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是花海。
滿院的薔薇怒放。
深深淺的紅,映入眼簾,陶伊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側過臉來看向雲墨。
“喜歡嗎?”
雲墨輕聲問道,眼眸沉靜,陶伊有些恍惚,當年那個咧嘴向她輕笑的少年郎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沉穩?他的眼神她再也看不懂。
只是,她喜歡的,她愛的,他都記得。
她曾經,在劉家的小院角落裡種下一株粉色薔薇,那柔 嫩的花瓣輕展,晶瑩的露珠滾動。
可是,婆婆用她那小腳狠狠碾過,這花便成了泥,芬芳也隨風而逝。
捱打時她從未哭過。
可是當那花瓣成泥時,她卻一夜未眠。
人如花。
花似人。
在這朝代裡,都是強權者腳下的泥,任人碾。
只是,他記得,他曾經普通爲鄰家少兒郎,現時,他卻是血統高貴的皇族血脈,她不懂,爲何世事可以如此變幻多無情?
“你,也查過我的身世嗎?”陶伊彎腰,拂開裙邊那幾瓣落花,輕聲問道。
“是,你的傷每回重得讓我都不敢看,可是,卻又能自己痊癒,我以爲,你是盤絲島的傳人。”雲墨輕笑起來,似乎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那是什麼地方?”
“傳說中,那裡有讓人獲得最強大力量的秘藥。”
“所以你才接近我?”陶伊眉輕蹙。
“不是,我喜歡你。”雲墨輕牽起她的手,低聲說道:
“而且,你不是。”
“少爺……”
“我是你的雲墨,永遠都不會變,無論我將來成枯骨一副,還是高坐龍椅之上,我都是你的雲墨,沒有你,我就是形單影隻,有你,我就是一雙人。”
“雲墨。”
“還願意等我嗎?”雲墨捧起她的臉,小聲問道。
“我不知道。”陶伊認真地說道:
“我覺得你好陌生,我找不到以前的雲墨了,他很愛笑,會講笑話給我聽,他會唱山歌,他的聲音明亮又動聽,他會教我寫我的名字,可是你是青陽雲墨,你不是侄少爺雲墨,我害怕,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寡婦,沒有家人,而且……我做了他的侍妾……世間不會容我的。”
陶伊的眼中寫滿了悲傷,有些事一錯過,就像是風吹過那湖面,輕輕掀起水上的漣漪,看上去恢復了平靜,可是,卻終究不是最終那湖水。
“殿下,左將軍他們來了。”
俏侍婢站在院門口清脆脆地稟報着。
又來了一個!
雲墨的眉又輕蹙了起來。
他只是想喜歡一個女孩子,爲什麼這些人一定要插手?眸中閃過了怒氣,他匆匆說道:
“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陶伊輕輕點頭,看他快步走去院門去,不知道爲什麼,此時看到他離開的背影,她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這一去,就不能再見面一樣。
花海後面有小亭,瓦片喵喵地叫着,追着她的裙角玩耍,有木魚輕敲的聲音從小亭的方向傳來。
是誰?
陶伊拔腿就往那小亭走去, 前面白霧淡淡縈繞,似乎有一個纖長的身影正坐在那石桌後面,長髮隨風輕揚。
花香,淡霧,人影。
陶伊的頭有些眩暈起來,她閉了閉眼睛,再凝神看過去,那影子又消失了,她加快了步子往那裡走去。
越走近,心跳就越快,漸漸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這種感覺太奇妙,有些熟悉,有些驚慌,似乎走進那亭子就能看到不應該看到的秘密一般。
身影,奇異地再度出現。
淡淡的、再變得清晰,那是女子的背影,腰肢柔軟如這風中之柳,香肩輕斜,靠在那石桌之上,這一回,是側面!
那美麗的側臉,漂亮的臉龐弧線,紅脣,明眸,素手纖纖。
“你是誰?”陶伊捂着臉口,輕聲問道。
那女子慢慢地轉過臉來,脣角輕揚,陶伊一下就楞住了!眼眸如水,波光瀲瀲,媚骨天成,輕笑間風情萬種,怎麼會是……
她楞楞的,再也邁不開腳步。
笛聲,再起。
婉轉。
如歌如泣,鑽進她的耳膜,在腦中翻騰着,似乎有些麼東西在拼命地扒開那厚重的記憶,想衝出這腦子,飛出這世間。
“你在幹什麼?”
雲墨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人影飛躍上前,抓住了正在解開外裙的陶伊,她喘着氣看向了雲墨,一臉茫然。
雲墨的袖子輕揮,拂上她的臉頰,一股清香,陶伊的神智清醒了一點,她怔了一怔,再度看向了那亭中,亭中已經無人影,只有瓦片在那桌子上面懶洋洋地趴着。
“剛纔我看到……”
“看到什麼?”雲墨小聲問道,含怒的眼睛看向了院門口,威天昊正垂首站着。
“是太夫人的意思。”被他盯得不自在了,威天昊才擡起頭來,小聲說道。
“我早說過,這件事我自己作主,你們若要聽她的,就不要再來見我了。”雲墨的聲音愈加冷清,威天昊自認識他以來,這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樣冰涼的語氣和自己說話。猶豫了一下,他才又開口說道:
“雲墨,不提身份尊卑,你我一同長大,我自是知道你和陶姑娘的感情,可是,現在局勢如此,你若堅持,就只能享這一時之團聚,今後怎麼辦?難道一輩子在這谷中?”
“又有何不可?”雲墨惱怒地說道。
“麗君,送小姐回房。”
沉默了幾秒,雲墨放緩了神色,吸了一口氣,走到亭中坐下。
俏侍婢走上前來扶住了陶伊的手,笑眯眯地說道:
“夫人,奴婢陪您回去。”
陶伊回頭看了一眼那小亭,心裡佈滿了疑雲,剛纔自己是怎麼了?那亭中之人爲何是自己?
剛走幾步,便聽到雲墨摔東西的聲音,想回頭,麗君卻搶先一步關了那院門,笑着說:
“今天殿下的脾氣可真大,好多年沒見他發這樣大的火了,夫人,殿上很心疼你的。”
字字句句,又全是雲墨的好話,這倒是個機靈的丫頭,陶伊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道:
“你們都是大吳人嗎?”
“嗯,我們都是當年長興宮的人,我的母親是娘娘身邊的侍婢,後來娘娘開恩,出宮嫁人,太夫人找到了我們,我們就回到了殿下的身邊。”
“夫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麗君見陶伊表情稍緩,於是便笑着問道。
“妹妹請說。”
“其實,我們心裡都很急,殿下在這裡流連了月餘了,殿下想喜歡誰,不喜歡誰,我們做奴婢的都無權多嘴,可是,現下情勢不同,殿下身上所繫有成千的性命,包括奴婢的父母在內,計劃了這麼久……夫人,其實滅天機門的那次,殿下的原意是想立刻豎起了旗幟稱王,迎你爲妃,可惜受了暗算,負了重傷,幸而被長公主所救,這才活了下來,太夫人以命相逼,他才被迫做了駙馬,可是,奴婢日日看着他,竟再沒笑過,殿下的的心,很苦。”
心裡又酸又痛。
陶伊用絹帕掩了嘴小聲哭了起來。
“多嘴!掌嘴!”
雲墨不悅的聲音響了起來,麗君連忙跪了下去,伸手就想打,陶伊哭着拉住了她的手,淚眼婆娑地看向了雲墨。
此時,風正大。
他的闊袖烈烈。
他的雙眸如海。
他的身形這樣削瘦。
一個月,他幾乎不眠不休,緊握着她冰涼的手,只怕一鬆手她就會斂了那微弱的呼吸,再也不願意睜眼看他。
“傻……”
陶伊只說出了一個字,便再也無法說下去。
“伊兒。”
雲墨的眼中涌出愧疚,低聲說:
“我只愧對你,讓你犯了這險,受這委屈。”
“你若直說,我也願意……我不怕死。”陶伊抿脣,吸了一下鼻子,緩緩地走向他,擡手,輕撫他的臉龐。
這動作,多少年前就想做。
卻,一直不敢。
禮教綁着她,尊卑束縛了她。
可是,即已死過,何必再怕。
她想,勇敢愛一回,爲了他!
麗君連忙站起來,退了出去,輕合上了那扇門,把這靜諡的空間留給她們二人。
“你的傷?”陶伊的手指滑下來,觸到他的胸口,那心在胸膛裡砰砰地跳着。
“沒事,我擅醫,這點小傷無礙。”
“你,回府去吧,這麼多人等着你,別爲了我耽誤了大事。”陶伊收回了手,柔聲說道。
“伊兒……”雲墨開口,面上露出了爲難的神色。
“你說。”
“我想爲你改顏化名,然後帶你回京,給你安置一所宅子,可以嗎?”
陶伊低下頭,靜思了片刻,點了點頭。他是想把自己藏在府外,就近照顧自己,也好,大家都省得牽掛着對方。
“委屈你了。”雲墨抓住了她的手放在脣下,輕吻着,久久不願鬆開。
“你和長公主……”陶伊臉紅了一下,低下頭,後面的話沒問出來。
“你放心,我從未碰過她。”雲墨脣角輕揚,便微笑了起來。
陶伊驚詫地揚起頭來,怎麼可能呢?他們都成親這麼長時間了!雲墨微笑,卻不說話,輕撫着她額上那奴紋,這紋用了特殊的藥汁,他只能讓這紋淡了些,卻沒有完全去除,每每看着,心裡便痛上幾分,那男人到底是怎麼對她的?說是喜歡,卻又能下這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