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點盼頭, 曾幼儀一刻不停,直說的口乾舌燥,恨不能寸步不離的守着伊向南。天剛擦黑的時候, 女保鏢軟硬兼施的勸她回去:“曾小姐, 您不嫌累, 哥哥還得休息呢!”
曾幼儀哪裡聽得進去?只是固執的守在一旁, 生怕下一秒他睜了眼卻瞧不見她。
兩位女保鏢面面相覷, 唯有枯等。
“唉,她哥說的一點兒都沒錯,脾氣倔的跟頭驢一樣。”又過了兩個鐘頭, 站在較遠處的一位女保鏢忍不住在一旁小聲咕噥。
曾幼儀耳朵尖着呢,她回過頭問那個小姑娘:“你說什麼?”
小姑娘身形嬌小, 二十出頭的樣子, 眼神倒是清湛, “你哥出事那天,協助他營救你的人是我姐姐。”
“你姐姐?”
“特警。”
曾幼儀聞言打量了她一下, 倒是沒什麼印象。那天情況實在複雜,唯一記得住的大概就是姐妹倆一樣嬌小的身材了。
小姑娘笑眯眯的揉揉蓬鬆的短髮,“她成績好,考上警校。我貪玩,只能幹這行, 擋刀擋槍擋子彈。”
曾幼儀勉強笑了笑, “這行也不錯啊, 你老闆開的工資不會低。”想想兩位姑娘陪她一天了還不知道她們叫什麼, 曾幼儀就問:“兩位怎麼稱呼?”
小姑娘指了指另一位高個兒的同事, 介紹的精簡幹練,彷彿在介紹什麼代號似的迅速:“她是小宗, 我是小艾。”
小艾見縫插針的湊過去和曾幼儀套近乎,“您看看,現在都八點了,咱們仨還餓着肚子呢。你哥不是說你最挨不了餓嗎?別看人瘦得跟麻桿似的,其實是個大胃王,對不對?”
“他連這個都說了?”曾幼儀開始懷疑她說這話的真實性,小艾兩眼骨碌一轉,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比利時巧克力,的確是曾幼儀常吃的牌子,“您可別不信!那天你哥讓我姐擱包裡的,說你可是一刻也餓不得。”
曾幼儀伸手接過,表情凝重。小艾又說:“綁匪換了四個地點才讓他們見到你,這一路就聽你哥滔滔不絕的胡侃,說他安排的天衣無縫,說老闆連狙擊手都埋伏上了天羅地網的怕什麼……說到你更是話匣子都合不上,說的我姐耳朵都快生了繭……”
原來期間還發生了這麼多事,回憶起那天的情形,曾幼儀又覺得胸口快透不過氣,她打開了這塊巧克力的包裝,卻沒有胃口吃下去。小艾見好就收,趁熱打鐵:“這麼多人的努力,不就是爲了讓你能好好的嗎?除了哥哥,你還有兩頭的公司要打理,像現在這麼耗着可不是個事兒啊。”
見她有一絲猶疑,小艾趕緊讓小宗出去喊來了主治醫師進來,她把情況一說,醫師也很驚訝,重新做了檢查,準備研究新的治療方案。曾幼儀覺得欣慰了許多,小艾接連說了組裡的兩位男同事,頭部中槍又康復的例子,小宗木木的,應和着說:“對對,那個警察不也是奇蹟的康復了?情況比你哥嚴重多了,可現在都結婚娶媳婦了!不過聽說好像傻了……”小艾恨鐵不成鋼的跺了小宗一腳,疼得她齜牙咧嘴,“會不會說話呀,你這個豬頭……”
曾幼儀看着她們熱心的樣子,心頭暖暖的,再看看依舊沉睡的伊向南,瞬間補足了元氣。
沒錯,她得重新振作起來,公司的擔子誰也不會替她挑,要做的事太多了。光環科技是伊向南的心血,等他醒來,她一定要會交給他一份出色的答卷!
曾幼儀依依不捨的站起來,對幾位護士和護工事無鉅細,再三囑咐。大家都非常的專業,沒有一個人對她的嘮叨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況且這間私立醫院何騏可是股東之一,她們哪敢有絲毫的怠慢?
一坐進車裡,曾幼儀就問她倆:“今晚我請客,想吃什麼只管說,你們不要客氣。”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小艾連連擺手,“那怎麼行?”可木訥的小宗卻對着曾幼儀回答:“海底撈!”曾幼儀笑了,說:“好啊,我也想吃火鍋。”
小艾怒其不爭的對豬一樣的隊友猛翻白眼:人家董事長請客,你點什麼海底撈啊?腦袋被驢踢了吧?
吃火鍋之前,小艾故弄玄虛的涮了第一片羊肉,煞有介事的塞進嘴裡,半晌才說:“唔……沒有毒。曾小姐,您可以開始吃火鍋了!”最後一句說的眉開眼笑,着實嚇了曾幼儀一跳。
曾幼儀從沒用過保鏢,看小艾方纔一本正經的樣子,差點被她給唬住了,這下沒忍住,破天荒的笑起來,一彎眉月楚楚動人。小艾也跟着笑了,“天塌下來的事,也別愁眉苦臉的,笑一笑,沒什麼困難克服不了。”
她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曾幼儀忍不住看了看她,小艾涮着毛肚,眼也不擡的說:“我爸就是在一次解救人質的過程中犧牲的,那一年,我纔讀高中,家裡的頂樑柱倒了,整個家就靠我媽一個女人咬牙頂下來。這世上,最可惡的就是挾持人質的人渣!”
小艾把毛肚放進曾幼儀的碗裡,曾幼儀夾起來嚼了幾口,挺有勁道的,咬着會有種泄憤的快感。她想起了何騏,不經意的問她們:“爲什麼這宗綁架案,沒人懷疑與何騏有關?”
小艾和小宗差點沒“噗”一聲把酸梅湯給噴出來,她們目瞪口呆的看着曾幼儀:“你怎麼還沒弄明白啊?”
“哪有人挾持了人質還傻了吧唧的去喊特警?”小艾擦了擦嘴,看曾幼儀滿臉的質疑,忍不住又說:“程新年老謀深算,他藉着老闆的名號綁架了你,目的不僅是爲了股權,更是想殺人滅口栽贓給老闆,好來個一箭雙鵰。這兩天,老闆沒跟你解釋嗎?這案子因爲性質惡劣,是公開審理的,那些罪證可是鐵打的事實,網絡和電視都現場直播了,不信你可以去瞧瞧。”
曾幼儀聽了一言不發,埋頭開始吃火鍋。
整個鴛鴦鍋底,她專挑辣的吃,辣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小嘴也紅腫着,樣子很難看,可最後她卻突然笑了,“怎麼可能……”
小宗跟隨何騏的時間比較久,她看不慣有人誤解老闆,想解釋幾句,可被眼尖的小艾使了眼色,就默默的低頭繼續吃火鍋了。
晚餐結束後,一行人摸着圓滾滾的肚皮走出了海底撈,三個女人一臺戲,曾幼儀屬於慢熱型的,一旦混熟了,其實是個挺隨和的人。古靈精怪的小艾,木訥耿直的小宗,都是性情中人,曾幼儀聽她們說着那些驚險刺激的經歷,是她從未想象過的陌生世界。這些看似柔弱的小女孩,竟然能拿自己當人肉盾牌,小艾捱過兩次刀,小宗還爲老闆擋過子彈……
可對於曾幼儀的驚歎,小宗反倒佩服起她來:“我曾經做過文員,因爲我媽說這工作好,斯文,好嫁人。可我工作一整天,那個什麼PP……PPP的,只做了三張,不等老闆開我,我就把他給開了。媽呀,太傷腦細胞了,你說你坐那麼高的職位,每天對着那些文件,得殺死多少腦細胞?我得吃多少個核桃才補得回來啊?”
曾幼儀捂嘴笑了,小艾拍拍小宗的肩膀,“核桃也不補了你的腦,別補了,真的。”
何騏回來的時候,家裡的氣氛已於他早晨離開的時候截然不同。小艾替他開了門,一擡眼,曾幼儀早已守候在門口,臉上也有了一抹神采。他有些怔怔地脫下外套,被她自然地接過去,恍惚間有種幸福的錯覺。他不動聲色的感受着她的快樂,隨着她走進客廳,坐進沙發裡。
“伊向南能聽見我的聲音了。”曾幼儀的眼裡閃爍着狂熱的光芒,整個人被瞬間點亮一般,灼熱刺疼他的眼,“我問過醫生了,繼續觀察一段時間,條件許可的情況下,再動一次手術。可能會有風險……”
原來她突如其來的轉變,只是因爲他。
“等你回來,主要是想跟你道個別。”曾幼儀擡頭看了看時鐘,爲了等他回來,她自十點半開始等到凌晨兩點鐘,“還有,你放心,我不會再做傻事了。如果你不相信,給自己編排幾個保鏢吧。”她看了看小宗和小艾,“至於我,就不必勞師動衆了。”
何騏只覺得心頭艱澀,有很鹹很苦的味道在胃裡翻騰,“怎麼?我們之間的事情還沒弄清楚,你就這麼算了?”
等他回家的幾個鐘頭裡,她親自求證,弄清了事實的真相。
如果不是小艾她們,他準備讓她誤解到什麼時候?她辱罵他,傷害他,他就由着她,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就是她想的那種人,而他現在,又是這副態度!
曾幼儀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誤會了他,還持械傷人,做錯了事她理應道歉,“她們都跟我說了。”小宗和小艾識趣的交換了眼神,合上門離開。
何騏倒並不驚訝,曾幼儀知道真相反正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他欣慰之餘更多的是失望:“別人說的話,你那麼容易就相信了。”
“還不是因爲你有話不會好好說……”曾幼儀說完話,整個人窩在沙發裡,低着頭,雙臂攬在腰上。
入夜的客廳異常寂靜,屏幕上的電影顯示暫停,定格在碧海藍天的美景,海鷗靜止在蔚藍的海面上,愉快的鳴叫聲彷彿迴響在耳畔,坐進沙發裡,他忽然覺得悲傷,其實他們也曾經肆無忌憚的愛過,在島上那段與世隔絕的時光裡,她給了他這一生最奢侈的快樂。
耳旁有極其細微的時鐘走動的滴答聲,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回到原點,他們之間又恢復到開始的無話可說。何騏想開口談點什麼,可又覺得發生了這麼多事,實在有些無從說起。
他終於站起來,對曾幼儀說:“很晚了,先睡吧,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
曾幼儀揚起臉,眉頭微微蹙着,彷彿忍着痛楚,她揉揉肚子,終於忍不住呻|吟一聲,何騏連忙蹲下去,摸摸她的額頭,神色緊張的問:“哪裡不舒服?肚子疼?”
她點點頭:“剛纔吃了點刺激的東西……”四川的火鍋果然生猛,回來的路上胃就跟火燒一樣,本想忍一忍就過去了,可胃疼的越來越厲害,還是沒忍住。
“都吃了些什麼?”
她咬咬脣,略微尷尬的樣子,說:“火鍋。”
何騏簡直火冒三丈,站起來居高臨下的朝她一通怒吼:“你到底怎麼回事?說了多少遍不要在外邊兒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斷食幾天了你給我跑去吃火鍋?誰讓你吃的?小宗呢!她們到底是怎麼辦事的!”
“你別怪她們。”何騏火氣上來弄不好就把人給炒了,她可不能連累人家沒了工作啊,於是站起來,一手抓住他的手臂,一手護住肚子:“她們沒讓我吃,是我堅持的。”
何騏看她一臉慘兮兮的樣子,一肚子火又不好發作,於是板着個臉,冷冷的說:“活該。”
曾幼儀勉強扯了下嘴角:“沒事,我吃點胃藥就好。”
“不要吃藥。”何騏想起了老馮,於是去陽臺給他打了通電話,簡要的詢問了幾句,又返回來去了趟餐廳,再次出現的時候手裡多了一瓶酸奶,“喝這個試試,比胃藥好用。”
曾幼儀接過去,乖乖的喝得一滴不剩。喝完之後她站起來,想把酸奶盒扔去廚房的垃圾桶。何騏默默地伸手接過,拿着盒子去了廚房,替她扔掉。回來的時候,曾幼儀已經扶着樓梯扶手準備上樓,跟馱着殼的烏龜似的,佝僂着腰,慢吞吞的擡腿往上挪。
忽然間,她扶着欄杆的手臂被人蠻橫地拉過去,下一秒整個人被打橫抱起,靠進了熟悉的胸膛裡。
何騏若無其事的抱着她,像是做着最自然不過的事。曾幼儀紅着臉蹭了蹭,“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自己走?天亮還沒爬到地兒呢!”何騏長腿一跨,幾步就上了二樓,轉眼間,輕鬆送她進了房間。他彎腰,輕輕把她放到了牀上,扯過了被子替她蓋上。
曾幼儀按着胃,挪了挪,鑽進被子裡,蜷縮成一團。
“很疼嗎?”何騏靠過來,伸手探進了她的衣物,隔着薄薄的面料輕揉了兩下,又問:“這樣呢?這樣會疼嗎?”
還好光線晦暗,他瞧不見她臉紅,曾幼儀搖搖頭,“不會。”
“嗯。還好,不是胃潰瘍。”
何騏抽回了手,替她蓋好了被子,曾幼儀沒敢看他,只是閉了眼睛趕緊裝睡。
他離開了,浴室傳來了水聲,她緩緩的睜開眼。胃部還在抽搐着疼痛,腹部依舊有他的餘溫,她的視線落在臉旁的枕頭上。潔白的枕面上,是一根短短的,卻很粗硬的頭髮。老人家常說,頭髮硬的男人,脾氣不好,心地好。說的是他嗎?
這張牀,他們曾經相擁而眠,記憶有不愉快的,也有怦然心動的瞬間。也許明天,一切會戛然而止,她與他的故事,將會是個未知數。
黑暗裡,思緒萬千。
浴室的水聲停了下來。她像鴕鳥一樣閉緊了眼睛,把臉埋進被子裡。其實她有很多話想問他,可不知道爲什麼,每一次的談話還沒開頭就會鬧得慘敗收場。
算了,也許是最後一晚了,就讓它安靜的過去好了。
身側的牀墊因爲加了一個人的重量而緩緩下沉,身旁有熱乎乎的暖氣,帶着他的體溫和好聞的沐浴露的清香,她聽見他的聲音:“睡着了?”
她不作聲。
何騏見她睡着了,才躺下去。伸長手臂輕輕地摟住她,如她心底渴望的那樣。他的聲音低低的,幾不可聞,這三個字輕淺模糊,卻在記憶裡顯得如此的清晰熟悉。
她想起他們的第一晚,在同樣的地點,這張牀上,他伏在她的肩頭,嘆氣似的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