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三千多騎兵從各處平原集結,這些彪形漢子,平時放牧,可是一旦提起了戰刀,立即變成了無畏的戰士。
旌旗打了起來,各族的勇士待命已久,沈傲打着馬,帶着鬼智環和一干校尉在各營巡視。
到了第四天清晨,糧秣已經備齊,已經先行運送出去,詔命也下達各路州府,讓沿途州府準備犒勞的物資。
溼潤的空氣裡,晨風習習,橫山正中位置一馬平川的平坦草場上,沈傲飛馬在兩萬多人的隊伍中打馬而過。這些人見到沈傲,有狐疑,有冷漠,也有敬畏。
沈傲的聲名,早已傳揚開去,斬殺李成,鄉老們也已經屈服,這些勇士已有不少人生出折服之心。
沈傲振臂一揮:“出兵!”
“出發!”
傳令兵傳出命令,馬隊開始沿着出山的路口前行,隊伍迤邐開來,宛若長蛇,穿過平原,開始從山路出去。能供大軍出山的道路只有一條,相較好走一些,能容納十幾騎並行,因此這裡也是橫山人防守最嚴密的地方,如今崗哨已經撤除,一隊隊騎兵從山路上飛馬過去,川流不息。
鬼智環騎在馬上英姿颯爽,那妙曼的身姿穿着一身皮甲,身後的火紅披風在飛馬時迎風飄揚很是惹眼,她的臉上,仍然戴着鬼面,使整個人多了幾分令人敬畏的氣質。沈傲與她一路上並沒有過多的交談,這女人翻身上了馬,又恢復了那略帶高傲的氣質和冷漠,騎術也是精湛,腰間掛着一柄西夏長刀,更增幾分肅殺。
沈傲這時候也沒有談情說愛的心情,只是催促大軍急行,有時也會注意北方的動向,派出斥候打聽消息。
銀州的大軍還未撤去,出到山口的時候,便看到一覽無餘的平原草場上數十座大營就地安扎,等沈傲帶着校尉們從山中出現時,便有數十個大小官員膽戰心驚地跪在馬下迎接,紛紛道:“下官救護王駕來遲,請攝政王殿下恕罪。”
戴着鬼臉的鬼智環別過臉去,一雙美麗的瞳孔彷彿在欣賞遠處肥美水草在風中搖曳的美景。可是沈傲卻知道,她見慣了自己的盛氣凌人,心中隱隱有些桀驁,沈傲淡淡一笑,坐在馬上道:“都起來,和你們沒有關係,本王現在也活得好好的,把這裡的大軍撤了,順便知會契丹、大宋,讓他們撤除軍馬。”
一干官員們心感僥倖地道了句殿下聖明,便各自去傳達沈傲的詔令。
大軍在銀州並沒有逗留太久,一路北上,速度卻是極快,沿途的州府都有糧草供應,因此所帶的輜重並不多,並不會因此而拖累了行程。只是這時候,祁連山的消息終於傳來。
女真人破了幾處邊關,並不貪功冒進,而是沿途派出許多騎兵入關滋擾,將大軍屯駐在祁連山東麓,與此同時,西夏邊軍的軍心已經大亂,屢屢與女真軍交戰,竟是連戰連敗,再加上有不少不忿沈傲的軍將率部歸降,整個邊關,幾乎已經失去了屏障的作用。、對付女真人,城池和關隘的作用極大,在曠野上與女真騎兵對決,至少在各國看來,與送死並沒有什麼分別。契丹的騎兵曾經也是強盛一時,雖然到了這個時代已經沒落,可是在各國之中,實力也不容小覷,可是幾十萬鐵騎,竟是被女真人一擊即潰,掩殺數百里,殺到後來,竟是到了心驚膽寒的地步,至此之後,契丹與女真人交鋒,就再不敢在曠野上決戰,只敢龜縮在城池中堅守。
而眼下的西夏,卻面臨着一個極大的危機,就是邊關城塞的作用已經消失殆盡,幾處關隘攻破,大量邊軍的投降,西夏在女真人眼裡,已經門戶大開。
要想堵住這股洪流,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祁連山一帶的廣闊平原,與女真鐵騎硬碰硬,不存在任何僥倖的可能。
北關的百姓,已經大量地開始南逃,甚至不少官員掛印而去,恐慌的情緒遍佈每個人的心頭,而大量的流言也讓時局變得糟糕透頂。在西夏其他各州府,由於流民的大量擁入,也滋生出無數的問題,一些勢力蠢蠢欲動。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即將到來的一場決戰,已經關係到了整個西夏的存亡。
西夏是沈家的,沈傲的血脈,將在這個王國延續,值此存亡的關頭,沈傲不去拼命,就沒人肯拼命了。
大軍夜宿在營地,沈傲在大帳中擦拭着尚方寶劍,這柄寶劍伴隨他已有一年,或許在十天,或許在半月,最遲在三月的時候,沈傲就要拿着它,去做他人生最大的一次賭博。他不能承受失敗,不勝,就寧願與西夏共存亡。
大戰在即,難免有些緊張,帳中的冉冉紅燭靜謐的燃燒,燈火在搖曳,牛皮做的帳子時不時被夜風嗚嗚吹開一角,灌進些許夜風。
用綢布沾了水,擰乾之後再輕輕在劍仞上摩擦,長眉之下,一雙清澈的眼眸若有所思,沈傲吁了口氣,突然拋下劍,整個人歪倒在榻上,一個個熟悉的至親浮現在他的腦海,他安靜地想着,有時莞爾一笑,有時又深鎖眉頭,用手枕着頭,眼睛穿過帷幔,看向賬頂,沈傲突然失笑,他依稀記得,他曾經最喜歡去看房樑,而那個時候,他還是個酸溜溜的死監生,整日搖頭晃腦,遊手好閒。
“那時候的日子真快活!”這廝不禁感慨了一下。
正在這個時候,帳外傳來一個咳嗽聲音,接着是一個清脆的聲音:“殿下睡了嗎?”
沈傲翻身坐起,嗯了一聲。
帳簾子捲開,鬼智環輕盈地走了進來,這一路二人交流不多,鬼智環進來時還是戴着那個鬼面,仍是穿着皮甲,對沈傲道:“殿下,斥候已經回來,前面五十里處便是盧興橋,只是那裡的流民甚多,明日過去時只怕要耽擱。”
沈傲聽到流民兩個字已經頭痛,西夏上下對女真人的恐慌已經達到了極點,現在到處都可以看到南逃的流民,而這些流民,又將恐慌帶到所過之處去,甚至有些遠離邊關的地方,照樣有人攜家帶口逃難。這種情緒又不能制止,只能下詔讓各州府儘量收容。
見沈傲皺起眉,鬼智環揭開面具,怡然地與沈傲同塌而坐,一雙眼眸看着他,徐徐道:“殿下又煩惱了嗎?”
沈傲苦笑道:“千頭萬緒,就看這一戰了。”
鬼智環輕笑道:“那麼殿下是怕了?”
沈傲吁了口氣,道:“當然怕,爲什麼不怕?我是讀書人,秀才遇上兵,豈能不怕?”他說得理直氣壯,倒是覺得自己害怕還該有獎賞一樣。他繼續道:“可是在別人眼裡,本王不能怕,本王應當談笑自若,應當雄姿英發。成日裝出這麼個樣子來……”沈傲用雙手掩面揉搓着臉,隨即擡起頭來,道:“好痛苦。”
鬼智環淡淡一笑,彷彿觸動了心事,抿嘴道:“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她繼續道:“可是我對殿下有十足的信心,殿下是天子驕子,定能旗開得勝。”
沈傲反倒笑了起來:“你爲什麼這樣相信?”
鬼智環難得露出幾分俏皮之色,道:“因爲你是我見過最喜愛也是最討厭的男人。”
沈傲不禁苦笑,最喜愛和最討厭?這兩個詞很搭架嗎?
鬼智環長身而起,去撿了沈傲拋在桌几上的尚方寶劍,小心翼翼地裝入劍鞘之中,隨即盈盈蹲在沈傲的塌下,仰起臉來,那如星芒一樣的眸子盯着沈傲,玉手微微將尚方寶劍擡起,道:“千百年之後,天下一定會傳揚起一個傳說:西夏的攝政王君臨天下,王劍所指,就像舉起烈火來燒蓬草,傾覆滄海沖刷一切,無人能夠抵擋。他有大山一樣的氣概,廣褒的草原不能容納他的仁德,天邊的雲彩所覆蓋的地方,也不足以彰顯他的武功。殿下,祁連山一戰,不過是你小試鋒芒的開始而已,你受命於天,尊貴無比,多智而果敢,難道會畏懼大漠裡的強盜和匪徒嗎?”
沈傲不禁動容,看到舉在自己胸前的尚方寶劍,忍不住伸手去抓住,按住劍柄將寶劍抽拉出一寸劍身,生出萬丈豪情道:“還有一個傳說,你忘了說。”
鬼智環淡淡一笑,那星眸閃過欣慰,道:“請殿下示下。”
沈傲注視着她,輕輕撫摸她的秀髮,道:“西夏王會在這裡遇到一個最美麗的女族長,女族長有鵝蛋一樣臉龐,有如脂的肌膚,有一頭烏黑的秀髮,她板着臉,只是害怕自己笑出來的時候太過美麗,傾國傾城。”沈傲繼續道:“西夏王和女族長一見傾心,將來生出許多孩子,大女兒叫沈招弟,二女兒叫沈再招弟,三女兒叫沈他孃的繼續招弟,四女兒叫沈他孃的爲何沒有弟,五女兒叫沈淚流滿面招弟……”
鬼智環嫣然一笑,長身而起,道:“殿下,早些歇了吧,大戰在即,何必胡思亂想。”說罷,戴上鬼面,不待沈傲反應,輕盈地走出帳去。
沈傲一時無語,卻又突然笑了笑,將尚方寶劍莊重放好,手枕着頭繼續睡下,咬牙切齒地道:“若是六女兒,就叫沈你個賊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