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對這個罐子很好奇,但心裡一直謹記着鄺高手在我臨走時說的話,還有他那種忘卻了死亡的淡然表情,這個接觸並不多的人讓我感覺有些敬畏,所以我不打算打開這個罐子,我想按他的囑託,把事情辦好。
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我爸竟然又夾雜到了這個事情裡面,無形中,鄺高手的囑託跟我有了一絲關係。所以當我放下手裡的電話時,猶豫了片刻就改變主意,我要打開這個鐵罐子,看看裡面的東西。
爲了安全起見,所以我們三個人住在一個房間裡,兩個夥計很聽金瓶梅的話,自始至終都沒有擅自瀏覽那些老檔案一眼。他們肯定不會泄露什麼,但我總覺得當着他們的面打開罐子,不太妥當,所以我把罐子揣在懷裡,跟他們說去衛生間洗澡。兩個夥計正在看槍戰片,他們擡頭瞄了一眼,看到我的電話就放在桌子上,所以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我把淋浴噴頭打開,嘩嘩的水聲可以遮擋一些聲音,然後蹲在衛生間的角落裡,把罐子還有鑰匙一起拿出來。鐵罐子沒有一絲鏽跡,鑰匙插進去之後很順利的就把它打開了,我拿掉罐蓋,鐵罐子裡是一個體積比它小點的玻璃容器。
我把鐵罐子倒過來,裡面的玻璃容器就慢慢滑落到我的手裡,衛生間氤氳的水汽讓日光燈有些朦朧,當我把玻璃容器拿起來的時候,心裡猛然一抖,感覺頭皮發麻,差點就甩手把它給扔出去。
我真沒想到,玻璃容器裡竟然裝着一雙人的眼睛。
確切說,這是兩顆眼球,很完整的從人體中取出來,泡在防腐的福爾馬林裡面。輕輕一動,兩顆眼球就在福爾馬林液體裡跟着浮動,透過外面的那層玻璃,我彷彿覺得這兩顆眼球正在以一個很詭異的角度注視着我。
我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害怕還是噁心了,總之兩隻手都忍不住輕輕發顫,捧着這個裝了兩顆眼球的玻璃瓶,就好像捧着一顆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我不想再看第二眼了,馬上把它原封放回鐵罐子裡去。
鄺高手想要轉交給我爸的,就是這個東西?他們不可能在販賣人體器官,但一雙眼睛能做什麼?
在跟隨金瓶梅東跑西顛的這段日子裡,其實我已經稍稍平靜了一點,可能是在他手裡得到了保護,有一種安全感。但隨着這個玻璃瓶子的出現,這種並不十分牢靠的安全感瞬間就崩塌了。我覺得就算我離開金瓶梅,也不會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現在想想那封來歷不明的郵件,越想越不對頭。
我越來越覺得躁動,當初賴叔對我講述的父親的那些事,有很多水分,或者說他隱瞞了很多。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他隱瞞我,還是父親先隱瞞了他。再加上那個爛臉的乾屍對我說過的話,還有錄像裡看到的很像我父親的那個助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直堵在我心裡,此刻被激發,一下子就像是要爆炸一樣。
我一定得搞清楚,父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金瓶梅的兩個夥計看着,我沒有隨意打電話的自由,但我覺得自己連一分鐘都忍不了了,考慮了一下之後,我推開衛生間的門,衛生間就在房門邊上,門一推開,無形中就遮擋了兩個夥計的視線,他們都被槍戰片的情節吸引了,我輕輕轉動房間門的把手,然後猛然一拉,飛快的衝了出去。
兩個夥計根本沒想到我會這麼做,等他們反映過來跟着衝出去的時候,我已經跑到了樓梯口。
我一口氣從六樓跑下來,一離開賓館,外面四通八達的街道就對我很有利,其實我也對路況不熟,但撿着拐角多的街一直跑,來回不知道繞了多少彎子,終於甩脫了兩個夥計。
我找到一個很偏僻的公用電話,但手機丟在賓館裡,賴叔的電話號碼我記得不清楚,打錯了幾次之後,終於接通了他的電話,我輕輕喊了他一聲,賴叔在那邊就很吃驚,因爲他知道金瓶梅是不允許我和他通話的。
“小童?你在什麼地方?出什麼事了?”
“賴叔,我沒事,就是打電話和你聊聊。”我把其它的情感暫時都壓制住,時間不多,我不能太羅嗦:“賴叔,今天打電話,其實就是想問你關於我爸的事,之前你告訴我的那些,可能不太靠譜。”
“你這個孩子,到底是怎麼了?”賴叔在電話那端嘆了口氣:“好端端的怎麼問起這個?你爸爸的事情,我說的沒有一句假話。”
“那你告訴我,我爸是不是做過一些很過分的事。”
“你聽到什麼了?”
“告訴我,他是不是殺過人?”
“閉嘴!”賴叔聽到我這句話後,突然就發火了,在電話那邊罵了我一句,他的情緒有點激動,可能覺得我在別的地方聽到一些閒話,所以對父親產生了質疑,他罵過之後頓了頓,喘了口氣,對我說:“小童,你可以懷疑任何人,但絕不可以懷疑你爸爸。”
我拿着話筒的手有點鬆動了,心神不寧,賴叔跟着追問我現在在什麼地方,跟誰在一起。我告訴他一個人在外面。
“他把你放了?”
“沒有,我只是辦點事,事情辦完之後還要回去。”
“你不要回去了,告訴我你在什麼地方,我現在就過去接你。”
“不行。”我垂着頭,渾身沒有一點力氣,腦子也很亂:“曉寧還在他那裡。”
“這樣……”賴叔猶豫了一會兒,說:“你先回來吧,曉寧我再想辦法。”
“不行,我必須回去。”我猛然間覺得鼻子有點酸,賴叔這麼做就等於把曉寧搭在金品梅手裡了,如果賴叔有辦法的話,不會等到現在。
“小童,現在不是犯倔的時候。”
“我很好,沒事的,張橋在你那裡?多照顧他,賴叔,你也保重。”我強忍着心裡的酸楚,對着話筒笑了一下:“就這樣,賴叔,我掛電話了。”
在賴叔一連串喂喂喂中,我掛掉了電話。打完這個電話,我渾身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連着抽了幾根菸,才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本來我打算打了電話就回去的,但現在我感覺茫然,心裡煩躁不堪,又沒有力氣,狀態非常糟糕。我叼着煙在馬路上茫無邊際的走着,路過一個酒吧的時候,我推門進去,要了半打啤酒,自斟自飲。
我不停的喝酒,喝光了再要,我好像聽不到喧鬧的酒吧裡的任何聲響,就是想一個勁兒的朝肚子裡灌酒。我像一個處在青春期無比騷動又沒有目標不知所措的少年一樣,明明知道自己已經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死死的綁住了,卻怎麼樣都抓不住這根線,也掙脫不出去。
父親,賴叔,乾屍,金瓶梅,鄺高手,曉寧,張橋……我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沒,但腦子裡來回浮現着這些人的面孔。他們的面孔好像都陌生起來,陌生到我不敢認了。
我一直在這裡坐到凌晨,酒吧打烊的時候才被人請出來。我喝了不少酒,但還能走路,甚至還能記得起通往賓館的路線。我搖搖晃晃的走着,在路燈下面又坐了半個小時,腦子清醒了一些。我想,該回去了,否則金瓶梅的兩個夥計準要急死。
我重新回到賓館的時候大概是凌晨四點鐘,路上幾乎已經沒人了,但在距離賓館最近的那個路口,我看到了金瓶梅的兩個夥計,電線杆子一樣直挺挺的杵在路邊。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遠遠的就和他們打招呼,帶着微醉時那種憨傻的笑容,跑過去跟他們道歉:“我只是悶的慌,出來走走,現在好了,心情一片大好,走,回去睡覺。”
兩個夥計沒說話,等我距離他們很近的時候,才發現兩個人的面部表情都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