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興府國學院坐守一條長河,一側是楊柳依依,一邊面對巍峨的宮牆,這座建築仿的是大宋國子監,也分了數重儀門、牌樓,往裡走,便是敏思殿,是國學生高談闊論的所在。
西夏崇尚國學國禮,以至到了因噎廢食的地步,原本還有一個番學院,教授的是党項族的文字,到了如今,莫說是漢人、回鶻人,便是党項貴族也以說通讀四書五經,學習禮樂詩歌爲榮。
幾十年的薰陶,國學院自然也養出一批俊纔出來,和大宋的大學自然多有不如,至少與契丹、大越、相比,卻更勝了一籌。
李乾順即位之後,給予一些大儒豐厚的地位,令他們在國學院教授國學,這些大儒,便是國學院的代表。
敏思殿裡燭火冉冉,數名西夏當世大儒分主次跪坐,下面是烏壓壓的國學生正認真聽每月的誕講,待一片周禮說的差不多了,國學院祭酒李重沉默了一下,繼而道:“據聞大宋第一才子到了龍興府,此人語出狂妄,無禮之極。”隨即曬然一笑,頗爲不屑地道:“何謂國學?禮也,禮之不存,縱是胸有千言萬語,也不過一莽夫爾。這大宋第一才子,徒有虛名。”
國學生們方纔靜謐聽講,這時聽了祭酒的話,一時譁然,紛紛道:“此人狂妄自大,着實可恨。”“他這般作態,可是欺我西夏無人?”“和他比一比,看他有什麼才學。”
跪坐在一側的國學院司業石倫淡淡含笑道:“比自然要比,陛下已有旨意,明日朝會,請沈傲入宮,老夫與李祭酒偕同前往,要和那狂徒比試行書。此外國學院博士周凱、王讓二人與他比試作畫,其餘經義之類,也派出了人選。我西夏尊國學數十年有餘,豈能讓一豎子恣意妄爲,不分較個高下,豈能與他罷休?”
下首的幾個博士個個頜首,紛紛道:“敢不盡力而爲。”
國學生們聽到國學院精銳盡出,紛紛道:“看那狂徒還能跋扈多久。”
沈傲在龍州的事,早就傳到龍興府,又受到國師憬悟的推崇,自然引起國學院的反感,據說宮裡傳出消息,那憬悟與陛下奏對,陛下連問李重和石倫與他相比如何,憬悟只是含笑,這意思再明確不過,是認爲國學院大儒們與沈傲相比多有不如。李重和石倫的面子哪裡能擱得下,他們二人主掌國學院,憑的也是真本事,靠的是滿腹經綸,現在倒是說連個毛頭孩子都不如了。
輕視李重和石倫,便是輕視國學院,西夏國學院有大儒十數人,國學生數以千計,除了漢人,党項貴族亦是多不勝數,都是國學佼佼者,當然要出這口氣。
“我聽說那沈傲在鴻臚寺閉門不出,莫非是心怯了?”有個博士捋着稀須洋洋自得地道:“這樣久負盛名的人物,老夫見得多了,能名副其實的卻沒幾個。早年大宋還有王介甫、司馬君實這樣的風流人物,之後又出了個蔡符長,都是行書、詩詞、經義的大家,只是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大宋上下,竟是推崇一個毛頭孩子。”他頓了頓,笑道:“早聞當今的大宋天子昏聵,竟是將此人引爲腹心,總攬大宋權柄,只怕也正是如此,那些趨炎附勢之人才如此推崇吧。”
衆人鬨笑,皆是面帶得色,都是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
李重壓了壓手道:“勿論其他,明日就有分曉。諸位安心進學纔是正道。今日的誕講便說到這裡,各自散了吧,後日交一篇經義上來。”
國學院的消息傳得極快,這裡本是西夏羣英薈萃之地,最受龍興府上下推崇,便是朝中的官員都要時刻注目,李重雖然只是放了隻言片語出去,也足夠引起一番熱議了。
李乾順即位以來,歇養生息,又崇尚漢學,多次拔耀漢人入朝,頗有些天下歸心的味道,反觀大宋傳來的消息一個個讓人皺眉頭,先是花石綱,後來又是修築萬歲山,此後又是一次次大獄,昏君當道,奸佞手執國器,西夏這邊的漢人雖多,卻都一個個搖頭。這個時候西夏的漢人都認爲蠻夷之君君中國者,若其有道便爲中國之君,這句話是當世大儒石倫的高論,倒是很受人西夏漢人的認可,都是巴不得國學院的大儒教訓教訓那狂妄的大宋才子。
至於党項貴族,亦早已對沈傲傲慢無禮生出不滿,更加恨不得國學院那邊教訓一下。
一時之間,整個龍興府從上到下,都在期待次日的朝議,坊間的賭檔也都開出了盤口,幾處官營的青樓,也都有這樣的議論。
這些議論,沈傲並不知道,鴻臚寺這邊也沒什麼消息,自從住進鴻臚寺,他一下子像是乖巧了起來,並不去惹是生非,只是幾個西夏的鴻臚寺官員大受折騰,每日奉陪着噓寒問暖,也摳不出一句好話來。
到了翌日清晨,鴻臚寺寺卿過來將沈傲叫醒,沈傲稀稀拉拉地穿了衣衫,從房裡出來,滿是倦意地道:“大清早不讓人睡覺,這就是你們西夏人的禮儀嗎?”
寺卿知道沈傲肚子裡有火氣,也不說什麼,只是道:“宮中已備好了車駕,請郡王入宮覲見。”
沈傲呵呵一笑:“這時候倒是想起我了。”想了想道:“不去。”
這寺卿心裡想,他若是不去國學院那邊怎麼辦?昨日還在賭檔壓了重注給國學院呢,若是他不去,豈不是白花了銀子?立即勸道:“王爺,這是我國天子親自下的旨意,非去不可。”
沈傲淡淡然地道:“可是本王不喜歡坐車,喜歡騎馬。”
寺卿鬆了口氣,不就是騎馬:“王爺若是想騎馬,便是騎馬去也亦無不可。”
沈傲雙手一灘道:“在汴京的時候,我都是騎馬入宮的,到了這裡也可以嗎?”
寺卿一時呆住,這是什麼東西?真把龍興府當成你自己的家了?這種事他也做不得主張,只好道:“王爺少待,下官去問問。”出去和外頭宮裡的來人商議,那邊也是無計可施,若是不把這姓沈的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失望,於是立即派人飛馬去宮中,李乾順聽了,雙眉一皺,重重地哼了一句:“好無禮的小子。”
他正在早膳,準備着要上朝,這時也是踟躕不決,不讓沈傲騎馬入宮,今日的朝議也沒什麼樂子可瞧。讓他打馬入宮,這等尊榮,便是當世大儒和党項勳貴都極少給予,實在心有不甘。
一邊的淼兒擡起眸來道:“這個人真是膽大,到了西夏還這樣放肆。”
李乾順含笑道:“也罷,便讓他打馬入宮吧,朝議上再和他算賬。”
淼兒道:“父皇,我聽說國學院要和他切磋比試,我倒想看看此人有什麼本事,爲什麼敢這般無禮!”
李乾順沉吟一下,道:“好,你一同去。”
西夏的規矩畢竟少了一些,女人的地位也比尋常高了許多,公主臨朝也是常有的,此前也都臨朝了十幾年,也無人非議。倒是大宋那邊,對這種事很是忌諱,便是太后要干涉政務,也都是居於幕後的。
又一路西夏宮中的使者飛馬去鴻臚寺,沈傲得了西夏國主的許諾,這一下也不挑剔了,笑吟吟地帶着一隊校尉出來,騎馬徑往西夏皇宮。
到了宮門這裡,正要打馬進去,卻被門口的西夏武士攔截住,沈傲臉色冷然,道:“怎麼?這可是你們國主許諾的騎馬入宮,你們瞎了眼,也敢隨意阻攔?”
爲首的一個西夏武士冷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請王爺解劍入宮。”
沈傲這才醒悟,自己的腰間還掛着一柄五彩琉璃的尚方寶劍,卻是中氣十足、理直氣壯地道:“此劍名曰尚方,乃是天子親賜的御寶,上斬五品竊國大員,下誅九品害民貪吏,此劍也要解?”
爲首的西夏武士嚇了一跳,隨即問:“可是我大夏天子賜予的?”
沈傲呆了呆,纔是道:“是大宋皇帝陛下賜予的。”
西夏武士立即惱羞成怒地道:“大宋皇帝的賜劍,和我西夏有什麼干係?”
“非也,非也,按宋夏盟約,貴國國主喚我大宋皇帝爲兄,既然西夏是大宋的兄弟之國,又是我大宋皇帝陛下的弟弟,他的賜劍,爲何不能在這裡用?你這人當真無禮,莫非是要破壞我宋夏友好,要置你們國主薄情寡義的境地嗎?”
西夏武士胸口起伏,怒道:“我不和你們漢人爭這個,你們就會耍嘴皮子,不解劍,就不準踏入宮門。”
沈傲嗚呼一聲,大嘆西夏果然是蠻夷之地,西夏人更是刁蠻成性,頗有秀才遇上兵的無奈,只好解下劍來,交給李清,囑咐道:“好生在外頭等候,我去一去便來。”
李清頜首點頭,沈傲已打了馬,直入西夏皇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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