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兒寅時開始。”雲墨也不看她,轉身往她屋裡走去,指着屋子裡的東西說道:“今後不許赤身,要和師姐們一樣,穿整齊衣裳,梳好頭,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否則錯一次,爲師便重罰一次。”
“哦。”阿泠也不敢再違抗,乖乖地應了聲,往屋裡看去,那裡多了一個衣櫃子,雲墨一拂手,那櫃門便開了,櫃中,深深淺淺的一色紅衫裙,錦緞流蘇,佩環叮咚。
他自繼任門主以來,親授弟子,僅此一名而已,阿泠當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經有多榮耀,只一門心思想學了本事,以後給這師傅好看。
這阿泠從第二日起,果真老老實實地開始學起了琴,也果然和她自己說的那般,別人彈一回,她便彈百回,那蔥白的手指不幾日就傷痕累累,都是琴絃割出的細傷口,她還不習慣戴那琴拔子,所以生生用這手指去感受那琴絃的顫動, 往往一坐便是一天。
那些師姐們,只因嫌她是小妖,都不肯與她來往,就連吃飯時也不願與她坐一桌。師兄們雖有心幫她,可也因她是雲墨唯一的親授弟子,身份特殊,又因雲墨有言在先,不許男弟子靠近她,也只好遠遠躲着。
她本聰穎,不幾日便覺察出自己不受人歡迎,她的性子也清傲,自是不肯主動去巴結她人,只自己悶在屋裡練琴。
日子一天天過去,除了吃飯睡覺,便都是在這琴邊上坐着,一心想在短時間裡就能超過雲墨,最好能好到氣死這個壞師傅,氣死一幫壞師姐師兄。
琴音,從嘈雜難聽,到了漸能成調,又到了漸漸流暢,她自己又得意了起來,偶爾撫琴的時候,也會跟着這琴音高唱幾句,這歌聲中頗有得色。
這日,她又在屋裡悶着頭用力地拔着琴絃,雲墨在屋外聽了半天,便皺起了眉,這小妖滿心是怨氣,又不知人的感情,哪裡能彈得出美妙琴音來?便是成了調,也是生硬苦澀的味道,又早早生了這驕縱之氣,怕難成大家。
推開門,走了進去。
阿泠一看他,便喜滋滋地站了起來,顯擺一般地說道:“師傅,徒兒今日彈得可好?”
“亂七八糟!簡直污人清靜,師兄師姐都被你吵得無法修練!”雲墨冷冷地斥責道: “再如此下去,便怪爲師出手責罰。”
阿泠楞了一下,她自以爲是比不上雲墨,但是哪裡像他說得這樣差勁?臉漸漸漲紅了起來,那不服氣的勁頭又上來了,她一跺腳,就大聲說道: “哪裡是我吵了她們,分明是她們吵了我!你偏心,你就嫌我是小妖,所以故意折磨我,你們都欺負我!”
說着,居然用力地推開了雲墨,大步往外跑去,雲墨皺了下眉,連忙跟了出去。
阿泠一頭衝向了後院的小山林,那裡有一個小潭,潭中有冰泉,所以這潭中之水都冰寒沁骨,一般人是不愛到這裡來的,怕被這寒氣傷了元氣,只有她愛這裡,每每煩躁之時,便會獨自在這裡游水發泄一下。
這會子,她衝到了潭邊上,伸手就拉開了衣帶子,任那衣裙滑下來,然後踢掉了繡花鞋,往那水中撲去。
雲墨慢慢走到了潭邊上,看着她在潭中用力地劃拔着潭水,濺起大片的水花來,陽光映在這水光上面,她的長髮在水中漂起,身子又粉嫩白皙,他又感覺到了鼻下一片熱熱鹹鹹,居然又流鼻血了。
“討厭的師傅,討厭的師姐,我要是學成了法術,我要把你們全都捆到梅樹上面,捆十年百年,捆上一千年!”
她一面大喊着,一面就哭了起來。
雲墨擡手擦掉了鼻血,就輕嘆了起來,畢竟是個孩子,又是小妖,哪裡懂這些人情世故,可能也是自己管得太嚴了些,應該從這做人處事開始教她纔對。
“阿泠,上來。” 他負着手,輕聲喚道。
“我不,我要離開這裡。”
阿泠扭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又有些失起神來,這人間的煙火,只讓她媚意更濃,便是這生氣的模樣,也豔麗動人,可又在這豔麗之中又滿是清麗純淨,她真是個複雜的女子,哪裡有女人能把這兩樣極端的美同時聚於一身的,若他日她得成了大法,想必這天下之男子,不,怕是幾界男子都要擠破了頭往自己這門裡鑽吧。
到了那時,怕就有大麻煩了!
不行,不能再讓她這張臉面對世人!他手一揮,一方輕紗便往她面上飛去,將她的臉遮了起來。
“呸,呸,呸,你幹什麼?想悶死我麼?”紗的下角正好飄到她正微張着準備罵他的櫻脣之中,又惹得她大惱了起來。
“戴着,無師令,不可取下。”他冷冷地說道。
阿泠氣得直喘粗氣,又無可奈何,忍了半天,就揚了手,重重地一拍水面,擊得那水花四濺,然後她便尖叫了起來。
這叫聲,驚得林中鳥兒四下逃竄,驚得那前院之中的練琴之聲都停了下來,只有她的尖叫聲在這空中盤旋。
雲墨只聽她尖叫,完了之後,才低聲說道:“起來吧,爲師帶你出去一趟,你就明白爲師爲什麼說你彈得是亂七八糟了!”
“好!我就聽聽,我哪裡不如別人了。”
阿泠漲紅了臉從水裡跳出來,雲墨皺了下眉,轉過身去,解下披風遞給她,那月白的真絲肚兜浸溼了,貼在玲瓏的曲線上,比沒穿更誘人。
阿泠看着他的模樣,眼珠子突然一轉,就想到了狐狸姐姐的話,於是就掩嘴一笑,慢慢走過去,手指從他的衣衫裡探了進去,輕輕地一撫,便嬌滴滴地說道: “師傅,徒兒哪裡有你說的……”
“放肆!”雲墨頓時臉色大變,一把拉出她的手,一用力把她丟出了老遠,這時他是真動了怒,好的沒學會,居然學會了這一招!
阿泠自進幻門之後,從未見他如此冷硬表情,一時間也楞住了,不知道是應該爬起來告罪,還是應該怎麼樣,只楞楞地看着他。
“收你入門,是見你還有幾分資質,想好好調教你,既以修成人形,便要好好走這條路,若是學了那品行不端的,做這狐媚惑人之事,不顧禮儀廉恥,那爲師這裡也容不得你,你滾便是!”
雲墨的語氣更嚴厲了,一臉冰霜地盯着她。
阿泠眨了眨眼睛,爬了起來,低下了頭,輕聲說道: “阿泠知錯。”
“走吧。”
雲墨見她態度收斂了,便轉過身大步往外走去。
阿泠朝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裹緊他的披風快步跑回房去,待換了衣裳出來,他已經在院中牽了一匹馬來。
那馬,通體雪白,眼睛明亮。
“它叫雪花。”
雲墨看了一眼滿臉欣喜的阿泠,低聲說道,阿泠小心地伸出手去,在馬兒的腦袋上輕撫了一下,那馬就不耐煩地甩了甩脖子,往一邊走去了。
“它也不喜歡我。”阿泠有些沮喪起來,側過臉來看着雲墨小聲說道。
這一個也字,讓雲墨有些心痛起來。他也知道,在這幻門之中,除了自己,幾乎沒有人和她說話,她雖每天打着練琴的名號關在屋裡叮叮淙淙地彈,可是他也看到了好些次,她躲在窗口看外面的師姐們休息時玩樂,那眼中滿是羨慕之色,可一遇上他的目光,她就會立刻垂下眼簾去,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繼續發狠彈她的琴。
這倒是個驕傲的小妖。
他喚過雪花來,扶着阿泠的手,把她抱到馬上面,阿泠的眉眼間便又興奮了起來。 他自己騎了匹純黑的大馬來,喚它:烏錐,然後一黑一白兩匹馬兒並肩一起往外行去。
自入紅塵以來,阿泠第一回可以出去!此時已是酉時了,夕陽唱晚,那聽曲唱戲,酒樓之中正熱鬧。
一路行來,路邊上皆是小攤販,那香噴噴的包子餛飩,熱氣直冒,賣些便宜首飾的小攤子上擠滿了大丫頭小婦人,都是吃了飯,出來逛逛的,這時候的國運正昌隆,百姓富足,有這些子閒錢出來討個開心,偶爾也能看到一些外域來朝的黃頭髮綠眼珠的人,阿泠看得眼珠子都不會挪動了,只一個勁兒地喚着雲墨:
“師傅,這裡,師傅那裡……”
這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飄逸,出塵脫俗,女的雖蒙了輕紗,但那雙美目依然誘得衆人不停地把目光往二人身上投來,又加上這阿泠一點也沒有世俗女子的拘謹,叫雲墨時也不刻意壓低聲音,只聽得她清脆的聲音不時響起來,又讓衆人羨慕起來,哪裡來的璧人兒,這樣出衆!
雲墨倒也不去制止她,第一回親身體驗到紅塵繁華,難免會有這樣的興奮表現,她要停下來,他也讓她停下來,去看看,輕撫一下感興趣的東西,今天他就是要讓她親身感受到紅塵中的善惡美醜,讓她對這紅塵有一個正確的理解,並不是她狐狸姐姐跟她胡說的,僅是一個有美男子可以“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