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堅持不住鬆手的一刻,就註定再沒有任何人能挽救他,他會在深淵飛舞着下落,直至最後落入最深處。
他肯定會死,毫無疑問。
我手的動作頓時停住了,悲傷又痛苦的注視着他。白茫茫的光,如同一片無盡的大海,他就像一顆石子,從深淵上方落入了白光。儘管他在不斷的飛落,但在那片清亮的白光,我彷彿能夠始終如一的看到他的表情。
那種表情沒有痛楚,只有一種如同超脫般的寧靜。他終於解脫了,從無數複雜和紛爭逃離出來,這是個很悲慘的結局,但是能夠徹底的解脫,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個自己從生和死的界限一閃而過。
他完全落入了白光,深淵深邃的看不到底,漸漸的,我看不見他了,連一絲痕跡都捕捉不到。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趴在深淵的邊上,感覺雙手困頓的幾乎擡不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看到,如同大海一樣的白光深處,好像有一條若隱若現的影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因爲白光本身就不存在,那只是因爲我眼睛的特異而產生的幻象。連白光都是幻象,那麼白光的影子,可能是真實的嗎?
影子無比的龐大,根本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它好像橫亙在深淵的最深處,一動不動。我沒有機會再仔細的去感應,因爲它就像滿天烏雲被風吹散時偶爾露出的太陽,不等細看,立即又被涌動的白光遮擋住了。
我趴在原地大概有兩三分鐘時間,然後慢慢的退了回來,靠着石壁坐下。情緒開始穩定的時候,我在回想另一個自己落入深淵前說的話。
我早就知道,黑洞,密碼,是這個大事件至關重要的兩個因素。在之前的探索,每每遇到了深邃又不可揣度的地方時,因爲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它,所以一概都用黑洞來代替,譬如李富生藉以輪迴不死的地方,過去也一直被稱爲黑洞。
但那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黑洞,黑洞密碼只能在遇到真正的黑洞時纔會產生反應和作用。我不知道另一個自己在深淵這裡探索了多長時間,不過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麼。可能在他臨鬆手前已經沒有機會跟我細說了,所以只能告訴我,這裡是真正的黑洞,而且是爲數不多的真正的黑洞之一。
根據我之前所掌握的線索,現在看起來,這個大事件的謎底可能已經被簡化了很多。我記得張俊告訴過我,我眼睛裡的線條,還有黑色鏡子以及兩塊從裡坎兒附近出土的石片上的線條,是一種次聲波的平面模型。如果有相應發達的科技和工業設備,把平面模型轉化成真正的次聲波,那麼密碼這個環節的一切問題就都被解決了。
毫無疑問,密碼是專門用來打開黑洞深處的秘密的,也就是說,假如我現在有足夠的能力把密碼轉化,那麼站在這片深淵前,就可以把有關這個終極秘密的具體步驟徹底演示一遍。在我剛剛捲入這個漩渦的時候,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複雜,撲朔迷離,然而到了現在,它又變得如此簡單。
只不過我不知道,密碼和黑洞真正發生反應後,會是怎麼樣一種過程。這個問題只能憑自己想象去腦補了,根本不能嘗試。
但是,那個從白光若隱若現的出現的龐大到不可想象的影子,卻讓我記憶猶新。雖然那很可能是因爲某種原因而產生的幻象,不過我始終覺得,幻象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產生。
我休息了一會兒,從深淵這邊離開,繼續穿梭在複雜的分岔裡,我距離屬於自己的時間段越來越近了,而且另一個自己在死去之前的話,好像是一種囑託和期望,兩個一模一樣的自己,都是真正的“我”,沒有真假之分。我想我不能辜負他的期望,我得活下去。
我依然在不斷的試圖尋找到正確的時間,這浪費了大量的精力,我不在意究竟浪費了多少,每每到餓了的時候就吃點東西,實在走不動了就休息一會兒,幾乎是在不間斷的尋找。之後的幾次,我都能在走出入口時看到被石塊壓着的食品包裝袋,我仔細的辨認過,地洞這裡不受什麼外力的影響,包裝袋完全是在一種自然的狀態下慢慢發生變化的,根據這種變化,大概可以辨認出距離放下包裝袋時所經過的時間。在來之前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回到九三年,那是非常意外的事情,所以我想要從九三年重新回到正確的時間,肯定也會很艱難。我一輩子大概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樣擁有足夠的耐心,我奔波了很久,失敗了很多次,不過每一次都不聲不響的重新走進分岔,開始下一輪的探索。
我準備的食物都是普通食物,看起來很多,但是最多能支持十多天的消耗。最後,裝食物的袋子已經見底了,飲水也所剩不多,我琢磨着,如果這一次再沒有結果,我就不得不暫時退走,至少要回到尕羊老漢他們的村子裡,補充點給養。
本來我是有很大把握的,就算不能找到正確的時間,但來回走了這麼多次,我想自己不會被困到複雜的分岔出不來。但是事情的變化是我預料不到的,這一次,我在分岔迷失了很久,直至吃完了最後一點食物,還是沒有找到回去的路。人在沒有食物飲水的情況下可以存活幾天,但是這幾天時間裡人體保持的是一種低消耗的苟延殘喘的狀態。我不想回憶那段過程,總之,餓肚子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我吃完了所有能吃的東西,喝光了最後一滴水,在那種複雜又黑暗的環境裡,總會感覺自己的精力和活力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一絲一縷的吸走。到了最後,我幾乎連走路都成問題,需要扶着石壁,一點一點的前行。
在我快要支撐不住而徹底昏厥之前,我終於在恍惚察覺到周圍的通道有熟悉的氣息,這是來回走了很多遍的地方,只要再走一段,我就可以出去。其實,我的體力已經不足以讓我再堅持下去,但是強烈的求生和潛意識裡的堅韌一直髮揮着強大的作用,我跌跌撞撞的從入口走了出來。當我走出來的時候,真的堅持不住了。
我曾經聽說過,人在極度飢渴的時候,可能會因爲某些原因而發生錯覺,在我走出入口的一刻,恍恍惚惚覺得自己看到了一點閃耀在眼前的光亮,而且還有一張讓我覺得無比熟悉的面孔。
我看到,那好像是李富生。我激動的想歡呼大叫,但是一張嘴,人就已經直直的朝前栽倒。
過了許久,我甦醒過來了。在我甦醒的時候,我特意掐了掐自己,以辨別是不是在做夢。因爲眼前的一切讓我覺得很吃驚,也很不可思議。儘管我一直都在期盼這一刻的到來,但它真正來臨的時候,卻讓我有點接受不了。
我身旁有一堆小小的火焰,是燃料燃燒發出的,三個人圍坐在火焰旁,我看到的是三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
李富生,金瓶梅,鄺海閣。
可能在昏迷期間,我已經被灌下了葡萄糖之類的營養液,所以甦醒時頭腦和身體都沒有大礙。我翻身坐了起來,看着他們,恍如隔世。
我做過最壞的打算,然而在萌生了這種打算之後,又突然看到了一直在尋找的李富生他們,那種心情,不是語言能夠表達的出來的。
我們圍着火堆開始交談,李富生問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這裡?
我猶豫了一下,我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回到過去的事情告訴他們。幾經思索,我終於還是忍住了,那些,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事情,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還是藏在自己心裡爲好。
“你沒事,這就很好了。”李富生笑了笑,看了我一眼。我發現他手裡拿着那個被我當做參照物的食品包裝袋。那種食品來自十幾年之前,現在早已經停產絕跡了。憑他的頭腦,不可能什麼都看不出來。但李富生是個寬厚的人,他沒有追問。
“你們呢?你們是怎麼回事?”我問道,我和趙英俊的波折,完全就是因爲尋找他們而起的。
李富生跟我講了經過,他們的遭遇跟我和趙英俊是不同的。事實證明,法臺寺這個早就被時間和風沙掩埋的地方,很不一般。尤其是法臺寺地下的這個廣闊的空間,擁有很多不爲人知的秘密。毫無疑問,法臺寺的人過去做過一些事情,對這個地下空間有過研究和改造。
李富生他們遇到的事情,和尕羊老漢的遭遇非常相像,他們從這裡消失了,但是沒有經歷時間上的錯亂,而是出現在千里之外。當時事情發生之後,他們馬上就重新朝裡坎兒這邊趕,不過因爲通訊工具的失效,我和趙英俊無法得知詳情,還在地洞這邊傻愣愣的尋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