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逐漸散開,天氣漸漸熱起來了,袍子換上了夏衫,仍覺得熱得難受,天上的太陽如火爐,烘烤得整個汴京城都失去了幾分生氣。
好在公府那冰窖裡取出來的瓜果不少,又有後園的林蔭遮蔽陽光,緊靠着林蔭,是一汪湖水,帶着幾分沁人心脾的涼爽。
沈傲在這兒度過了幾天,期間楊真來過,是特意來負荊請罪的,這位禮部尚書倒是光明磊落,此前因爲契丹的事與沈傲反目,如今沈傲將契丹國使治得服服帖帖,又是佩服又是慚愧,備了禮物,折節來訪。
沈傲已交接了欽差的差事,一見這楊大人,連忙行學生禮,與他攀談一番,又將遼國的處境相告,楊真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沈傲秀才不出門,竟知天下事,心情愉快地告辭走了。
沈傲靜下心來,認真讀了幾天書,期間又遇到蹴鞠大賽的事,蹴鞠大賽的比賽時間跨度足有三個月之久,現在只是初賽,之後還有中賽,決賽,其中初賽浪費的時日最多,要從一百多個蹴鞠社中選出十支蹴鞠社來參與中賽,沒有一個多月的功夫是不可能的。
晉王邀沈傲去看了一次,對手是永安坊的一個球社,據說這球社的水平不低,上一年取得了中賽的資格,因此晉王對這場蹴鞠賽尤爲關注。
一場比賽下來,最終以遂雅社險勝,沈傲這個時候才摸清了蹴鞠社的實力,在琳琅滿目的各種球社之中,遂雅社的水平只怕連進入中賽都有些懸。不過自己新穎的訓練方法和戰術明顯起了效果,在這種戰術面前,對手很難適應,也不是三五日能尋到應對之策的。
戰術的運用,無非是增強了鞠客們的分工合作,不再是從前一樣一盤散沙,整合了鞠客的特長,將他們的優勢凸顯出來。
現在新的訓練方法和戰術還需要時間慢慢磨合,初賽恰好給了鞠客們磨合的時間,沈傲相信若是能進入中賽,遂雅社的實力還能再進一個臺階。
勝了球,晉王自是大喜,拉着沈傲去暢飲幾杯,沈傲又拉上吳教頭,省得吳教頭心裡不是滋味。吳教頭此時對沈傲刮目相看,也不敢再輕視他了,言談之間多了幾分尊敬,又見他並不驕橫,很是謙虛,也就消除了芥蒂,有時教沈傲一些蹴鞠的技巧,有時也向沈傲請教一些新穎的訓練之道。
歇了這麼久,這國子監是不能不去了,沈傲銷了假,到了國子監中,秋闈已是不遠,因此監裡的氣氛透着一股緊張莫名的氣息,雖說大宋有恩蔭制度,官員子弟可以遞補,至少有個官身。不過這恩蔭官大多會被人瞧不起,往往這些人,都會分派一些閒差,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話無比正確,只有通過讀書中試,才能前程無量。
沈傲與幾個要好的同窗緒了話,無非是問些國子監的近聞,打聽來的消息都是雞飛狗跳的事,見沒什麼大事,沈傲也就沒興致了,努力收了心,認真去聽博士授課。
日子飛快過去,平時用功苦讀,到了旬休日回家一趟,或是隨周恆遊玩,或是與同窗踏青,這樣氣定神閒的日子,好不快活。唯獨是幾個未婚妻,沈傲卻是許久未見了,心裡癢癢的,卻也無可奈何,一旦訂了親,按風俗,沈傲是不能去見女方的,需正式明媒正娶之後,進了洞房,才能相見。
至於周若,沈傲旬休日回府的時候也見了幾次,周若待他的態度不好也不壞,沈傲知道她心中生了芥蒂,心裡有些惆悵,想起那一日清早,藝考的第一日,那一夜未眠,清早來爲自己送行的倩影,心裡很不痛快。
同一屋檐下,沈傲雖然灑脫,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暗暗告誡自己要靜下心來,女兒情長的事先留待科舉之後再說,忍住心裡的不快,儘量不敢去和周若接觸,就怕甫一見她,心裡便忍不住惆悵分心。
監生們上完了課,因天氣炎熱,總是喜歡到梅林去喝茶,梅花已是落了,可是沿着湖畔兒,卻擺了不少涼棚,這些涼棚大多是胥吏們私辦的,賣些茶水、糕點,倒是能賺得幾文錢。
胥吏的月錢一向低得很,因此他們做些小買賣,只要不耽誤差事,唐嚴那邊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國子監百年來流傳下來的規矩,誰也不會破壞。
監生們有茶水喝,少不得要對着那如鏡的湖水談些風月國事,今日沈傲與幾個相好的同窗早早地來搶了個位置,吳筆先去茶攤處點了茶,今日是他請客,因而其他幾個人都對着他擠眉弄眼。
茶水上來了,便聽到鄰座有人道:“太學那邊已經蜂擁而動,要聯名公車上書,這一次太學生倒是做了件好事……”
沈傲豎着耳朵聽,公車上書?這個詞兒倒不陌生,在後世,公車上書最有代表的是清末的一個事件,不過沈傲卻知道,這是古時學生參議國事的一種方式,最早出現在漢代。只是這太學生聯名公車上書,不知是什麼緣故?
一旁的吳筆已是打開了話匣子,神神秘秘地道:“諸位兄臺可聽說了嗎?這一次江南西路的水患鬧大了!那水患是消息是前兩日傳到戶部的,說是大水淹了無數良田,災民餓殍遍地,江南西路各府告急,請朝廷立即下撥賑災銀兩,修築河堤,賑濟災民。”
說着,吳筆一副憤恨模樣地道:“只可惜朝中有奸佞作祟,那少宰王黼,還有刑部、戶部幾個尚書,一口咬定了只是小水患,不願撥出這筆銀兩。”
沈傲問道:“這又是爲什麼?難道不撥發賑濟的銀兩,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吳筆喝了口茶,道:“這叫上有所好,他們是看清了官家的心思,一旦撥發了銀兩賑災,那杭州造作局和蘇州應奉局的花石綱只怕要裁撤,現在官家也在猶豫,他們一見官家爲難,自然是要投其所好,放任那江南西路的餓殍不顧,一心要討好官家了。”
吳筆說得隱晦,沈傲卻是明白了,從根本上,這最大的責任應當是趙佶,江南發了水患,而負責花石綱的杭州造作局和蘇州應奉局囤積的銀錢只怕不少,若是要賑濟,當然是就地教這兩個運送花石綱的機構拿出錢來,如此一來,這花石綱的事,只怕要耽誤了。趙佶的喜好太多,花石便是其中之一,任何東西一旦沉迷,往往不能自拔,因而心裡很不是滋味,有點兒不捨。
王黼這些人看準了趙佶的心思,於是一口咬定水患並不嚴重,是江南西路各府的官員誇報,如此一來,趙佶豈不是有了臺階,順勢將此事擱置到一邊去。
只是這般大的事,又是誰捅出來的?沈傲心裡清楚,若是沒有人在背後造勢,太學和國子監不可能都在議論此事,竟還要鬧出太學生公車上書的事。
吳筆繼續道:“這一次太學生集體上書,正合了我們的心意,反倒是我們這些監生落人步塵,好不尷尬。”隨即苦笑一聲,舉杯道:“喝茶,我等還是做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罷。”
喝完了茶,約莫要到授課的時間,沈傲這才知道,這件事鬧得極大,各種流言蜚語傳出來,說什麼的都有。到了夜裡,終於有準信傳出,說是太學生下午集體去了正德門外上書,最後都被人趕了回來。
如此一來,連一向嘻嘻哈哈的監生也憤怒了,許多人慫恿也要上書,聲援太學,須知這太學與國子監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到了今日,反倒一下子結成了盟友。
沈傲對他們倒是並不以爲然,回到自己房裡去看書,幾個同窗好友叫他去聯名,他婉拒了;幾個同窗怒道:“沈兄,你是汴京才子,又是朝廷命官,食的是君祿,難道要眼睜睜的看到官家被人矇蔽嗎?”
沈傲淡然道:“我讀我的書,至於這種事,我是不過問的,明知上書沒有用,你們爲什麼要上書?”
有人愕然道:“你爲什麼知道沒有用?”
沈傲不答了,其實他心裡明白,這些人越是鬧,反倒是將官家逼到了牆角,就算官家心裡有鬆動,見他們這麼多人玩逼宮的把戲,天子的威嚴要置於何地?因此,那原本要妥協的心思會立即蕩然無存,今日你們可以對賑災的事指手畫腳,這大宋朝到底是你們這些學生主事,還是他這個皇帝當家?
沈傲提起筆,攤開一張白紙,蘸了墨,在紙上寫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寫完了,擱下筆,心裡嘆了口氣,這些傢伙雖是滿腔的熱血,卻明明是在害江南西路的災民,他們尚且還不自知,隨即又想,若換作是我,我會採取什麼辦法呢?
不急,猜不出這件事的幕後之人,自己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他拿出陳濟的筆記,將燈移近了些,悠悠然地捧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