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伊抿脣一笑,心裡突然就想到了,世間有一種人,專好男色,所以便有了這種青倌,供男人玩樂,想必這菊池便是這種地方吧。
這麼說來,千機也是可憐人!好好的大男人,要扮成媚態來供男人取樂。想着,對千機的心,又添了幾分憐惜。
門輕響了一聲,龍皓焱緩步走了出來,目光掃過了千機,落在了陶伊手上的香袋上面,然後一掀袍子,大步走向來時的回廓。
身後,那小王爺正恭敬地拱着手,深深地彎着腰,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陶伊連忙和千機揮了揮手,拔腿往龍皓焱身後追去。他的步子太快,陶伊跑了好一會兒才追上他。
“事情就辦完了?”氣喘吁吁地走在他的身後,陶伊好奇地問着。
“嗯。”
“那你怎麼知道小童指的是相反的方向?”陶伊想起進去的時候,小童明明指的是另一條路,不由追問起來。
“好奇?”龍皓焱戲謔地說着,也不停下來,也不回頭,手就往後面一伸。
猶豫了一下,陶伊把手放了上去,他的掌心,溫暖,又有點出汗,包裹她的小手,無由來的,就心安了起來。
“說呀。”他目的得逞,可是自己的疑惑還沒有解答呢!陶伊連忙追問道。
“我亂走的。”龍皓焱脣角一揚,淡淡地說道。
怎麼可能?分明是在搪塞自己!可是見他一副高深莫測的樣了,若自己的再問,還不知道他還會出什麼難題,乾脆把這疑慮壓下,不再問。
出了菊池的門,陶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青翠的一切,低聲說:
“他好美!”
“青玉謫仙亦千機,冠絕天下。”龍皓焱沉聲說道。
青玉謫仙?真好聽!陶伊看了龍皓焱一眼,有點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知道了,你以前肯定來逛過!所以你纔有進門的牌子,你才知道他在那個屋子裡面,你、你……”
身上一個激棱,亦千機再美,他也是男人,龍皓焱抱着男人親……或許還有那事……她忙不迭地抽回了手,只覺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瞎想什麼?真是要好好教訓你一次才行。”龍皓焱停下來,沒好氣地擡手、屈指在她的腦門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陶伊摸着被他敲痛的前額,小聲嘀咕着:“那……人家都會這樣想的嘛。”
“亦千機是齊魯人,十天前還在齊魯。”龍皓焱沉聲說着:
“打蛇打七寸,龍蒼痕最怕的就是自己這個兒子龍寒江,他只這一個獨子,英勇,也算有謀略,可是卻偏好男風,滿室妻妾,到如今他碰都沒有碰過一下,偏廣收了天下美男,日夜一起廝混,龍蒼痕是氣恨加交,無可奈何,只得用搬了他老子的威風強行壓着,把這美男統統趕了出來,還把他最寵的一個活活打死。”
“難道是你把亦千機弄來的?”陶伊瞪大了眼睛,小聲問道:
“可是,你要見他兒子,還得用這個辦法嗎?你可是燕周的皇……”陶伊打住了話題,左右看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道:
“那你剛關在屋子裡和他說了什麼?你進去的時候,他分明還有些不服氣的模樣,可是出來的時候腰卻快彎得腦袋要碰到膝蓋了。”
“我說——”龍皓焱瞟了她一眼,不急不緩地樣子。
“說呀。”陶伊來了興致,摟住了他的胳膊,連連搖晃着,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態度有多麼親暱。
龍皓焱脣一揚,緩緩地說道:
“我說,只要他自己襲了王爺正位,統領了軍隊,想娶誰想寵誰還有誰管得到呢?”
“難不成,你還想讓他殺了他那個財迷老爹?到底是老爹啊,誰想看到自己的兒子愛男人,不愛女人,到時候誰來傳宗接代呢?”
陶伊搖了搖頭,嘆起氣來,龍皓焱的這雙手沾了太多的血腥,讓她一想都覺着有些害怕。
“襲王位,誰說一定要殺人?現在軍隊大部分是年紀的將領在管着,王叔那一輩的老將大都交了權,戰場需要老將,更需要有衝勁的年輕人,哪個男兒沒有一腔熱血,想拿着刀劍去賣粥?我,會重用他的。”
龍皓焱看了她一眼,語氣加重了:
“而且,我不認爲他愛男子有什麼不對,愛這回事,無分男女,在一起快活就足夠了。”
陶伊又怔住了,他的言論一向如此驚世駭俗嗎?不自覺地,又脫口而出:
“那你這些年來,也不信愛這回事啊。”
“我不信,難道也不許別人信?”龍皓焱的面色沉了下來,陶伊看着他的樣子,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多語,只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面走着。
偶爾的店鋪的幾隻燈籠光昏昏暗暗的,把他和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就像她和他這段朦朧的、自己都不知曉是什麼的感情。
若是愛,他是怕愛的,她是留戀過去的。
若不是愛,對方卻早就在心裡默默地種下了情絲,任這情絲肆意生長。
譬如剛剛,陶伊看到龍皓焱看千機時,心裡居然……還有一些酸酸的感覺。
陶伊有些恍惚,自己這樣對是不對?女子,不應該對感情忠貞嗎?爲何和他在一起僅半年,卻開始將天平慢慢傾斜?
擡眸,看了他一眼,出來時把傘掉到了菊池,現如今細雨沾溼了他的髮絲,在他的肩膀上面也印上了點點雨痕。
不知不覺,客棧便到了。
“進去吧,我還有事。”龍皓炎揹着手,看着客棧的牌子,低聲說道。
陶伊楞了一下,他不怕自己跑掉嗎?一個跑字冒出來,心又砰砰狂跳起來,那個籠子,她真的不喜歡,滿宮的女人都等着他來寵來愛,自己除了小悅,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幾個,好無趣!
他也沒再多說,轉身就往巷子深處走去了,陶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進了客棧。
一盞油燈在桌上歡快地跳躍着,照亮了屋子,外面,民居重重在眼前鋪開,更聲響了起來,三更了,再過一會兒,一些做小生意的老百姓就會起牀來做事了。
陶伊站在窗口看了好一會兒,怎麼也忍不住了,外面就是自由……自由的生活多好!這皇宮大院裡面,處處都是陷阱,水芹,婉妃,都是他身邊伺侯了多年的人,說不要就不要了,今後自己會怎麼樣?小悅說,沒有永遠的帝寵,如果惹他生氣了,或者惹他其他的嬪妃們不高興了,也會被關進那冷宮之中嗎?聽說冷宮中多冤魂……她打了個冷戰,縮了縮肩,迅速關緊了窗戶,轉過身,咬了咬牙就往外走去。
她本就是鄉野中人,享不了這個福份!龍皓焱,我們今後各走各的路,你不要再來找我。
沒頭沒腦地在小巷子裡走着,腦中卻怎麼也平靜下來,腳步卻越發慢起來,幽暗的小巷,溼滑的青石板路,微鹹的空氣,可是,空氣怎麼會鹹呢,停住腳,伸手輕撫了眼睛,這才知道,這雙眼早已被淚浸溼,而且……她在不捨……在害怕、在無助、在惶恐、在……想他,這個他,居然不再是雲墨,而是這個霸道得讓她無路可退的男人!
他那深遂得如夜空的眼睛,睡覺時也會霸道十足地臉,他有力的手攬在腰上的感覺……這種感覺叫做依靠,這種依靠比雲墨來得真實,這些個夜晚,她學會了用除了縮成一團的姿勢睡覺,學會了可以一覺睡到天明而不用噩夢纏身,學會了用毛筆在紙上寫大大的、自己和他的、雲墨的名字、學會了原來吃飯是可以坐在桌邊慢慢吃,而不是縮在屋檐下任那風吹雨淋日曬蚊叮,捧着一碗殘羹剩飯狼吞虎嚥。
原來,這種關愛可以不只是精神,可以來得更實在,這種實在已經切切實實地讓她感覺到了溫暖。
繼續走,腳步卻越來越沉重,似是被綁了千金重擔一般。耳畔突然傳來了譁拉啦的河水奔騰聲,這聲音隨着她的前行愈加震耳欲聾,猶如千軍萬馬帶着磅礴的、橫掃一切的氣勢在耳邊策馬狂奔。
到了河邊了嗎?她提起了裙角,快步往河堤上走去。
夜,這麼黑。
無星,無月。
幾隻守堤人掛在岸邊上的燈籠,光影幽幽,影子下面,一個高大的背影正凝神看着這奔騰的河水!
是他!
他來看這河水來了!
原來,他睡不着是因爲擔憂這可能淹沒一切的大河!他一統天下、創造非凡盛世的理想,被這兇猛的河水威脅着,自九歲起,他就爲了這個夢想而努力,騎射、國策、兵法、武藝
……他像打造鐵人一樣的鍛鍊着自己,可是,難道就要被這條河湮滅了夢想?
他緊皺着眉,看着眼前奔騰的河,負在身後的拳緊握着。
最怕的,不是這雨,而是人……如果雲墨和龍元澈不顧了老百姓的命,要用這河水來作武器,炸了這河堤,他還有什麼辦法抵擋這洶涌的天水?
風,愈大,他的衣袍在風中獵獵。
他的發被吹亂,雨絲懸於他額前的發上,他舒了一口氣,忽而一道細小的亮光劃破了夜空,他迅速一伸手,抓住了那抹光,這是一枚小銀筒,從裡面取出了薄紙,展開看,他的眉又緊皺了起來,他冷笑,然後揮袖,把那紙塞進懷裡,轉身往河堤的另一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