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几分鐘的時間, 她離開的時候他還好好的,爲了保護她和兇徒英勇搏鬥,不過短短几分鐘的時間……
她循着血流一步一步爬過去, 視線迅速模糊, 眼淚成串的往下掉, 像無數的琉璃珠串墜落在暗紅的血跡上, 一粒粒砸碎, 在血裡暈開。她脫下坎肩捂住他的傷口,卻起不了綿薄的作用。
身後有腳步聲紛沓,朝他們迅速奔來。醫療人員已乘直升機趕到, 卻不是警方呼叫的那隊。原先圍着曾幼儀和伊向南的特警快速散開,有醫務人員稍顯粗魯的推開了礙手礙腳的曾幼儀, 抓緊每一秒時間急救, 她歪着身子倒向一旁, 卻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氣息熟悉。
她轉過臉去, 果然,正是何騏。
曾幼儀流着淚就笑了,滿是淚痕的面孔傷痕累累,笑容是悽惶而可怖的。何騏不敢去看她,伊向南是死是活還不知道,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發生這樣的情況, 是超出預料之外的事。伊向南拍胸脯保證, 股權和她, 一個不會少……是, 他是做到了,可沒想到, 事情會變成這樣……
曾幼儀推開他,哆嗦着跪在地上摸索,視線所及,是一把沾滿了鮮血的匕首,她迅速的拿起來,在所有人疏於防備的時候,拼盡了全力朝何騏揮去!
何騏一顆心全放在伊向南身上,曾幼儀一刀揮來的時候,他躲都來不及,只得擡手去擋,只覺得瞬間劇痛,鋒利的刀鋒在他的右肘上劃開了一道傷口,鮮血立刻涌出來。
“何騏!你這個畜生!”
曾幼儀話還沒喊完,已被特警隊長用膝蓋頂到地上,她的臉緊貼着地面,上頭全是血,像是她流的血淚。而她將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直直的剜向何騏,有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醫療隊已將伊向南擡上擔架,越過他們衝外頭跑,曾幼儀被壓在地上,像瘋子一樣的哭叫:“你們不能把他帶走!不能讓何騏把我哥帶走!他是殺人兇手!就是他殺了他!放開我!放開我!”
“不給他帶走就真的沒救了!脈搏都快找不到,瞳孔都散了!”隊長死死地抵着她,說的話她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只是狠命的扭動,居然差點被她掙脫了。
這女人怎麼像瘋了一樣聽不進話?隊長索性一掌劈下去,直接給她弄暈。
莫思成扯下自己的領帶幫何騏止血,轉過臉神情嚴肅的對隊長說:“這兩天被挾持的時候可能受了不少刺激,她哥哥又出了事,纔會這樣失控。”
“那我權當沒瞧見,不然是可以告她傷人的。”隊長站起來,“要不我帶回看守所去關起來?看情形,醒了沒準還得發瘋。”
“不用,謝謝。”何騏面色慘白的拒絕,他蹲下去伸手去抱癱在地上的曾幼儀,莫思成推了推他,說:“你手上有傷,我來吧。”
何騏抿着脣不接話,莫思成索性就抱了她起來。何騏脫下外套替她覆上,轉過頭對隊長說:“張隊,謝了。”
“都是兄弟,不客氣。”張隊拍拍他的肩膀,任重道遠似的,說:“不容易啊,這妞夠犟的。”
何騏苦笑,反拍了他的肩膀,隨他一起離開現場。
曾幼儀這一覺睡的極不踏實。夢裡有太多張面孔晃來晃去,有時候是伊向南,有時候是父親,最可怕的時候,是看見何騏。他像頭披着羊皮的狼,虛僞兇殘,咬得哥哥和父親滿身是血,伊向南流着血淚,對她說:“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你偏不信……”
她尖叫一聲醒過來,滿頭的冷汗。
管家如釋重負的站起來,急急忙忙的跑出走廊,沒進老爺屋子就喊:“醒了,醒了。”
夢醒了,天亮了,但噩夢仍在繼續。
曾幼儀艱難的坐起來,嘴脣乾裂,臉頰依舊疼痛。穿上鞋子,胡亂換了身衣服,頭重腳輕像是要栽下去,她扶着牆慢慢走去父親的房間,一步慢似一步,走到門前,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再走幾步,她“撲通”一聲跪倒在牀前,喉頭澀緊,說:“爸……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曾遠洋仰面躺在牀上,眼角隱約滑下一滴眼淚,頭髮一夜之間忽然全白了。他好半天不說話,任憑她跪在跟前,眼角都不瞥她一下。
“你去醫院看看你哥…死了沒…”他呼吸艱難,哽咽着說:“死了…我下去也有個伴…”
曾幼儀跪在牀前,哭得頭都擡不起來,她狠狠地抽了自己好多個耳刮子,直到父親罵她住手。她抽抽嗒嗒又哭了一陣,這才站起來,由管家扶着,司機開車,送去了醫院。
醫院樓下全是舉着相機的記者,曾幼儀擡高風衣領子遮臉,被人護送着匆忙鑽進了電梯。到了急診室門口,也全是人,有她年邁的奶奶,還有其他親戚以及伊向南的朋友,坐在角落裡的,還有何騏。
曾幼儀眼都紅了,衝上去就要打他,可還沒靠近就被一羣人攔了下來,連哄帶勸,她完全聽不進旁人說的“誤會了”“不是他”之類的好話,只是目光狠毒的盯着他那雙受傷的眼,和滿是失落的表情。
何騏站起來,又看了看她,終於一言不發,走掉了。
醫療小組交換了意見,又換了新的醫生進去,手術進行了十八個小時,仍在繼續。剛下手術檯的醫生累得睜不開眼,強打起精神皺着眉頭對她說:“Penetrating wound——顱內貫通傷。傷口不大,卻有很大的潛行損傷。左顆枕部顱骨粉碎性骨折,清創術後發現出血面積不斷擴大,目前患者仍在嚴重休克中,家屬…最好有心裡準備…”
曾幼儀的眼睛都快沒有焦點,說話語無倫次:“這…這是…什麼意思?”
“生存機率不超過百分之一。即使能夠生還,極有可能喪失語言及行動能力,也就是常說的——植物人。”
醫生不帶感情的宣佈結果,兩片嘴脣一張一合,震得她腦中嗡嗡作響,又覺得像是在做夢。對了,這一定是在做夢,她還沒睡醒,要不然伊向南怎麼可能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努力睜了睜眼,卻沒有醒。這還是急症室的門外,剛剛說話的醫生離開了,又有護士送血袋進入手術室,所有人都在同情的看着她,一副於心不忍的表情。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她一遍一遍對自己說着話,唸咒一般催眠自己,漸漸變得安靜,由着別人把她推進冰冷的座椅,呆呆的守在這裡,一動不動,像是等着伊向南推開門跑出來,對她說:“傻瓜,逗你呢!”
手背上傳來刺痛,是護士爲她扎針,輸點營養液。奶奶抹着眼淚勸她,說破了嘴皮她也不回答,其實她什麼也沒聽進去,她還能聽進些什麼呢?現在已經沒有臉回去了,而這些話裡有關於對何騏的辯解,她更是一個字都不敢相信,她再也不敢相信他了……就是因爲當初她選擇相信他,纔會有今天的事,就是因爲當初她想聽聽,他爲自己辯解,纔沒有聽父親的勸告,直接把股權給他……
夜幕即將降臨的時候,手術室的門打開了。曾幼儀扯掉手裡的針頭,撲去手術車看伊向南。他依舊閉着眼睛,嘴脣沒有血色,頭髮也因爲手術都被剃掉了,纏着紗布,像是受了傷的小和尚,很不高興的樣子。
跟着車子,她進了ICU,重症加強護理病房。看着醫護人員移動伊向南到牀上,而他全身變得軟綿綿的,像團沒了筋骨的棉花,輕輕地飄落到潔白的牀單裡。
她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往他的身上插滿了紅紅綠綠的管子,他像是毫無知覺,任人擺佈,她卻心痛的無以復加,直掉眼淚。人雖然還剩一口氣,卻一腳邁入了鬼門關,說不準下一秒就進去了。
很多人來了又走,換了一撥又一撥。她也懶得去看,旁人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只是握着伊向南的手,靜靜地陪在他身邊,不分日夜地跟他說話,求他醒過來。如果他有事,她就再也沒臉面對父親了;如果他有事,她也沒有必要再在這個世上苟活。
等了三天,她沒有等到他醒來,卻等來了父親猝然離世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