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尋了周恆、鄧方,將出使的事相告,周恆的反應倒是不大,反倒是鄧龍,眼睛都冒綠光了。
對沈傲這個主簿來說,出使是要承擔風險的,可是對於隨行好禁軍,幾乎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他們的使命就是保護,只要中途不出差錯,就是功勞,所以禁軍鍍金的機會大多隻有三種,一種是入宮當差,而且最好是隨行的那種,否則你站在哪個皇城根上,誰認識你?第二種是隨太監去外頭辦事,這是一次巴結的機會,只要腦子靈,‘腿’腳活,好處大大的有:出使是最穩當的,這叫宣示國威,畢竟代表的是朝廷,一言一行,只要端莊體面”不出‘亂’子,回京之後,官升一級幾乎成了定製。
沈傲要尋武藝高強的禁軍”鄧龍立即寫出一份名單出來遞給沈主簿,喜滋滋地道:“殿前司裡能打幾個拳腳的禁軍都在這裡,不過沈主簿千萬不要和人說這是我推薦的。”
沈傲知道他怕這件事傳揚出去,那些他沒有推薦的人一定怪他不仗義,頜首應下,立即趕去楊府,將名單留下,叫楊府主事送到楊戩那兒去。
此番出使,坊間已經議論開了,尤其是士林,不但國子監、太學如此,就是邃雅山房等讀書人聚集的地方也都爭論不休。
其實這種爭議是不可避免的,沈傲的國策有的人能夠理解,有的人卻是堅決反對,爲了這個,邃雅週刊在沈傲的授意下,開始宣傳一些金遼之戰的內容,內容都是從遼人那裡打聽來的,絕不誇張,卻足夠聳人聽聞”數萬金軍趕着數十萬遼軍如驅羊一般揚刀殺戮,不可一世的遼軍竟是毫無還手之力”東京道黃龍府一戰,遼軍大敗”十萬大軍一泄千里,死傷萬人。遼陽府被七千金軍突襲,五萬守軍無力抵擋,全軍覆沒。隨即金軍攻打寧州、豫州、慶州,數十萬遼軍大敗,臨璜府一戰,遼軍不戰自潰。
這一樁樁戰事,聽起來聳人聽聞,在宋人心目之中,遼人不啻是強大的存在,何以遇到了金軍,卻從老虎變成了綿羊。有了這些宣傳,沈傲聯遼抗金的提議終於獲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如今輿論已經鼓動得差不多了,耶律定那邊已經派人來商議啓程之事,沈傲倒是並無異議,只是說全憑耶律定安排,他是打定了主意吃大戶的”一路上吃喝玩樂自然是耶律定開銷,權當是去公費旅遊。
耶律定那邊有了主張”又派人通知了日期:沈傲則是三天兩次地被召入宮中,與趙佶密商。
如今成了禮賓院主簿,沈傲的公服煥然一新,有了穿戴緋衣銀魚的資格”而且還是專‘門’安制的職事官公服,很是幾分威儀;只是戴着的翅帽有點大了,與腦袋不太相稱,有時進後宮去和太后打葉子牌,還遭了太后的取笑,說他是沐猴而冠。
一直到了十月二十,天氣更加冷了,汴京的冬天來得早”沈傲清早推開窗,一夜之間,樹木、房屋悄然的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雪,這座古老都城瞬時變成了粉妝‘玉’砌的世界。
落光了葉子的柳樹上,掛滿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銀條兒;後園裡冬夏常青的松樹和柏樹,堆滿了蓬鬆鬆、沉甸甸的雪球;一陣風吹來”樹枝輕輕地搖晃,銀條兒和雪球兒簌簌地落下來,‘玉’屑似到雪末兒隨風飄揚,映着清晨的陽光,顯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
沈傲皺了皺眉”今日就走出行的日子”這個時候雪‘花’飛揚,道路只怕不好走。
不忍吵醒〖房〗中的周若,沈傲踩着積雪咯吱咯吱地到了前院,劉勝已經將一應的東西都準備妥帖了,周恆、鄧龍帶着禁軍也在‘門’房外等候,耶律定那邊也傳來了消息,在汴京東城集合。
沈傲嘆了口氣”不捨地看了後園的方向一眼,不知夫人們醒來了沒有,沈傲知道,她們就算醒來”也不會來相送的,連沈傲都受不得離別之苦,更何況是她們。
鑽入馬車,車廂裡倒是暖和極了,這是禮賓院送來的,裡頭鋪了狐裘,還有一隻‘精’致小巧的護手爐熱騰騰的冒着熱氣,沈傲仰躺在車廂裡,對車伕和外頭紛紛上馬的禁軍道:“出發!”
馬車滾動”不久就到了東城,耶律定帶着數十個遼人等候多時”這些遼人平時都穿着漢人的裝束”可是一到了雪天,立即恢復了契丹人民族特‘色’”戴着尖尖的皮裘帽子,披着厚重的裘衣,踩着加了雙層皮底的棉鞋”腰間挎着彎刀,全身密不透風,只有一雙黯然的眼神閃‘露’出來。
耶律定說有事要和沈傲說,因此坐上了沈傲的馬車”很是沮喪地道:“昨夜傳來的戰報,金軍攻打錦州、宜州,我軍大敗,已退入關中。”,錦州、宜州乃是長城外遼軍抵禦金人最重要的據點”如今失守,那麼遼人只能依憑長城各關隘進行抵禦,也即是說,遼人已經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一旦長城某個關隘被金軍突破”長驅直入的金軍沒有誰可以寸豺當。這份戰報,不啻於讓北方的戰事更加雪上加霜。
沈傲笑了笑,抱着暖手爐道:“耶纖兄怎麼看?”
耶律定嘆了口氣,看着車窗外的雪景,黯然道:“國破家亡,契丹人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回眸看了沈傲一眼”眼眸如刀,道:“大宋現在也沒有退路了,‘脣’寒齒亡,大遼與大宋只能休慼與共。”
沈傲打了個哈哈,笑道:“耶律兄言重了。”說罷,遂不再去理他,‘脣’寒齒亡是一回事”想叫大宋在談判中作出退步又是另外一回事,這耶律定倒是很懂得臨場發揮,他們丟了錦州、宜州這兩個重要城塞,難道還想大宋出兵相助?
耶律定見沈傲一副不以爲意的模樣,忍不住有些失望,試探地問:“不知貴國國書都寫了什麼,沈學生能否告知,好讓我們有所準備。
這個耶律定,還真當沈傲是雛兒,不到最後時刻,沈傲當然不會亮出自己的底牌,真以爲給自己折現了就能從沈傲口中套出話來”誰知沈傲一向是個收錢不辦事的傢伙”沈傲面‘色’一緊,正‘色’道:“耶律兄,這國書嘛,其實我也沒看,你是知道的,這些繁文縟節,我是絕不過問,國書都在吳文彩吳主事那兒收藏着,耶律兄要問,但可問他去。”
耶律定見這傢伙油鹽不進,很是失望地點點頭,勉強笑道:“那就不爲難沈學士了。”
使隊穿過河北西路,經保州、安肅軍過境,前方便是淶水關,這裡已到了遼國的國境,遼人在這裡設立關卡,與接壤的安肅軍對峙,就在十幾年前,這裡還是摩擦不斷的地方”可是如今,那雪原上大雪紛紛揚揚,兩國就此罷兵,再沒有絲毫衝突,關隘上的遼將將人迎入關中”設宴款待。
只不過這個宴會,明顯是爲耶律定接風洗塵的”這遼將將耶律昭德,和契丹宗室八輩子前還是親戚,當然,爺爺的爺爺還在的時候”就和契丹宗室沒有干係了”這人長得很有契丹特‘色’,外表粗獷,戴着氈皮軍帽,身上不着鎧甲,是一件隱約可見虎紋的皮裘,見了沈傲”只鼻尖微微一哼,便全心全意去巴結耶律定了。
赴宴的衆人少不得許多關中的將佐,沈傲這邊的人也來齊了,除了沈傲和吳文彩,連帶着禁軍也來了。吃喝一通”幾個醉醺醺的遼人就開始不安分了,嘰裡呱啦的又是錘桌,又是怒罵,他們說的是契丹話,沈傲和周恆等人並不知道說什麼,只是吳文彩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上首的耶律定此刻卻無動於衷,只是拉沈傲去喝酒。
過了一會,有個契丹將佐騰地站起來,一腳踢翻了桌案,用夾生的漢話道:“漢人爲什麼個個都瘦得像小‘激’仔一樣……”
此話一出,遼人鬨堂大笑”這些契丹人衛戍在大宋疆界,從前屢屢與宋軍衝突,一向勝的多,敗的少,這些契丹人驕橫慣了,此時見漢人成了座上賓,心中不忿倒並不意外。
沈傲只是低頭喝酒,對這契丹人所說的話不以爲意,惹事到人他見得多了,不過,沈傲用眼角掃視耶律定一眼,耶律定一副醉醺醺的樣子,趴伏在了桌案上。
棄意思,耶律定不是個蠢蛋,也絕不是真醉,他這般縱容,無非是到了他的地頭,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罷了。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幾個禁軍騰地站起來,酒氣上涌,又哪裡受得了契丹人這般挑釁,一雙雙虎目已狠狠地落在那罵人的契丹人身上,按住了腰間的刀柄”就等沈傲一聲令下。
沈傲咳嗽一聲,怒視着周恆等人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契丹人酒力不勝,才幾碗小酒就醉得滿口胡話,難道你們也是酒力不勝嗎?都快坐下。”
周恆和鄧龍幾個只好坐下:耶律昭德卻是坐不住了,拍案而起”道:“宋使這是什麼話,莫非是說我們契丹的英雄比不過你們漢人的酒量嗎?”
在契丹人的眼裡,酒量和力量都是一個男人的證明,原本契丹人還想裝瘋賣傻,侮辱沈傲等人一通,給他來個下馬威,讓沈傲知道,契丹人也決計不是好欺負的,誰知沈傲風淡雲清的一句話,非但沒有讓他們對沈傲有下馬威的威懾,反倒覺得受人輕視。
沈傲撇撇嘴,不去理會他”只是看着耶律昭德的眼眸帶着明顯的輕蔑。
耶律昭德怒火更炙,朝左右使了個眼‘色’,道:“我要向送使討教一二,宋使可敢與我拼酒嗎?”他的臉脹得通紅,殺氣騰騰地看着沈傲。
沈傲恬然一笑:“不比,我好端端的和你比什麼酒,喝酒重在品味,拿去做比拼的工具,就落了下乘,將軍看來還要多讀讀書啊,不讀書”就不知道禮貌,不懂禮貌,和禽獸有什麼分別?”
和沈傲鬥嘴,耶律昭德算是撞到槍眼上去了,偏偏這是國使,他嘴巴再怎麼說,耶律昭德也不敢動他分毫。
耶律昭德氣吹鬍子瞪眼,冷笑道:“連酒都不敢井,還敢口出狂言,哼……”
沈傲笑道:“也不是不可以比,只是我堂堂國使,憑什麼和你一個衛戍邊關的小將斗酒,說來說去,是將軍不配,況且既然要比,自然要有彩頭”不過將軍這副寒酸模樣,哎……”,嘆了口氣,一副很爲他不值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