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融融地,滴在她的胸前,她的淚,又傾涌而出。
因爲,十一的笛音已經在門外響起,那纏纏繞繞的聲音呵,就是分開這對鴛鴦的警示音,提醒着她們,愛再濃,也要暫分離。
“阿簡,阿簡。”陶伊鑽進他的懷裡,緊攬着他的腰,哭得不能自已:
“可還能見?”
“當然。”龍皓焱用力地抱了一下她,便鬆開手來,一件件,爲她穿着衣衫,動作緩緩,他的脣緊抿着,目光回覆到堅毅,這時刻,他還是那個英姿的王。
笛音落,門緩緩開。
龍皓焱沉步走了出去,十一收起笛來,背對他站着,心裡也是百味雜陣。
“用三個月的時光來換這短短一個時辰的歡愉,值得麼?”他低低地問道。
龍皓焱站在他的身邊,脣輕揚,半晌方說:
“值。”
十一握笛的手緊了緊,沉默下去。
船在水面上緩緩地航行着,兩岸的風光慢慢往後倒退去,這青的山,綠的水,在陽光下面交相輝映,若無爭戰,這人世間該有多少美滿夫妻,多少和美家庭?只可惜,君主雄心起,三國皆陷進這水深水熱之中。
兄弟二人靜靜的看着遠方的天幕,漸漸都有了些感悟。
“王兄,過龍船上去吧。”十一收起笛來,淡淡地說道:
“天色要暗了,王兄陪我們走完這段水路,便回朝吧,且等我和陶伊的好消息。”
龍皓焱轉過身來,看向倚在門口癡癡看着他的陶伊,眉挑,擡步,走到她的身邊,低聲說:
“不要害怕,我會在你身邊陪你。”
“我不怕。”陶伊輕輕搖了搖頭,小聲說:“我只是擔心你。”
龍皓焱的眸子裡閃過一抹亮光,不答話,轉身,身形起,人便飛躍起來,往龍船上躍去。
十一心情沉悶,龍皓焱話本不多,其餘的人都沉默着,這天地間只聽得水聲嘩嘩。
龍船刻意放緩了速度,和小船並行着,行船攪碎了水波,待船行過,又融在一起,天色漸漸暗了,月兒慢慢地往上升去,人間的日月也輪換得勤快,不過只覺得眨眼間,便又過完了一天。
龍皓焱在那邊,十一在這邊,陶伊卻坐在艙內,看着兄弟二人的背影,心裡又牽牽絆絆地痛了起來,過完這一夜,自己和阿簡還有機會再見嗎?
靈素山,只在傳說中聽過一回,那是世人心中不可侵犯的海中仙山,她頭一回聽說這地方,還是從雲墨的嘴中,他說那片海比天藍,那裡的世界充滿了自由和快樂。那時候,她滿心思地盼着,盼着雲墨帶她離開那火坑,逍遙青山綠水間,卻不料,世間事如此難以預料,身邊人早換了,成了曾被自己日夜怨恨的龍帝。而那曾經雲淡風輕的男子,也不可能再實現帶自己海邊牽手的願望。
可是,她並不覺得遺憾,可能人這一生的姻緣早就註定,所以纔有山洞中那一場痛。以前聽村子裡的老人家說:不是冤家不聚頭,自己和他,便是冤家吧?上輩子癡纏不夠,這輩子便又來相互折磨。
似是有了心靈感應,她輕嘆的時候,龍皓焱正好回頭看過來,二個人靜靜對望了一眼,月光便化在彼此的眼眸中。
“王兄,這場仗,全天下皆亂成一團,你也受了這樣的重創,你後悔嗎?”十一輕拍了一下衣袍,低聲問道。
龍皓焱回過頭,伸手接過了榮延遞來的披風,系在身上,緩緩地說道:
“其實天下、人,都和這河水一樣,有分就有合,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這場仗,早會打,晚也會打,只是沒有想到會變得這樣艱難,我只是覺得對不起燕周的百姓,如若不是我太輕狂,這場仗早就應該結束了。”
他看了一眼十一,繼續說道:
“你這一去,也不知道你我兄弟還能否見面,今夜便醉一場吧。”
十一微一點頭,輕笑起來:
“也好,仔細想起來你我兄弟竟從未一起醉過,醉一場倒是件好事。”
十一去了他的船上。
一張小桌就擺在甲板上面,兩人對面而坐着,發被風吹得凌亂。一輪月當空,映得河面波光鱗鱗,漿劃開水影,有碎碎一河月光,遠處,暗的天,暗的河,連接在了一起,再分不出天地來。
一罈酒擺在桌中,陶伊親手做的幾道菜,在桌上散發淡淡的香。
“大哥請。”
十一舉起杯來,脣角含笑。
“十一弟,請。”龍皓焱應聲舉起杯來,兄弟二人酒杯輕碰,然後一仰頭,將這烈酒送入喉中。
那邊,陶伊只倚着窗坐着,靜靜看着這對出色的男子,在皇族之中,居然還能有這樣的兄弟之情,實在是太難能可貴了。
十一,爲救自己的王兄,放棄修行,重新入世,甚至只爲了兄長的俗欲,也不惜耗掉自己的靈力,來成全他們那一個時辰相依相伴。
這些,龍皓焱當然明白,並且擱在心底。
他這個兄弟,最厭惡的,便是這人世間的權勢之爭,可是爲了他,卻毅然捲進這滾滾紅塵,這份情,他牢記,卻不言還,只因他們是兄弟。
“有酒無歌,倒是少了幾分情趣。”
十一說着,又摸出那管玉笛來,站在船舷邊上,風拂起白衫闊袖,無端的,便生了出幾分仙意來,旁人看着,只怕他會隨時隨着這風逐月而去。他輕閉着雙眸,微側着臉頰,幾絲發貼在頸間,月光映在他的臉上,更有了如玉的色澤來。於是間,借了幾分酒意,這笛音也多了幾分紅塵的味道來,恩恩怨怨,纏纏綿綿,令人沉醉。
龍皓焱的眼中閃過幾抹興奮的亮光,他站起來,手伸,榮延連忙解下腰間的佩劍來,放在他的掌中。
他轉身,看了一眼陶伊,便身形驟起,輕盈若風,又矯健如龍。
那輪月就懸於船頭,他的身影和這月影融爲一體,風中,衣裾飄飄,劍影搖搖。
這月,這人,這樂聲,竟把這龍船映襯得仙境一般,滿船的侍衛都被吸引住了。
“陶伊,來。”
龍皓焱突然你收劍,轉身面對陶伊輕喚着,陶伊連忙站起來,走到了船邊上。
一陣風起,那旋璣突然清鳴一聲,從他身上化出,在空中驟然展開黑翅,遮住一江月光。
十一心中暗道了聲糟糕,那旋璣已經飛躍過去,用尾捲起了陶伊放在背上,而龍皓焱卻也一躍而起,坐上了旋璣的背上。
十一猛地站起來,想追,頭卻一暈,一頭栽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只聽得龍皓焱的聲音從頭頂飄來:
“茲立燕周第十九代皇嫡長子龍鴻煊爲太子,十一王龍沐羽爲攝政王,與國師一起輔佐朝政,若朕兩月內未歸,即輔佐太子登基。”
“你……”十一擠出一個字,便暈了過去。
“靈素山太過艱險,要生要死,你我二人去闖,不要誤了十一。陶伊,你可願意?”龍皓焱低下頭看向懷裡的陶伊,低聲問道。
“我願意。”陶伊心裡一陣激盪,看着他用力地點點頭,微笑着說道。
對,是生、是死,都是他二人的事,何苦連累別人?不若自己二人去闖了這龍潭虎穴,也不枉這一生相愛。
“這是國師給的秘藥,服下後,你我的壽命皆縮短至兩個月,你可願意?”龍皓焱從懷裡掏出一隻烏木小瓶來,倒出兩顆烏黑的丹丸來,又問道。
陶伊輕笑,伸手拈起了一顆來,送到他的脣邊,龍皓焱張嘴,用舌尖捲起,卻不服用,而是吻住了她,再用舌尖送入她的脣中,下一秒,二人便緊擁着,在這如絲絨般的暗藍天幕中纏綿深吻着。
良久,分開,陶伊又拈起他掌心的另一顆,輕聲說:“阿簡,這一輩子能遇到你,我也算是心滿意足了,不過,若有來生,你還是不要找我了吧。”
龍皓焱輕揚眉,低低地問道:
“爲何?不願意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麼?”
陶伊輕嘆了一聲,道:“你這人太不講道理了,你要想走,也不必把十一給藥翻了呀?他醒了不知道多傷心,認真想來,若你今後想去做什麼事,會不會也把我藥翻呢?”
龍皓焱脣一揚,便低笑起來:
“不會,我生生死死都要拖着你。”
陶伊依進他的懷裡,喂他吃下另一丸藥,旋璣加快了速度,迎着月亮飛去。
直到那龍船漸漸淡出視線,龍皓焱才收了旋璣,落到早就準備好的另一艘小船上面,遙望着那艘高大的龍船。
十一,做兄長的只能再對不住你一次了,要把你留在這紅塵世間受苦。這回出來之時,朕已經和國師商討過了,我和陶伊這毒,若無絕情花已是無解之毒,七個月和兩個月沒有任何區別。而這尋藥之路千難萬險,你爲我做出的犧牲太多,這性命攸關的時候,還是讓我自己去吧,兩個月之後,若朕不能回來,這燕周江山可保,你便保,若不能保,便帶着朕的孩兒遁入山中。
這輩子,怕都沒有過過這樣寧靜的夜晚吧?
船上無侍衛,他也沒準備再帶別人去送死,只他和陶伊二人依偎在小小的船艙裡,一牀錦被包裹住二人,他身上的熱度源源不斷地涌進陶伊的體內。
小船順着風,在水面上緩飄着,過了今晚,他們就要日夜兼程,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分明還有二個月,你卻還要哄十一浪費靈力,讓他給你一個時辰,他這幾天本就身子虛呢。” 陶伊輕扳着他扣在自己腰間的手指,輕聲責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