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了半晌,老太太終是開口了:“孫媳婦可知尤氏一族,族長之位是如何傳下去的?”
秦漫心中奇異,老太太怎地提起這事?不過她面上卻無異色,平靜的答道:“回老太太,孫兒媳見族規有言:‘傳嫡,不傳庶;傳長,不傳幼;傳男,不傳女。’”
老太太微笑着點頭:“孫媳婦記得很清楚。”頓了頓後又發一問:“那這下任族長,孫媳婦覺得會由誰來接任?”
“依照族規……當是夫君接任。”秦漫遲疑了一下,才據實答道。尤子君接任族長是名正言順的,老太太何以有此一問?難道說,老太太在暗示她族長一位其實不一定由尤子君接任?
秦漫心中敲起了小鼓,覺得老太太話裡有話。現任族長尤閔壕膝下無子,僅尤夫人一個女兒,自是不可能將族長之位傳給尤夫人的。尤子君是尤夫人的兒子,也就是尤閔壕唯一的外孫,本就是最親的人了,再說尤閔壕的族長之位本就是從兄長手中拿來的,如今再還予兄長之孫也是在情在理的事。若尤子君身爲長房長子也不能接任族長之位,那又有誰可以接任?
老太太見孫媳婦臉上出現猶疑之色,又聽她遲疑了一下才作答,相信孫媳婦心中自有一把算盤,便沒有再提族長繼承人一事:“孫媳婦前些日子學了規矩,也應當知曉這尤家上下一些事情。不過孫媳婦若要知道前三房夫人的事,恐怕只有我這個老太婆敢對孫媳婦說一二了。”
“請老太太指點,容孫兒媳洗耳恭聽。”秦漫急忙躬身,心道這是瞭解敵情的大好機會,以免將來在這尤家糊里糊塗的連敵人是誰都不清楚。
老太太沉吟了一下,方纔娓娓道來。
秦漫是愈聽愈吃驚,面上卻不敢露分毫,以免老太太停下來。
原來那第一房夫人秦玉瑩與秦漫同宗,只不過秦玉瑩嫁入尤家時當年的秦漫還是一名幼童,且當時秦家還是僅次於尤家的大家,地位崇高。
在秦玉瑩喜上眉梢的第四年,也就是懷有尤子君的第一個孩子之時,突然就跌落井中這麼死了。說來也奇,從這個孩子在母親肚裡這麼夭折後,尤子君的女人們就再沒有誰懷上過。
尤子君二十歲時娶了第二房夫人戚玲,但這二房夫人更是命運多舛。過門那日京城便突降*,而後戚玲被大紅花轎擡到尤府大門時,偏生那門匾掉落了下來,因此她被視爲不詳之人。接着在第二年,已然被流言蜚語折磨的不堪重負的戚玲突得惡疾,嘔血而亡。
秦漫最爲關注的,還是這第三房夫人尤綠英。因爲尤苦如今還活着,而尤家上下卻當她已經死了,甚至族規那末尾也是如此記載,不得不讓她心生疑惑。
她感覺尤苦年紀與她以前相仿,也曾奇怪過尤子君爲何會娶一個二十幾歲的女人,這在當地是極不合理的。因爲女子一般十幾歲便要出閣,否則便成老姑娘了。
在聽了老太太的說法後,秦漫才知道:當時尤子君連喪兩房正妻,尤老爺認爲是前邊兒兩房媳婦年紀太小,與尤子君相剋所以纔有意外發生。故而尤老爺與族長尤閔壕商議,在尤姓族人中挑了已然二十歲且外貌並不十分標緻的尤綠英爲媳。
在尤綠英嫁過來之後的一年內,尤家倒是平安無事,尤家上下也都鬆了口氣。可惜厄運依舊,在第二年夏天的一個夜晚,尤子君醉酒,尤綠英不知爲何沒有隨旁伺候,卻被廚房一場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只是尚保得一命罷了。
事後尤老爺親自過問此事,怎奈尤綠英一字也不講,只淌着淚指自己的口。衆人猜想她是因這場大火而變成了啞巴,雖是同情卻也無可奈何。族長尤閔壕爲保尤家聲名,便將此事壓了下來,讓尤老爺對外人只道是媳婦患病死了。尤綠英也因此改名爲尤苦,做了尤家的一名婢女。
只是從那以後,尤子君拒不娶妻,只道是自己命硬,不想再禍害清白姑娘了。若非尤老爺吃了幾杯酒後答應了秦青的提議,而尤老爺重諾、尤子君重孝,恐怕尤子君是不會同意娶秦漫的。
“聽了這些個事兒,孫媳婦可有些怕?”老太太自覺說得累,便飲了好幾口茶,方纔問道。
秦漫從自個兒的思緒中走出來,聽老太太問話,便笑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人這輩子總有幾年不如意的,孫兒媳無所懼。”
“那便好,那便好。”老太太也笑了,心中只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未來之事還得看機緣。
秦漫此時也是沒有理出個頭緒來,腦袋裡有幾分茫然。凡犯罪之人都有個動機,除非是本身不正常之人。不過看這幾樁事兒,還是較爲偏向於有心之人爲之。
那一房夫人懷着尤子君的孩子落井,這本身就不合常理。她既身爲正妻,又第一個懷了尤子君的孩子,這死……任誰都會懷疑。
本來秦漫聽見一房夫人是懷着孩子落井的,第一個聯想到的便是妻妾內鬥。畢竟尤家長子的身份地位擺在那兒,即便是長子非正妻所生,待正妻所生的嫡子接任族長之位後,長子也能落個房長做做。
所以那六個姑娘若能搶先在尤子君的正妻之前生下男孩,那這個男孩便能在嫡子當上族長後,成爲長房房長。如此一來,其母親也能沾光,永享福祿。但接着二房三房的事故又讓她打消了這個想法,畢竟二房三房並未懷孕,因子嗣產生的妻妾內鬥便說不通了。
若說是六個妾侍姑娘想將正妻鬥垮,取而代之,那更是無稽之談。尤姓族人門第觀念最是嚴重,絕不會讓小妾扶正此等事情發生在族裡,就是那尤老爺自己,也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這些個姑娘熟背族規,想必不會有這等異想天開的念想。
秦漫想着那二房夫人與三房夫人的事故,總覺得這三件事情還是有着關聯的。至於那人的作案動機……她一時半會兒倒還真真想不透徹。如今她是第四房夫人,若那後邊的人要對她下手,應當不會再用推入井中、下毒、縱火這三種手法了,那麼……
她又覺得更加不對勁,若那人是不準尤子君有正妻,完全不必等着幾年才下手。一房夫人死於過門的第四年,二房死於疾病與三房遭遇火災均發生在兩人過門後的第二年,從這時間上看並沒有明顯的仇視尤子君正妻的痕跡。
秦漫突地擡頭看向老太太,見着老太太的笑容,又想到老太太先前之言,她頓時有了方向。應該說,老太太今日與她的談話其實在暗示她,這些個事兒是與下任族長的人選有關吧?
老太太見秦漫的眸子瞬間明亮,便笑說:“子君將尤苦派往孫媳婦身邊,難道就沒有什麼特殊的意思?孫媳婦回房後不妨好好想想。聊了這大半天的,我這會兒也累了,孫媳婦就先下去吧。”
秦漫回道:“多謝老太太提點,孫兒媳告退。”見老太太點了點頭,她才退出了房去,回到了自己的靜寧院。
兩個時辰的跪地與這一大半天的站立,着實讓秦漫有些疲乏,但她的心思卻一點也無法停下。她可不認爲老太太是客氣之人,只怕老太太對她說這番話來暗示她,目的也只與尤子君相同,想利用她罷了。
不過讓她不解的卻是,尤子君身爲長房嫡長子,老太太手中也有權勢,尤老爺身爲宰相又爲房長自是不必說,卻爲何家中接連發生此等令人生疑的事卻無人去查?
秦漫微微閉上眼,腦中迅速將前事攏在一塊兒,仔仔細細的尋找着漏洞。一會兒她突然覺得腿上多了雙手,雙腿也舒服起來,便睜眼一瞧,心中頓時暖了。
“奴婢知道小姐跪得累了,小姐憩小姐的,奴婢幫小姐揉揉。”月成跪在地上,笑着對秦漫說道。
秦漫也沒說什麼,笑了笑便再度閉上了眼。
另一邊兒老太太房裡,宋婆子正扶了老太太去牀上休息。老太太許久沒這般累過了,便在宋婆子的勸說下放棄了再去佛堂的念頭,正如宋婆子所說:太太若是身體垮了,哪兒還能繼續拜佛呢?
老太太剛躺下,見宋婆子似乎有話說,便道:“都這些年了,有話便說出來。”
宋婆子於是低聲道:“太太這回可是孤注一擲了。”
“我也不曾與她多說些什麼,只是閒話家常罷了。她自己要多想些什麼,可與我這老太婆無甚關係的。”老太太笑道。
宋婆子替老太太掖好被子,不無擔憂地道:“只盼太太沒看錯人。”
“子君到底是我唯一的孫兒,可不能再看着他這般下去。”老太太嘆息了聲,說來說去也就是爲了尤家這條根罷了。
“太太說的是。”宋婆子說完見老太太已然閉上眼睛沉睡了去,便輕手輕腳的退到房門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