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此時此刻,我的思路變的無比的清晰,很多事情瞬間瞭然,這也讓我意識到,被時間放逐,其實並不完全算是絕對的壞事,至少我有一個機會。我馬上停下腳步,轉身就朝回走,尕羊老漢還沒有走遠,我追上了他,然後和他一起回到村子。尕羊老漢顯然對我很有興趣,也非常好奇,結結巴巴的問了很多問題。
等真正回到村子,開始謀劃下一步的行動時,我才感覺那很困難。在我印象裡,九三年的時候,新版人民幣還沒有大規模流通,而且我身上的銀行卡完全作廢了,除了揹包裡的那些東西之外,渾身上下不名一文,我該怎麼做?
我考慮了一會兒,跟尕羊老漢讓煙然後攀談,很快混熟了。這段日子,他的兒子正巧沒在家裡。很多事情確實讓人覺得有點詫異般的巧合,在2012年的年初見到尕羊老漢時,他已經衰老的連腦子都糊塗了,所以,可能對於十幾年前的這次相見,他沒有任何印象。如果這時候我和他兒子碰面的話,那麼2012年年初的話,他的兒子可能會思索,好像在過去的什麼時候見過我?
我拿了揹包裡一些用不上的東西,還有巧克力和罐頭之類的,跟尕羊老漢換了一隻羊。尕羊老漢答應用村子裡公用的馬匹送我出去。第二天,一匹馬,一隻羊,還有我和尕羊老漢,從茫茫的裡坎兒出發,走向距離最近的鎮子。
那一刻,我的心情是複雜的,說不出來是沮喪還是激動。
臨近年關,那隻羊很容易就被賣掉了,而且賣了個好價錢,我手裡就有了一點錢。在我的印象裡,九三年的時候,我爸已經帶着我搬到了之後一直在居住的城市,我可以到哪裡想辦法找他
。我身上的行頭有點喝當時的大環境不相符合,爲了不招人注視,我換了當時很普通的衣着,然後乘火車輾轉前往目的地。
對於那個生活了那麼久的城市,我的印象很深刻,我記得十來歲時城市的樣子,一切都輕車熟路,在這裡住了許久,然而這一次的心情,卻完全不同。我先跑到了和平市場,那是個大雜貨的集中地,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那裡交易各種各樣的東西。我挑選了可以賣的玩意兒,這些東西在2012年的時候,可能並不稀奇,然而倒退回去十幾年,就顯得非常牛逼,尤其是一些探險時的野營裝備,當時的人估計連聽都沒有聽說過。我不想惹事,在市場最邊緣弄了個小地攤,不過東西很快就被賣掉了。
接下來,我要搞清楚我爸的具體行蹤。雖然跟他生活在一起,然而我從來沒有用心去關注過他平時要做的事。
我悄悄的來到了那個生活了很多年的家,當時,那幢小樓建成時間不長,看上去還不破舊。我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在樓下找了個地方等待着。這個時候天氣很冷,又快要過年了,我爸肯定在家的,平時他總會用出差的理由哄騙我,但是我記得,不管再忙,每年過年時,他必然會回到家裡,陪我度過春節。
我擡頭望過去,家裡的窗戶亮着燈,廚房裡隱約有人在忙碌着。看到這裡的時候,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點點笑意。孩子總是期盼過年的,有新衣服穿,有好東西吃,有壓歲錢拿,記得以前過年,我爸會親自弄很多年貨,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守着廚房,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的捏點剛出鍋的東西塞在嘴裡。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這些的時候,我的眼角有些溼潤,我很懷念過去,無憂無慮的日子。
在還沒有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有了打算,我不可能跟我爸當面進行交談,否則不僅僅是我說的話,我這個人也會讓他產生懷疑,他可以很輕易的制服我。我只是來進行一些我覺得必須要做的事,不能一直留在這裡,所以,我要用另一種方式跟他溝通。但是當時的通訊條件不發達,沒有手機之類的通訊工具,而我也實在想不起來,九三年的時候家裡是不是已經安裝了固定電話。
天已經很晚,我在樓下觀望了片刻,就悄悄離開,到家附近一個小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匆忙起牀,然後守在大門附近,這是唯一的大門,正常出入的話肯定要走這裡。
大概在九點左右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爸
。那時候的他正是精力充沛的壯年,和我印象中的他沒有什麼區別,沉默穩重。他帶着一個**歲的小男孩,穿着當時很普通的棉衣,從樓上下來,然後慢慢的走出大門。
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那個小男孩,就是十幾年前的我了。
他果然有我的神韻,天生的多動症,在鋪滿積雪的道路上放羊一般的撒歡,他很快樂,看不出一絲的憂愁,好像只要可以在雪地裡盡情的奔跑玩耍就是最歡樂的事情。他跑的非常快,我爸不得不過一段就緊走幾步,用力拉住他。
我可以確定,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以這種角度在觀察我和父親之間的接觸。這樣的視角是最清晰,也是最客觀的。年幼的我很皮實,雖然很怕父親,但是老實不了幾分鐘,就再一次撒起歡來。父親是嚴肅的,但是他從不輕易的責罵我,他很有耐心,總是在我跑的將要離開他的視線時,緊緊的跟上我。
我看得出來,他的神情中有一種發自內心的關懷,他對我的呵護默默無聲,他從未給過我奢華的物質享受,儘管他很有錢。但是他怕我受到傷害,哪怕就算在玩耍中摔倒在積雪中,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這時,我毫不懷疑了。在我的父親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疑點,這些疑點有一些來自別人的講述,有一些來自我自己的推測。我也曾經迷茫過,困惑過,甚至傷感過,因爲疑點太多了,讓我自己也分辨不清楚,父親對我,到底是怎麼樣一種態度和動機。然而望着眼前平靜又平淡的一幕,我卻深刻體會到了一種愛。
無聲,但是真切到靈魂深處的愛。這種被稱作父愛的情感,是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替代不了的。
我釋然了,心中的迷茫徹底無影無蹤。雖然我的計劃還沒有完全開始,但是我已經覺得,這一趟來的很值得。我知道,父親是愛我的。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白茫茫的街道上漸漸走遠了,我不知道他們去幹什麼,可能是去給年幼的我買菸花爆竹,也可能是到將要停業的商場裡賣什麼東西。在他們走遠之後,我覺得自己有了一些時間。我飛快的跑到樓上,那扇十幾年都沒有換過的門,還有那道鎖,被我的鑰匙打開了。
對這個屋子裡的一切,我異常的熟悉。在過去,我幾乎不敢不經過允許就進入父親的臥室,這時候,我一下就推開了門,第一眼看到臥室牀邊的牀頭櫃上,放着一臺電話機
。我輕輕鬆了口氣,家裡已經安裝了電話,這估計是必然的,我爸手下那麼多人常年分散在各地做事,偶爾遇到有緊急情況時,就得找我爸商量。
有了電話就好說了,我可以想辦法以通話的方式跟父親聯絡。我還記得家裡的電話號碼,但是我所記得的號碼,是經過兩次號碼升級之後的,當時的電話號碼,可能要費點功夫到郵電局去查。
牀頭櫃很小,在我十幾歲之後,偶爾透過門縫看到這個牀頭櫃時,它總是上着鎖的。那時候就覺得這個小櫃子很神秘,裡面好像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但是過去的我,從來都沒有勇氣想偷偷的撬開這個櫃子。
但是這時候我發現,櫃子沒有上鎖。
本來我並不想隨便亂動這個房間裡的任何東西,但是看到櫃子,我改變了主意,我要看看,那個讓我在童年時就充滿了好奇的櫃子裡,究竟有什麼。
我拉開了櫃子,裡面並沒有多少東西,只是一些本子和紙張,還有一支鋼筆。我簡單的翻了那些紙張,上面的文字可能是我爸習慣性的而且隱晦的記錄手段,我看不懂是什麼意思。又翻了一下,我找到一張寫着幾個電話號碼的小本。
每個電話號碼後面,都有一個漢字,應該是姓。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其中一個號碼後面後綴的,是賴字,這應該是賴叔的電話。幾個號碼被專門記錄在一起,說明他們是當時隊伍中比較重要的幾個人。
我抄下了賴叔的電話,把紙張原封不動的放回去。最後我看到的,是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鋼筆就卡在筆記本的封皮上,說明我爸經常會在本子上書寫什麼。
看到這個本子的時候,我第一印象就是,它是個很重要的資料本,裡面估計會有相當隱秘的一些內容。過去發生的事情,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不知道,而我爸的第一手記錄,應該是最真實而且準確的。
我不想把本子拿走,引起他的懷疑,所以就打算匆匆的瀏覽一下,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我還不知道的記載。但是當我打開本子的那一刻,馬上就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