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殿中出來,陽光高高照射,寨中的族人也感覺到了殿中的不尋常氣氛,都悄悄聚攏在中坪。
沈傲伸了個懶腰,整個人又恢復了那酸溜溜的樣子,那陽光顯得格外的刺眼,他目光逡巡了一下,突然停頓下來,等待鬼智環蓮步過來,才淡淡朝她笑道:“環兒小姐,敢問一下,本王的尚方寶劍在哪裡?”
許是受不了沈傲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又或是沒了鬼面的遮擋,讓鬼智環不敢去看沈傲的眼睛,只是側目對着中坪方向道:“殿下隨我來。”
前方有一個校尉,已經將李成的首級帶到中坪那邊,將首級拋擲在地上,大喝道:“逆賊李成已經伏誅,誰若是再敢心懷不臣,李成就是榜樣!”
族人們見了這首級,都是生出寒意,紛紛竊竊私語,等到各族的鄉老出來了,才紛紛聚攏族人,頒佈王詔。
沈傲與鬼智環一前一後在中坪沿着溪水漫步,二人都是沉默,鬼智環突然道:“殿下打的好算盤?”
沈傲呵呵一笑,道:“本王這也是爲了你們好,這世上強者爲尊,橫山五族自持有兩萬鐵騎就想獨善其身也太不自量了一些。徹底臣服才能延續自己的血脈。”他頓住腳,一雙眼眸看着鬼智環,突然伸出手去,手指接觸到鬼智環那如脂的肌膚,將她的下巴稍稍擡起,一雙眼睛注視着她,徐徐道:“環兒小姐不會怪本王殺了你的未婚夫婿,令你不能成婚吧?”
鬼智環仰視着沈傲,淡淡道:“殿下以爲呢?”
二人對視,隨即會心一笑,沈傲有些不捨地放開手,繼續向前踱步,到了鬼智環的住處,在幾個老婦人驚愕的目光中,二人一前一後進入樓中,樓中點了紅燭,裝飾一新,想必是因爲今日鬼智環的親事,連霞衣都送了來。沈傲掃視了這裡的傢俱一眼,這裡並不奢華,卻是整潔無比,他擡頭看到牆壁上的一幅畫,正是自己所畫的仕女圖,美人兒赤足在萬花叢中飛奔,追逐着彩蝶,如夢似幻。
窗臺上,仍舊擺着一個花瓶,花瓶裡插着早已被潮氣浸得溼漉漉的紙花。
鬼智環沒有預料到這些東西會堂而皇之地被沈傲看見,一時也是呆住,隨即俏臉恢復如常,她不是個矯揉造作的人,也不是個遇事就不知所措的婦人,雖是短暫的發窘,卻沒有讓她失態。只是蓮步到了衣櫃前,打開櫃子,一柄光彩奪目的寶劍赫然懸掛在衣箱之內,纖手輕輕取過劍,劍身的寒氣令溫軟的手心也不禁冰冷起來。
當鬼智環旋過身的時候,發現沈傲已經在她的身後,一寸的距離,足以讓鬼智環生出不適,她強壓住這種說不上好壞的感覺,將寶劍遞過去,緩緩道:“殿下,完璧歸趙了。”
沈傲不客氣地接過劍,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是淡淡一笑,拉起劍鞘,那劍身龍吟一聲,露出一寸的寒芒,沈傲搖了搖頭,道:“好劍,本王只誅人心,可惜了這把好劍!”
鬼智環淡淡一笑道:“殿下誅心的本事令人印象深刻。”
沈傲向前湊近幾分,神秘地道:“本王偷人的本事更厲害幾分,環兒小姐要不要見識一下?”
鬼智環嫣然一笑,卻是謹慎地側身躲開,道:“殿下說笑了。”她突然輕嘆口氣,似乎生出幾分複雜。
沈傲沒有得逞,倒也不以爲意,只是哈哈一笑打量着這屋子裡的陳設道:“原來這寨子裡還有這麼好的去處,本王住的地方和這裡比起來,真如珠玉和牛糞了。”他毫不客氣地坐在鬼智環的榻上,這榻上有兩條薄毯,散發若有若無的香氣,怡然自得地伸了個懶腰道:“一路過來,本王已經有七八個時辰沒有睡覺,這時候倒是真的乏了。”他朝鬼智環眨了眨眼睛,繼續道:“本王是讀書人,讀書人睡在女子的閨閣裡也是常有的事,環兒小姐,本王可以在這裡借睡幾個時辰嗎?”
鬼智環見他的臉上確實有幾分疲倦,不禁道:“殿下不是說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嗎?”
這話的意味再明白不過,沈傲朝她微微點了點頭,便脫了靴子要睡。靴子脫下來,難免會有一點怪味,鬼智環不由地皺了一下眉,道:“殿下這樣尊貴的人也不滌足的嗎?”
沈傲理直氣壯地道:“入鄉隨俗而已。”
鬼智環不禁搖頭,默言地掩門出去,過了一會,便端了一盆溫水進來放於塌下,小心翼翼地將沈傲的腳放入銅盆之中,臉上沒有任何扭捏地道:“五族在你們漢人眼裡雖是蠻夷,卻也不是藏污納垢的地方。”
她的一雙玉手放入溫水中去,恰好觸碰到了沈傲磨出水泡的腳心,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小心地擦拭了起來。
沈傲坐在榻上只可以看到那烏黑的秀髮下高聳的翹鼻露出的冰山一角,難得地享受着這片刻的溫柔,舒服地洗淨了腳,鬼智環爲他輕輕擦拭之後,沈傲才抽回榻上去,手枕着頭睡下。
鬼智環又是看了看沈傲,彎腰下來用毛毯給他蓋住了身子,二人的目光觸碰了一下,很自然地分開,都是裝作順理成章,似乎爲了令自己不覺得拘謹。
沈傲老老實實地躺在榻上,眼睛一眨一眨,突然道:“環兒小姐,我又想起了一句話。”
鬼智環嗯了一聲,已經開始給沈傲放下帷幔,沈傲隔着帷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這句話我也說過,是不是?”
鬼智環啐了一口,道:“貪得無厭。”人已悄悄掩門出去。
沈傲吁了口氣,舒服地閉上眼睛。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臣,這句話若是和莫非王土一樣的話,那麼道理上來說,鬼智環也屬於沈傲的私囊之物了;沈傲心裡暗道可惜,眼睫毛顫抖幾下,安靜地睡了過去。
起來的時候,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屋子裡已經點起了油燈,沈傲睜開眼,見屋內一個人都沒有,愜意地打了個哈欠,翻身坐起。
沈傲披着衣衫從屋子裡出來,仍是不見鬼智環的身影,卻有一個校尉在樓外頭徘徊,沈傲故意咳嗽一聲,接着咯吱咯吱用靴子踩着木梯子下樓,那校尉見沈傲出來,立即奔過來,曖昧地朝沈傲一笑,隨即正色道:“殿下,那個客商已經抓住了。”
沈傲漫不經心地扶着木梯的扶手道:“說了什麼?”
“說是宜陽侯下的命令,還說是王爺先阻了他們的財路,他們纔出此下策。”
沈傲淡淡道:“果然是他們。”隨即又道:“人呢?”
校尉道:“人已經關押起來,看看於殿下有什麼用處。”
沈傲正色道:“不必留了,殺了吧,本王要一個客商有什麼用?要對付那宜陽侯,還得需要什麼證物?”
說罷,撇了撇嘴,見校尉還逗留着不走,沈傲皺眉道:“還有什麼事?”
校尉站直身子,訕訕道:“哦,沒有,卑下這就去辦。”說着,飛也似地落荒而逃。
沈傲輕輕斥責了一句:“沒頭沒腦的傢伙。”他精神抖擻,看到天色已經不晚,卻發現自己竟是無所事事,於是閒步到了上坪那邊,看到一路的石階,他毫不猶豫地走上去,那座幽深的大殿燭影閃爍,沈傲舉步進去,恰好與鬼智環撞了個滿懷。
鬼智環連忙後退一步,朝沈傲點頭致意,低聲道:“殿下醒來了?”
沈傲笑道:“倒是環兒小姐沒有睡。”
鬼智環的俏臉上不可避免地嫣然一紅,這話的意思倒像是沈傲在牀上等她睡覺一樣,淡淡地道:“殿下說笑。”
沈傲進入殿中,這殿裡仍然還是老樣子,身後的鬼智環道:“殿下,其實那銀環是真的,對不對?”
沈傲回眸看鬼智環,微微笑道:“環兒小姐果然聰明。”
鬼智環沉默了一下道:“當時我已經有幾分猜疑了,這聖物並不一定是像傳言那樣是千年的古物,或許是兩百年前流傳下來的也不一定,只是當時沒有把握。”
沈傲深望着她,道:“不是沒有把握,只是環兒小姐的心裡也同樣希望那銀環是假的。”
一語說中了鬼智環的心事,鬼智環也只是嫣然一笑,抿了抿嘴道:“鄉老們已將詔令傳達下去,從明日起,分佈在山中各處的橫山騎衛就會集結在一起,殿下打算什麼時候領軍北上?”
沈傲談起了公務,立即崩起臉來,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鬼智環頜首道:“小女子和兩萬橫山精騎就交給殿下了。”
沈傲當然不會認爲鬼智環這句話是要以身相許,只是驚愕地道:“怎麼?環兒小姐也要北上?”
鬼智環按住腰間的短刀,眼眸中生出些許媚態,嘴角彎彎勾起,道:“怎麼?難道殿下以爲我只是個女人嗎?”
沈傲上前一步,見她露出英武的姿態,不禁道:“在我眼裡,環兒小姐只是一個女人。”
鬼智環吁了口氣,道:“可是在環兒眼裡,卻不知殿下是什麼人?”
沈傲豈會不明白鬼智環的言外之意?自己在她眼中的變化實在太快,每一張臉孔都不相同,鬼智環從前帶着鬼面,可是在她眼裡,沈傲又何嘗沒有帶着一張面具?她又怎麼知道,到底哪一張臉是沈傲的真容,哪一張是用來矯揉造作的面具而已。
沈傲呵呵笑起來,拍拍胸脯道:“我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