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龍元澈剛反,他把陶伊放在這竹林中,讓月魂照顧她,他追擊回來,迫不及待地就來看她,她就站在那裡,一張俏臉冷冷的。
放她走,那時就應該放她走吧!
他猛地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想去拉住那個俏立的身影,可是,手伸出,卻是一場空。
這些日子,他總是有這樣的幻覺。
苦笑,任那手頓在空中。
十一輕嘆了一聲,走上前來,對着那深幽的竹林說道:
“陶伊一片心思,你應該懂的,好好珍惜着吧,我走了。”
“什麼時候回?”
龍皓焱收回了手,負在身後,轉身看向了他。
“快則三月,慢則半年。”十一淡淡地說道。
“要這麼長的時日?”龍皓焱有些意外。
十一淺笑了一下,這還只是託辭,陶伊沒了法力,他若不護在她的身邊,不定哪天就有討厭的牛鼻子臭道士把她給收了。
或許,這一去便要一輩子了吧。
挺好,起碼他在乎的兩個人,都能安全地活着。
“讓月魂護你去吧。”
龍皓焱看了一眼月魂,這個男人近些日子也是失魂落魄的模樣,自己的傷心能盡情宣泄,而月魂的傷心,卻只能掩在心底,想也是忍得難受極了。
十一沉吟了一下,便說:
“不了,讓他留在你身邊吧,燕周新喪貴妃,不定老四又會趁這機會來搗亂,他留在你身邊,我要放心許多。”
“也好。”龍皓焱點了點頭,轉身往竹林外走去。
“保重。”
十一在他身後低聲說道。
龍皓焱的手放在身後,輕輕揮了揮,月魂把他的烏錐牽過來,那烏錐衝着十一刨了刨前蹄,嘶鳴了一聲,跪了下去。
龍皓焱拍了拍它的腦袋,低聲說道:
“你這畜牲,也知道給朕的伊兒磕頭麼?走吧,別吵她了,她要休息。”
烏錐站了起來,打了個響鼻,龍皓焱翻身上了馬,帶着月魂和榮延往竹林外飛馳而去。
那墳後,陶伊漸漸地現出形來,雙手掩着脣,早就哭得不能自已。
阿簡,你天天來,我天天都得死忍着不出去見你,這多麼難熬,我要走了,你要保重,好好照顧自己和兒子,切莫做傻事。
“走吧。”
十一把自己的馬牽過來,扶她坐上去,陶伊放下了面紗,二人騎着馬,慢慢地往竹林另一側走去。
那陽光,明媚地灑下來。
一匹白馬,十一衣白勝雪,風吹來,竹葉紛紛揚揚下落。
陶伊又慢慢地隱去了形,靠在十一的懷裡,看着身邊漸遠去的綠色。
再往前……便是天涯,離別。
往南行了十數日,便到了青州府內。青州府遠離燕周都城,雖說比不上燕周附近幾個大府繁華,可也算是一方富庶之地,依山畔水,倒是個漂亮的山城。
二人在晚間進了城,陶伊披着十一的披風,又在身上佩了龍皓焱常戴在身上的香袋兒,他的帝王之氣,和十一的仙塵之味,總算爲她遮去了一些妖氣。
現在是晚上,她便顯出形來的,有十一在,也不怕那些好管閒事的臭道士,而且……她現在好想打一架,若真有個臭道士來,她會自己先撲過去,把那臭道士打一頓……可是,現在,她能打得過誰呢?
十一一手牽了馬,一手牽了她,慢慢往城中走去。
進了城,才發現這裡的夜晚遠不像他們想像中的安靜,這街道兩側都懸了紅色的燈籠,店鋪門都還開着,不過裡面客人卻不多,許多百姓都說說笑笑地往城東的方向奔去,還有人正在招呼着那還站在原地觀望的人,邀着他們一起前去,莫非是那邊有什麼趣事?
她的手冰得厲害,十一側過臉來看了看陶伊,這些日子,陶伊一直不太說話,雖然一直微微笑着,可是,他依然能從這冰涼的手心裡感受到她的悲傷。
這張臉,雖然已是阿泠的臉,嬌豔無雙,可是,這氣質還是陶伊的味道,安安靜靜的,如同雪裡那安靜的梅,遠沒有阿泠本身那麼鬧,可能是這一世的記記太深吧,她只願做陶伊,而不是任性的阿泠了。
十一知道她心裡苦悶,便緊了緊手,低聲說道:
“去瞧瞧熱鬧?”
陶伊擡頭往前面看了一眼,便微笑着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今兒有些乏了,明兒再去吧。”
身子乏,心裡更乏!想他,想一雙漂亮可愛的兒子,想得心裡直髮慌,哪裡有精神去看熱鬧,只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來,飛回去纔好。
十一便不再提這事,自行作了主,隨意選了一家客棧,往店小二手裡扔了一錠銀子,把馬兒的繮繩扔到他的手裡,低聲問道:
“小二,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回老爺、夫人的話,今兒是我們諾族人的女兒節,知府在府衙前面設了燈謎,猜中了,可是有銀子獎賞的,有一些燈謎是知府家的小姐出的,若是猜得出,還可能見到知府家小姐的芳顏呢!現在時辰還早,二位客倌不如也去瞧瞧熱鬧。”
十一側過臉來看向陶伊,笑着說:
“哦?女兒節,這倒有趣。你這回得陪着我去了吧,這麼些日子了,一個美人兒也沒給我找來,今兒大好機會,你便陪我去找美人吧。”
這是陶伊之前應允他的,還答應了他,給他唱曲跳舞,買好酒給他喝,只是,哪裡來的心情?見他提出來,陶伊也不好總讓自己的壞心情擾了他,便點了點頭,隨着他往那人羣涌去的地方走去。
估計半城的人都來了這裡,人羣擠來擠去的,笑着喊着叫着,二人的耳朵都快被吵聾了,一時間,倒讓陶伊只顧着這耳朵,不去想自己的傷心事了。
十一緊緊地牽着陶伊的手,好不容易擠到了最前面。
幾百只色彩繽紛的燈籠掛在眼前,十一順手扯下了一張淡紅的紙條來,快速掃了一眼,便低笑了一聲,俯在陶伊的耳朵說道:
“踏花歸來蝶繞膝,伊兒,你說是什麼?”
“不知。”
陶伊輕搖了搖頭,目光投向了那臺上,臺上,知府大人正輕撫着長鬚,點頭笑着,面前一身材瘦高的年輕男子正對身邊的少女說些什麼。
她怔了怔,扒開了十一,快步往臺上走去。
十一連忙跟了上去,只見她幾步便衝到了臺上,走到了那年輕的男子面前,上下打量着,眼裡還泛了淚光出來。
臺上諸人見突然衝上來了一年輕漂亮的女子,一個勁兒地看着這年輕男子流眼淚,也都楞住了。
陶伊的目光從男子臉上挪到他身邊的女孩身上,喃喃自語道:
“原來是騙我的,清水騙我的,還活着,真好,還活着。”
知府見她披着滾了淡黃錦邊的狐狸毛披風,投風上還有麒麟紋飾,燕周只有皇族才能用這種規制紋飾的披風,便知她身份不一般,連忙起了身,作了個揖,低聲說道:
“姑娘安好,不知姑娘有何事?”
十一已經跟上了臺來,見她一直直楞楞盯着這男子看着,便握住了她的手,小聲說道:
“無事,聽說猜中了燈謎可以見到小姐芳顏一面,所以便上來一試。”
知府定睛一瞧,這男子面容清瘦,一身氣質不凡,料想也是王族中的貴族了,便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貴客請這邊入座,小女稍晚便到。”
“哦,不知這位公子是……”
十一坐下去,挑了挑眉,看向了陶伊一直盯着看的那位年輕公子。
這公子已經被陶伊大剌剌的目光盯得滿面通紅,尷尬地站在一邊,知府呵呵一笑,擡手,往燕周皇城的方向,作了一揖,面上便有了些驕傲的神色:
“這位是犬子,於向安,前年的大試狀元,只因本府夫人過世,所以在家守喪三年,明年便可入朝爲官,爲陛下效勞了。”
於向安?陶伊斂下眼眸來,慢慢地退到了十一的身後。想來,他是不記得一切的了!如此也好,他算是了了心願,像普通人一樣,過一生平凡安逸的日子,只是,不知他身邊那位女子可是他的妻室?
十一隻看着那年輕的男子微笑不語,手暗暗伸過去,捉住了陶伊隱於披風下的右手,輕輕地握着,把手心的溫度傳給她。
陶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正想說話時,只見兩位侍女扶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婦人慢慢走近了來,那婦人到了面前笑吟吟地向知府喚了聲:“爹爹。”
於向安立刻轉過身,快步走過去,小聲責備道: “不是說別來了麼?這裡人多,擠到可如何是好?”
那婦人抿嘴一笑,看向了十一和陶伊,陶伊亦靜靜地看向她。婦人模樣只算是端莊秀麗,若以前世的陵煜城來說,是絕不會多看這樣的女子一眼的,可如今,他寵愛地看着她,扶着她,她亦輕偎在他的臂上,二人看上去恩恩愛愛,一副幸福的模樣。
陶伊的眼淚又滑了下來,那年她一時動怒,把他推下水去,是清水大師救了他,可是第二日又來告訴自己,他死了,想不到他居然還活着,還娶妻生子,過得如此幸福。
足矣,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