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 他十幾年漫長的執着如果未能撼動過她分毫,那她也未免太過冷血。青年男女的快餐愛情通常只需寥寥數語就能修成正果,如今這世道哪裡還能尋得伊向南這般癡情男人。
他的愛情像海深, 她的愛情淺。
這微薄的愛意不足以抵擋她人生中更爲重要的東西。說是爲了捍衛心高氣傲的母親的尊嚴也好, 說是爲了給自己一個清白的身家也罷, 她從一開始就否決了彼此的任何一種可能, 直到今天也未曾改變過立場。
她沒有回答, 直起身子看着車窗外。車子已經駛到朝陽北路,不知道爲什麼車流有些擁堵。他們的車子也被迫減速,緩緩移動。
她像是看見了什麼, 急忙對司機說:“停車。”司機“啊”了一聲,轉過頭瞄了瞄她, 再看向老闆, 見到何騏依舊是面無表情, 身後的女人又開始催他“停停停”,他只好踩下剎車, 然後解鎖。
“誰讓你停車的!”何騏暮然怒吼,司機聽了嚇的一個哆嗦趕緊掛檔。
可這妞兒居然推開車門就跑了出去,跟兔子似的。何騏咒罵了一聲,推開車門追了出去,加快幾步跟上了她, 伸手拉的她一個趔趄。
入夜後的室外簡直呵氣成冰, 他正準備開口勸她回車裡, 卻聽她口氣愉悅的對自己說:“前面居然有夜市!你要不要陪我去逛?”
他愣在原地。
她索性不管他, 撇下他就穿過車流跑去了對面亂糟糟的夜市。何騏這纔想起來回車裡拿外套, 又急忙尋着她的背影追了上去。
這裡是十字路口的西北角,看樣子不是正規夜市, 幾乎是個三不管的亂地方。有十幾輛私家車橫七豎八的擺着攤兒,旁邊還緊挨着一個又一個地攤和燒烤推車,人聲鼎沸,水泄不通,他終於明白剛剛爲什麼會堵車。
她是老毛病犯了,可他卻不想陪她發瘋。這濃煙四起、油沫橫飛的鬼地方,他簡直一分鐘都呆不下去。仗着自己人高馬大,三兩下推開身邊的路人就拽住了她,捂着鼻子說:“快跟我回車上去。”
身邊都是穿着厚襖子的普通民衆,唯獨他倆華服霓裳,站在這堆人裡簡直格格不入。可是她倒一點也不介意,饒有興趣拖着他四處打量,終於停在一個烤羊肉串的攤子上。
她定是常吃,點起來簡直倒背如流:“老闆,給我來二十塊錢的羊肉串,一對中翅,一對翅尖,然後再烤兩根玉米,兩串魷魚,兩根火腿腸……”何騏聽得頭昏腦脹,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你點這麼多吃的完嗎?”話音未落正巧迎面吸了一口濃煙,嗆得他一通猛咳,差點沒背過氣去。
老闆娘是外省來的,操着一口鄉音說:“我滴個乖乖,你別站在菸頭上啊?姑娘,趕緊把你男朋友拉過來喲。”
曾幼儀聽完“噗嗤”一笑,一伸手就把他拽到自己身後,笑嘻嘻的望着他。眼裡像是淬了細鑽,閃閃的像是無盡夜空。他盯着她又咳了幾聲,終於緩過氣來,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則站在一旁掏出手絹捂住鼻子。
老闆娘翻弄着鐵架上的肉串,拿刷子抹上一層不知名的油,烏七八糟的看得何騏直翻白眼。老闆娘卻呵呵的笑了:“你們是演員吧?穿成這個樣子,模樣又這麼俊。”
曾幼儀連連點頭作驚訝狀:“你怎麼知道啊,太厲害了。我們都是小演員,跑龍套的。大冷天穿這麼少,賺錢多不容易啊,要不大嬸再多給我幾串唄?”
嘴甜也沒用,大嬸客套的笑笑敷衍了過去。
裝了滿滿一盒,她迫不及待的就拿了一串吃了起來,何騏幫她付了錢,震驚的看着老闆娘用串肉的手接過了錢,再塞進錢盒子裡。
羊肉酥脆可口,她一口氣啃了好幾串,這纔想起來不能一個人吃獨食,於是大方的邀請他來一串,何騏嚇得連連搖頭。她失望的說:“我買的都是雙份的,你不吃我一個人怎麼吃的完?”
“趕緊扔了吧。”他一臉嫌惡。
“唉,以前我跟伊向南,兩個人最高紀錄吃了一百二十串呢!”說完可憐巴巴的拿起一根羊肉串獨自啃起來,一點也沒有往回走的意思。
前方有個小攤上擺着一隻大紙箱,裡面放着一條絨毯裹了幾隻京巴幼犬,像幾團融融白雪,擁簇在一起,絨球似的,不知道多可愛。她把燒烤盒子往何騏手上一塞,拿一雙油手攏了攏大衣就蹲了下去。
“譁!何騏,你看多可愛!”
她挑了一隻看起來最漂亮的幼犬,捧在手心裡凝視,對着它的鼻尖磨蹭,側臉在昏黃的路燈下泛着一層橘色的絨光。何騏覺得這一幕十分眼熟,像是小時候看過的一幕戲。原來是年輕的武媚娘穿着白紗裙,梳着玲瓏的髮髻蹲在花園裡,手上捧着一隻小白兔,用小伎倆俘獲李世民的心。
小販最喜歡這種情侶檔客人,一個勁兒的攛掇:“帥哥,給女朋友買一隻做定情信物吧!多喜慶,只要兩千塊!”
他充耳不聞,拎起小犬放回了紙箱裡,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也不知道它種沒種疫苗,你就放心大膽的親?就不怕感染病毒!”
她意猶未盡的盯着那隻小犬,依依不捨的被他拖走。路上又買了幾根扎辮子的皮筋,一打卡通襪子什麼的,何騏尾隨其後幫忙付錢。她還挺享受的,仍想再多逛一會兒,卻被他幾次三番的催促着回去車裡。
“等一下,我還沒吃完哪。”生怕弄髒了真皮後座,她對着一盒燒烤加速奮戰,小嘴辣的紅紅的,露出一小截粉色的舌頭噝噝地吸着氣。她喝了一口酸梅汁鎮辣,一擡眼瞧見何騏正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以爲他是想吃燒烤又不好意思開口,於是拿起一根玉米塞進他手裡。
他木然的舉起來皺着眉頭嚐了一口便立刻甩開:“怎麼這麼辣!”說完又奪過她手裡的酸梅汁猛灌一口,結果更慘,一張俊臉幾乎酸成一團。
又窘又惱的樣子逗得她哈哈大笑,眼睛眯得彎彎的,睫毛像兩團黑絨扇,笑起來又露出一排整齊的皓齒,與這些日子陰鬱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他勾起嘴角轉過身,把酸梅汁架在車頂,像她一樣靠在車身啃着羊肉串。
司機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過往的行人也是。靠着勞斯萊斯啃羊肉串,未免有些詭異。
長久的沉默之後,她啃着啃着突然低垂着頭,放下了手裡的竹籤:
“其實你剛剛說的沒錯。我是曾經被他的真摯打動過,心動過不止一次。可是這段感情在我眼裡,比不過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所以我扼制了它。”
他拿出手絹擦了擦手,連同她手裡的竹籤一起扔進了垃圾桶:“薄情的女人。”
她自嘲的笑起來,伸出左手,像是做最後的告別:“行了,不耽誤你了。這段日子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
他笑了笑,並未握住她伸出的手,反倒爲她拉開了車門:“繼續添麻煩吧,我覺得挺好的。”於是不由分說,將呆若木雞的她塞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