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城位於京畿北路沿線,只是這裡相距京畿北路,仍有百里的路程,城中到處都是亂兵,街市蕭條,到處都是斷壁殘垣。
高俅便在這薄城駐紮下來,馬軍司先是信心十足的直入京畿北路,隨即爲天一教人四處劫殺,幾次戰鬥竟都是丟盔棄甲,如此一來,馬軍司已是嚇破了膽,再加上高俅亦是貪生怕死之人,率先領着中軍後撤,以至於整個馬軍司瞬時崩潰,亂兵、逃兵四散。
好在天一教立足京畿北路不穩,沒有乘勝追擊,才讓高俅有了喘息之機。在薄城,他已呆了足足兩個月,心裡害怕擔着干係,因此一直隱瞞不報。
他的住處在薄城縣縣衙,每日正午時分纔起來,也不再管事,一門心事要降低此事的影響,於是四處修書,託人爲他掩飾。
每到午時三刻,衆將便過來按時拜謁高俅,高俅昨夜沒有睡好,不斷的打着哈哈,眼睛望向那一個個嘻嘻哈哈的將佐,也沒心情去約束,只問了斥候傳回的軍情,聽到京畿北路那邊沒有動靜,便大手一擺,讓諸人各自回營。
負着手回到後衙,那一邊有個長隨過來,低聲道:“老爺,有書信。”
“莫非又是那逆子?哼,我不看!”他擺擺手,顯得有些厭惡,到了這個份上,那個逆子高衙內竟還在汴京城裡胡鬧,前幾日爲了一樁事,竟是把人打死了,這種事可大可小,若是有人誠心拿着這個做文章,再聯繫不久前那前來功考的兵部尚書,那可就不好辦了。好在班諷那邊高俅已經解決了,班諷隱匿蹤跡,以爲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其實一入這薄城近郊,便教人認了出來,高俅生怕事敗,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教人扮作匪徒,將班諷殺死。
只是現在汴京那邊已經傳來消息,說是沈傲那傢伙已欽命前來督辦這裡的軍事,他已預感到大事不妙,正要尋思應對之法,那高衙內若又是作出什麼莽撞的事,真真教他難堪了。
沈傲不比班諷,不是說殺就殺的,就算要如法炮製,也得先聽聽蔡太師的意思,高俅心裡頭憂心忡忡,就怕那狡猾的蔡京首尾兩端。
長隨躬身道:“老爺,不是少爺那邊送來的,是蔡府那邊的書信。”
“這麼快?”高俅抖擻精神,道:“拿我看看。”
接過了信,急不可耐的拆閱起來,撕開封泥,展開信箋,書信之中,只有一個大大的字——殺。
高俅皺眉,這信上的字不像是蔡京的手跡,字的本身有點兒歪斜,應當是有人用左手寫的,他冷聲道:“這當真是太師的信?”
長隨道:“沒有錯,是蔡京府上的一個人親自送來的,這人我認得。”
高俅又查驗了封泥,那封泥上確實蓋了蔡府的印章,絕不會有錯。他淡淡然道:“這麼說,蔡京是生怕這封書信落在別人手裡,又怕我將這信留着,將來事情敗露,攀咬他出來?”
他喃喃自語了一番,陷入深思。蔡太師這個字,自然是教自己殺沈傲了,殺了沈傲是什麼後果,這個罪他心裡清楚,他擔當不起。
除非……除非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甚至是想盡辦法把責任推諉出去。
他定了定神,對長隨道:“把畢成、陶鈞、何有亮叫來,快。”
長隨應命,忙不迭的去了。
高俅在後衙裡來回踱步,一雙濃眉彷彿化不開似的,州成了川字,他眺望遠處的屋脊,慢吞吞的自言自語:“太師既然叫我殺人,這麼說來,這沈傲是來者不善,專門衝着我來的了,可是又該怎麼殺呢?”
尋了個涼亭呆坐了一會兒,仍然沒有頭緒,過不多時,便有幾個人快步過來,這些人都穿着鮮亮的袍甲,顯然在馬軍司中官職不低,一齊過來見了高俅,朝高俅行了個禮:“大人……”
高俅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任他們站着,慢吞吞的道:“諸位還好嗎?”
這三人都是一頭霧水,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
高俅才道:“畢成,殺班諷的事是你設計的是不是,陶鈞、何有亮,斬殺班諷時,是你們親自領着人扮作了賊兵殺的對不對?你們在馬軍司裡,都是剋扣最多,殺良冒功最多的,那班諷只要奏咱們一本,官家暴怒之下,我們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畢成冷汗淋漓:“大人,這是什麼話,這事兒不是已經過去了嗎?再者說了,那班諷是天一教殺的,這也是咱們商量好的,怎麼大人又提起舊事?”
陶鈞和何有亮是兩個莽撞大漢,紛紛道:“殺了就殺了,又如何?”
高俅淡淡一笑:“我的意思是,咱們現在都是犯了彌天大罪的人,所以呢,就不妨開門見山吧,大禍就要來了!”
“大禍……”
三人瞪大眼睛,都忍不住打了個機靈,畢成知道高俅話裡有話:“請高大人明示。”
高俅道:“班諷臨死之前,已經寫了一封書信,叫人送回了汴京。沈傲你們知道吧,信就落在他的手裡,如今天子震怒,已敕命沈傲爲欽差,總攬軍事,帶着人來了。”
陶鈞惡狠狠的道:“又是那個沈傲,這廝是鐵了心和咱們過不起了,末將早就說了,他和班諷,肯定是狼狽爲奸的。”
畢成道:“高大人,這事兒蔡大人那邊怎麼說?”畢成較爲冷靜,心知此時的高俅已經有了主意,而高俅有主意,一定是受了汴京城的授意。
高俅正色道:“主意倒是有,就是說出來怕嚇着了你們。”
何有亮攥着拳頭道:“大人直說就是,弟兄們是見過些風浪的。”
高俅慢吞吞的道:“蔡大人的意思是——殺。殺了沈傲,仍舊嫁禍給天一教,不管陛下信不信,咱們馬軍司這邊誰也脫不了干係,陛下反倒不能輕舉妄動,內又有蔡太師斡旋,至多,咱們解甲歸田,這官不做了就是,性命卻能保住。”
他望了錯愕的三人一眼,繼續道:“不殺他,他早晚要我們的腦袋,此人最會興風作浪,早和我有嫌隙,對你們,也有成見,如今手握大權,又挾班諷之恨,咱們還能活嗎?”
這句話算是堅定了三人的決心,畢成眼眸綻放出殺機,冷聲道:“高大人,怎麼個殺法?是仍舊扮作是天一匪徒半路截擊?”
高俅搖頭:“他們隨來的有一千餘人,人數不少,這裡又是京畿轄內,若是不能一擊而中,讓他們逃回去幾個報信,援軍幾日之內就可到達。”
畢成已一頭霧水:“那麼高大人的意思是?”
高俅慢吞吞的道:“不妨來個甕中捉鱉,那沈傲早晚要來薄城,這薄城裡頭,四處都是我們馬軍司的人,只要他肯進來,咱們先和他周旋着,依着我的意思,他剛到這兒,也不會急於要對我們動手,我們乾脆在夜裡設下埋伏,當夜圍殺他們。”
定下了方陣,高俅倒是一下子冷靜了,殺班諷是殺,殺沈傲又何嘗不是殺,到了這個地步,只有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坐以待斃唯有死路一條,可是把人都殺了,反而還有一線生機。這裡不是汴京,天高皇帝遠,到時候放一把火,該怎麼說,還不是自己隨口捏造就是。
“好吧,本大人就是知會你們一聲,叫你們做個準備,你們呢,也不必風聲鶴唳,放心去吧。”
三人面面相覷,只好抱拳:“高大人,咱們告辭了。”
………………………從汴京出來,校尉們一路沿着官道步行,由教官、教頭兼着博士們領隊,仍舊操練,一大清早,是列隊會操,用罷了早飯,便是一隊隊人挎着儒刀穿着精良鎧甲慢跑了,跑一個時辰歇一柱香,一天下來,個個都是疲憊不堪。
到了夜仍舊是安營紮寨,這個時候教頭會講解一些安營紮寨的規矩,這營房該怎麼佈置,如何處置明火,又該和河水溪流保持多大的距離,除此之外,還有夜間如何發佈口令,如何派出斥候,斥候在眼下這種情況該出去多久,又該主要往哪個方向。
這些小知識,在課堂裡講了也記不牢,可是在這種環境一下,一邊叫校尉們去做一邊講解,倒是讓校尉們記牢了。
除了留下一部分替換的崗哨,一到夜裡,整個營房便是鼾聲陣陣,跑了整整一天,雙腿既疼又酸,一沾上牀榻就累的不行,睡得很熟。
只不過仍有不可預知的事在等着他們,比如某一個夜深人靜的夜裡,從主帥營房裡走出一個英俊瀟灑搖着扇子的傢伙,頭頂着圓月,忍不住詩意大發,又或是在如廁之餘,心裡生出萬千惆悵,在或者是,吃完了夜宵,一時不能入睡,於是……“集合!”
先被喊起來的是韓世忠這些人,教官、教頭們打了機靈,紛紛起來,一肚子的牢騷,便全部撒到校尉身上去。
夜裡起了大風,甚至還淅瀝瀝的下着綿綿細雨,可是沈大人的話就是命令,在武備學堂裡,命令是不許打折扣的,於是在那黑暗之中,一聲聲粗獷的聲音大吼:“集合,集合!”
再然後,無數人悲劇了。
大半夜的,睡得正香,誰也不想從被窩裡起來,可是那集合的鼓聲響起,校尉們在短暫的猶豫之後,立即鑽出了被窩,開始穿戴衣甲,跨刀冒雨出去。
再然後沈傲開始搖着扇子,後頭由班達撐着一柄蘇州來的荷花傘兒,在這慢慢雨絲之中漫步,看到這一隊隊整齊的校尉,於是心滿意足了,精神得到了昇華,自認爲世上還有比他更慘的人,便打了個哈哈,睡覺去也。
留下一羣教官、教頭四目相對,滿是無奈的苦笑,隨即高聲道:“解散!”
人來的快,去的也快,風風火火的過來,也是急促促的跑開,當然,校尉們是免不得幾句腹誹的,這沈大人,做人也忒不厚道了。
夜間集合,當然不是沈傲拍腦袋想起來的,這是訓練校尉的反應能力,同時讓他們適應夜間出現突發事件的可能。另一方面,若是沒有這個訓練,將來難免有炸營的危險,經常操練他們幾下,這炸營的事就可以避免了。
七日之後,前面的斥候已經過來回報,說是前面就是薄城,已經去通報了一聲,城門也開了,馬軍司大小將校就等着沈大人入城。
這個時候,沈傲卻是突然下達一道命令,就地安營,先歇一天再進城。
那些連續跑了半天的校尉一下子鬆弛下來,立即選準了位置,開始安營紮寨,沈傲今日倒是沒有折騰他們,只教他們空閒時間去聽博士們授課,讓他們早半個時辰去睡。
這一夜過得很長,沈傲的營房裡燭影冉冉,班達進去遞了幾次水,看到班達忙碌的樣子,坐在營房裡看書的沈傲突然放下書:“班兄,給你報仇的時候到了。”
班達身軀一震,仰起臉,看着沈傲:“大人……”
沈傲擺擺手:“你不必再說什麼,放心,高俅留給你,你父親的仇,你親自來動手。”
“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