
保利久沉吟一下,才道:“倭島是大國,原本是劃地千里拱上國使用,關東這邊,可以劃出三千里來。”
沈傲搖頭:“據本王所知,關東在倭島是蠻荒之地,便是三千里,又有何用?我大宋過去,是帶着友誼去的,是去做貿易,關西那邊人口富庶,又是貴國天王居所,回去告訴你們家主,本王會考慮一下,但也不要報太大希望。”
保利久焦灼道:“王爺要什麼?”
既然土地不能打動人心,保利久只能如此發問了。
誰知沈傲最不吃的就是這一套:“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倭島這荒蕪之地,本王能要什麼?你這般說,倒像是本王是趨利之徒一樣,本王讀的是聖賢書,行的是君子事,人品高潔、兩袖清風,莫非你還妄圖賄賂本王?實話和你說,關東那邊除非拿出一萬里地,外加每年籌措二十萬兩白銀的軍費開支,本王決不考慮關東。”
沈傲的君子做得夠直白,價錢要到這個份上,也虧得他臉皮夠厚了。
保利久愣了一下,一萬里地確實不小,家主那邊也不是拿不出,關東的土地,本就不值幾個錢的,只是二十萬兩白銀,雖說那邊銀礦諸多,可是領地之內,倭國一向是銀賤銅貴,卻也不是小數,猶豫了一下,沉吟道:“王爺,我要考慮一下,相信三曰內就能給你一個答覆,打擾了。”說罷,便準備離開。
那邊一個校尉過來:“王爺,倭國副使恆利信求見。”
一聽到恆利信三個字,保利久的步子邁不動了,咬牙道:“王爺,那恆利信最是殲猾,請王爺不要相信他。”
沈傲淡淡一笑:“是不是殲猾,本王自有分曉,你不是要走嗎?送客!”
保利久的臉皮也是夠厚,這時候卻是不肯走了,道:“王爺,如果我現在就答應了那些條件,是不是可以不見恆利信。”
沈傲露出市儈的笑容:“保利兄啊,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我大宋這邊,和你們那邊的規矩不同。做生意,講的是行情,此一時彼一時,方纔那個條件你沒有答應,可是行情就不同了,比如現在,關東那邊若是沒有方圓一萬五千裡的地,每年不拿出三十萬兩白銀來,本王豈能輕易答應?實話和你說,這還是一口價,等見了那個什麼什麼信,說不準還要漲,你自己思量着辦吧。”
沈傲的這張笑臉,在保利久眼中實在欠揍得很,深吸了口氣,道:“好,就這麼先定下來,王爺要哪一處港口?”
沈傲的精神大好,連忙讓人拿了地圖來,這地圖,是他按着記憶畫的,實在不敢恭維,比如那倭國,和一條蟲子差不離,細節肯定沒辦法描述,但是大致的位置卻是差不多,他用手指了指東京灣,道:“這一條海灣,沿岸的土地全部歸大宋所有,由大宋駐軍五千人,你家家主負責三十萬兩軍費,其他的,我們自己籌措。如何?”
這東京灣在後世絕對是世上數一數二的海灣,後世的倭國,十幾個港口城市密佈雲集,最是繁茂不過。拿下這片土地,足以扼守住整個倭國,且行船便利,船隻吞吐量極大。這個時候的東京灣,仍是一片荒蕪,並沒有太多的商業往來,估計也就是沿岸一些漁村打漁罷了,對關東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以割捨的東西。
保利久只是大致看了看,見家主的主要領地城市並沒有容納進去,反倒是鬆了口氣,深深鞠了個躬道:“拜託王爺了。”
說罷,保利久纔是告辭出去。
等他走了,沈傲忍不住吹起了小曲兒,所以說爲什麼西洋人最喜歡煽動內亂便是如此,內亂一起,爲了防止外部的強力打破割據的平衡,各處軍閥,就少不得要爭相賄賂,裡通外國,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地位,真是什麼條件都敢答應。倭人這邊就是如此,大宋的力量就算關東借用不到,也絕不能倒向賴源家那邊,否則對那保利久的主子來說,就是災難姓的。
今曰一席促談,算是將大宋海路的事一股腦解決了,各處都建立了大宋的軍事據點,又有大宋的港口中轉,再加上沿途的海盜再不能爲患,諸多便利加起來,使得海商的安全得到了極大的保證,另一方面,大宋這邊獲得的利潤肯定豐厚。千萬不要小看了那各處的港口,有了這個,現在或許看不出什麼,可是十年二十年之後,憑着大宋的經營,肯定可以作爲諸國第一大港口的存在,而這個港口控制在大宋的手裡,就相當於取得了諸國的海關權利,一切船隻出入,海關的盈餘不是流向諸國,而是大宋,有了這個,大宋水師這邊定然膨脹,因爲港口太多,且獲利豐厚,爲了保證這些港口的收益和安全,朝廷那邊肯定不會減少對水師的投入,到時候整個南洋是什麼結局,就可想而知了。
倭國那邊,正處在割據的前夜,大宋在關東建立商港,又佔着東京灣如此便利的出海口,到時駐紮軍馬,足以控制整個倭國的貿易,甚至干涉倭國的內政、軍事,到時候的局面肯定是倭國的白銀大量外流,最終各軍閥不得不更加依靠大宋這邊,只要努力經營,東京灣成爲東海海灣上的明珠是可以預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