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與蔡家的婚事立即傳揚開去,晉王乃是宮裡最親近的宗室,地位之尊崇,超卓絕倫;而蔡家也是望族中的望族,一門之中,既有攬三省位列中樞的太師,更有權掌兵部的尚書;此外,再加上一些子侄,也都佔據了部卿的高位,門生故吏,遍佈天下。
按照祖制,本來帝姬、郡主大多都只是下嫁到勳貴家去,這些勳貴雖是顯赫,卻大多並不入中樞,也省了外戚干政的擔憂;可是趙佶即位,先有沈傲娶帝姬,接着是郡主下嫁,這祖制也就形同虛設了。
新成立的諮政局那邊,每日都有數百上千個士子去喝茶,到了這裡,說話也沒什麼顧及,但凡只要不涉及到宮中秘事,也無人去理會,這樁婚事,大家也吵得比較熱鬧,大致都是罵,其實對名流來說,唯有這個罵字,罵的人身份越尊崇,越是能彰顯風骨。
不過經過了上一趟事,大家也明白了,這世上誰都可以罵,唯獨那沈楞子卻是沾不得;至於什麼晉王和蔡京,又算得了什麼?大爺想罵就罵,他能怎樣?
在一片叫罵聲中,蔡府的婚禮以極快的速度備齊,府邸這邊,已是張燈結綵,各院的主事都已穿了吉服,迎來往送的自然不能少。蔡倫這邊,一大清早也被蔡京叫了去。蔡京的兒孫多,一大家子足足上百口人,各房之間,也都比較生疏。只有蔡絛這一房,和蔡京較爲親近一些,蔡倫是蔡京的嫡孫,也頗受寵愛。
經歷了許多事,吃了很多虧,蔡倫現在已成熟了不少,乖乖地到了正廳去,看到蔡京喝了一口茶,朝他招了招手:“倫兒,過來。”
“是,曾祖父。”蔡倫湊近了一些,這時候的蔡京,已是垂垂老矣,比起一年前更是蒼老,每說一句話,都像是氣若游絲,像是隨時提不上來似的,一雙渾濁的眼眸上下打量了蔡倫一眼,道:“我老了……”
在以往,蔡京教訓子弟,開口都是過問讀書的事,或者講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這時候冒出這麼一句,讓蔡倫微微一愕,繼續洗耳恭聽。
蔡京慢吞吞地道:“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化作黃土,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們。老夫的這些兒孫,除了攸兒,還真沒幾個像樣的。”
攸兒便是蔡攸,雖說馬失了前蹄,可是不管是心機還是手腕,在朝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只是蔡攸早已和蔡京反目,這個時候蔡京提起蔡攸,顯得無限的蒼涼,蔡京接着道:“絛兒呢,雖說孝順,可是做人做事都過於隨心,沒遇到事倒還好,可是一遇到風浪,也撐不起這麼一大家子。”
蔡京嘆了口氣,又道:“樹大招風啊!所以呢,老夫就是死,也得爲子孫們留條後路;清河郡主乃是晉王的獨女,藉着她,太后那邊就肯保全一下蔡家,只要太后還在世,蔡家還能維持,只要晉王還在,也不至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倫兒,你在蔡家的子弟裡也是拔尖的人,成親之後,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蔡倫乖巧地道:“孩兒謹記曾祖的教誨。”
蔡京隨即一笑道:“這是好事,哪裡有這麼多教誨?就是和你說說話,對了,那清河郡主刁蠻任性,能忍讓的,你就忍讓一下,多想着蔡家。”
蔡倫頜首點頭,說罷笑道:“孩兒這幾日都在練習畫技,倒是有了幾分長進,昨日託了人,送了一幅畫到晉王府去了。”
蔡京淡笑道:“就是要這個樣子,要知道投其所好。還有,你房裡的那幾個通房丫頭,都遣散出去吧,不要繼續留着了;好生顧着這個郡主,就是你的造化。”
這一句吩咐,漫不經心,蔡倫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捨,幾個丫頭而已,從前閒來歡好一下,現在遣散出去,也沒什麼不捨的;只是想到娶了那郡主,便要一輩子守着,心裡頗有些鬱鬱不平。
蔡京不用去看蔡倫,似乎已料到他想什麼,不動聲色地道:“女人嘛,哪裡沒有?將來你做什麼事都可以,就是切記不能在這家裡放浪,要不叫忠德在城郊備一個外宅也成。這種事,只要不做到明裡去,晉王那邊,也不會說什麼。”
蔡倫笑道:“這事兒還要從長計議,孩兒並不急的。”
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蔡京才放了蔡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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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這邊,也是熱鬧非凡,眼看婚事越來越近,本來晉王和王妃都巴望着把清河嫁出去,可是事到臨頭,又有着千般的不捨。兩個人一手拉着趙紫蘅,這個囑咐,那個安慰,依依不捨。
趙紫蘅只是撅着嘴,垂着頭不說話,也不知她有什麼心事。王妃見她這個樣子,熟知她的心性,一雙眼眸淚汪汪地道:“其實那蔡倫蔡公子,也是汴京城一等一的才子,琴棋書畫,都是精通的,模樣兒俊俏,性情也好。”
趙宗也跟着說:“是啊,除了姓蔡的名聲不太好,其他的也沒什麼可挑剔的。”
王妃橫瞪他一眼,道:“太師之尊,又有什麼名聲不好?不要胡說。”
趙宗嚇了一跳,縮了一下脖子,連忙道:“也是,也是,一切都好,比那姓沈的好。”
趙紫蘅微不可聞地道:“沈傲比他好。”
這句話沒被王妃聽到,卻被趙宗捕捉到了,趙宗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憤怒起來,道:“姓沈的有什麼好?風流成性,還這麼貪玩。”
趙紫蘅又是抿嘴不說話,王妃見她這樣子,便道:“不管怎麼說,再過一日,迎親的人就來了,這個時候誰好誰壞都不算數,到時過了蔡家的門,可不準再胡鬧了。”
王妃說罷,便站起來,朝趙宗使了個眼色,趙宗立即道:“對,對,你好好在這兒呆着,待會兒給你送新衣衫來。”
兩個人灰溜溜地走了,趙紫蘅從閣樓的木窗探出頭去,看到二人果然下了樓,立時朝他們背影大聲喊:“沈傲就是好,就是好!”
趙宗回過頭,氣得臉都漲了,要回閣樓去好好理論,卻被王妃拉住,怏怏地走了。
趙紫蘅氣呼呼地坐回榻上,一個丫頭碎步上來,欣喜地道:“郡主,郡主,快來看,這是蔡公子的畫,畫得真好。”
那丫頭拿了一卷畫飛快過來,交在趙紫蘅手裡,趙紫蘅只展開看了一眼,立即撕了個粉碎,道:“這也叫畫得好?佈局連給沈傲提鞋都不配,着墨更是低劣,這樣的畫,送來做什麼!”
見畫紙給趙紫蘅撕成了碎片,丫頭一下子呆住了,再不敢說什麼,畏畏縮縮地道:“郡主……我聽人說,蔡公子滿腹才學……”
趙紫蘅道:“什麼滿腹才學,他若是滿腹才學,爲什麼是沈傲做了狀元,他爲什麼不來做?真真是好笑!這樣的人,我寧死也不嫁,不嫁就是不嫁。”
丫頭畏懼地道:“六禮都送了……”
趙紫蘅道:“送了就退回去。”
丫頭大氣都不敢出了。
趙紫蘅突然掩面哭起來,雙肩微微顫動,嗚咽地道:“沈傲也不是好人,他是哄我的,他明明不會娶我,卻還滿口答應,你看,我送他的字條,他都置之不理,連個音信都沒有。”
丫頭輕聲道:“郡主……”
趙紫蘅道:“他不來,我就死給他看!”這句話說完,挪開掩面的手,揚起鵝蛋般的俏臉來,淚痕還沒有散去,眼眸卻是堅毅無比:“成婚那天,就用三尺白綾去自縊。”
丫頭咂舌:“郡主……”
趙紫蘅突然又道:“不成,自縊了舌頭拖得長長的,太不雅觀了。還是準備好一個剪子,等那什麼蔡公子進來,我就先刺他,再刺自己。”
丫頭連忙勸:“郡主……不能啊,到時候王爺和王妃……”
趙紫蘅又打斷她,搖頭道:“用剪子扎心口會不會很痛?我最怕痛了,到時候一時死不了,肯定要遭殃。不成,還是吃毒藥好。”她又仰起臉來,看着這丫頭道:“你說,吃毒藥好不好?”
小丫頭嚇得花容失色:“郡主,蔡……蔡公子很好的……爲何這般想不開?”
趙紫蘅自言自語道:“毒藥會不會很苦?能不能在藥裡放些蜜餞?冬兒,你能不能去幫我打聽一下,要很甜的毒藥!你不去打聽,或是去給父王告密,我饒不了你。”
小丫頭期期艾艾地道:“郡主……”
只是又是話說到一半,趙紫蘅又掩面哭起來:“我不該信那個混賬,我做了鬼,也要天天晚上去嚇他!他騙我,騙我,這個薄情寡義的傢伙,我早該看透他,早該不理他,爲什麼要和他有什麼瓜葛?”
哭着哭着,趙紫蘅猛地把淚兒甩幹,厲聲道:“本郡主想好了,就服毒自盡!讓他一輩子都有愧疚,一輩子都良心不安!”咬了咬牙,又道:“苦藥也吃,越難受,心裡就越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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