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傻充愣是她的強項。她穩若泰山的坐在車裡, 權當自己沒聽見。心裡卻犯嘀咕:難不成何騏喜歡她?
那倒未必。何騏的性格本就陰晴不定,難以捉摸。先小人後君子,反覆無常透着說不出來的古怪。
車窗外匆匆掠過的建築時而鱗次櫛比, 時而連甍接棟, 像是五線譜上波動的音符。過往的路人大多神色匆匆, 凍得縮手縮腳, 恨不能藏進大衣裡去。這寒冬的夜, 過往的男女對對皆是親暱依偎,相互取暖。
額頭抵在玻璃上,她巴巴的望着, 一路安安靜靜的發着呆。
他由着她,一言不發。直到她下了車道別轉身就走, 他坐在車裡問她:“不請我上去坐坐?”
她腳下一頓, 面上的猶豫毫不掩飾:“家裡沒收拾, 有點亂。”
他像是聽不懂她的拒絕:“我可以幫你收拾。”見她瞪大了眼,他輕笑, 於是不再戲弄:“下次你記得:不情願,客套話還是免不了要說,基本禮節問題。”
她皺眉目送他的車揚長而去。
回了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手。小動物固然可愛,可他剛剛說的也沒錯, 來歷不明的小動物總是帶着幾分令人防備的可疑。可愛的外表時常蠱惑人心, 讓人喪失基本的判斷力, 犯下心存僥倖的失誤。
她不由得想起童年時養過的那隻京巴狗, 心頭一陣發酸。過了這麼久, 想起來還是難過。
嘆了口氣,她擦乾了手。卸妝更衣洗了澡就上了牀, 窩在被子裡看電視。
門鈴卻不期然的響了。
她只得披了睡衣去開門,監控屏幕上一男一女,皆是陌生面孔,兩個人似乎帶了不少東西來,穿着統一的制服,笑容和藹。
“您好,曾小姐。何先生讓我們送幾隻狗寶寶過來給您。”那男人端着盒子,客客氣氣的自我介紹。
她尷尬的“哦”了一聲,趕緊拉開門讓他們進來。
兩位員工盡職盡責,大半夜的還得加班,面上一絲埋怨的神色也沒有。
“曾小姐,這裡總共有四隻。其中兩隻是京巴犬,這只是FCI標準的,另一隻是AKC標準。另外兩隻則是博美跟薩摩耶。時間緊湊,手頭上現成的就這幾隻了。不過您放心,血統都是很純正的。”
她簡直哭笑不得。
兩人蹲在地板上一個勁的撥弄着幼犬,讓它們活躍一點好讓客人挑選。可大半夜的,連人都快瞌睡了,更何況是幼犬?一隻只越逗弄越犯懶,幾隻乾脆爬着不動了。
她連忙制止:“別忙了,你們拿回去吧,我們這裡不讓養狗的。”
男員工回答:“何先生說這件事您不必顧慮,他已經辦妥了。”
她扶額汗顏。
另一位女員工勸她:“曾小姐,您好歹挑一隻吧,男朋友的一片心意。您養幾日要是覺得不方便,可以退給我們。”
她訝異:“這樣也可以?”
女員工笑道:“何先生和咱們老闆是老朋友了,沒什麼不方便的。”
兩隻京巴幼犬在地板上無助的張望,絨球一樣可愛的揪心。其中一隻瞪圓了眼睛站在原地,看模樣霸道又倔強。另一隻則是呆頭呆腦的,小臉貼在木地板上東聞西嗅,最後竟爬到她跟前來了。伸出小爪子,撓了撓她的羊絨鞋面,又湊上去舔了舔。
她心頭一軟,蹲下去把它抱起來,託在手心裡頭瞧。它模樣憨厚,塌鼻樑,葡萄珠子似的眼。她決定了:“就這隻吧。”
送走了來人,她開始收拾大大小小的犬類用品。狗窩、狗糧、鐵籠、磨牙棒等,一應俱全。忙的滿頭大汗才收拾妥當,她靠着沙發坐在地毯上,看着已經酣然入睡的小東西,不由自主的暖心一笑。
發了一條短信感謝他,等了半天回覆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嗯”字。她思忖着,放縱一回就養這幾天,等過幾天他出差回來就還回去,免得養出感情,到時候又捨不得。
過了兩天,父親的最新檢查結果出來了。腫瘤又擴展到了肺部,情況不容樂觀。可曾遠洋卻在這個時候決定放棄治療,她勸了又勸,苦苦哀求父親依舊是無動於衷,無奈之下,她只好打電話求助伊向南。
到底是他的話管用,老爺子雖是不情不願,卻再也沒提出院的事。
她鬆了口氣,走出病房靠在走廊的窗臺邊發呆。
伊向南站在走廊上尋她,一身黑衣黑褲,更顯得清瘦挺拔。他走過來靠在她身邊,背心抵着牆。他從西褲口袋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抿住,隨着Zippo的一聲脆響,菸頭亮起了一點猩紅。
動作行雲流水,優雅的像是藝術表演。
他突然問:“養狗了?”
她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他說:“呢子大衣上寫着呢,也不清理乾淨。”
她低頭瞧瞧身上的黑色呢子大衣上,的確沾惹了不少白色的狗毛。心底暗暗想着,他眼睛可真尖。
“才養兩天,是何騏送的,過幾天等他回來了我再還給他。”
他擡起手來又吸了一口煙,半晌沒說話。直到那根菸燃到了頭,他才站直了身子,斜睨了她一眼,將它掐滅了扔進垃圾桶裡。擡手拂了拂胸前的幾片菸灰,毫無留戀的走了。
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像一筆濃墨,落在這滿眼的雪白裡,說不出的蕭索孤獨。他轉身消失在轉角,她也收回了目光,轉向窗外。
飄雪了。細碎的雪花打着旋兒從雲層落下,稀稀疏疏的在整座城市胡亂飄零。
主治醫師告訴她,以曾遠洋目前的身體狀況,即使配合所有的治療也未必能熬到春暖花開。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眼中一片霧氣氤氳,真希望這場雪能下到世界末日去,這樣父親就不會離開了。
幾年前的今天,一家人還圍着壁爐吃火鍋,母親嘮叨着讓她趕緊接手事業,父親卻在一旁唱着反調,督促她快點嫁人,好讓他含飴弄孫找點樂趣。伊向南則在一旁沉着臉搗亂,卻更顯得一桌飯吃的熱鬧非凡。
可如今卻是這般淒涼的光景。
記得她曾經讀過龍應臺的一本書,那篇講述父母子女的文章裡,有一段讓她刻骨銘心的話,奇怪總是牢牢記着,最近更是清晰:
所謂父母子女一場,只不過意味着,
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碩大的一顆淚珠掉了下來,她彷彿感覺不到,只是倚着窗臺靜觀漫天紛飛的鵝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