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伊也立刻轉身,衝向了龍皓焱的位置,可是,這裡哪裡還有人影?都不見了,他、刺客、暗影……
遠處,人聲鼎沸,似乎是來了好多人一樣。
陶伊忍住驚恐,帶着灰灰往那人羣中跑去。原來,來的都是軍士和百姓,拿着鐵鍬和沙包,
要發水了,他們都不逃命嗎?
來不及思考,已經有人往她手裡塞了一把鏟子,大聲喊道:
“快,剷土,裝袋!”
陶伊連忙揮鏟,開始往兩個男子手裡的袋中裝起土來,有軍官模樣的人在指揮着,不時有人騎馬從另一側的路上奔過,揮着小黃旗大喊着:
“陛下有旨,堤在國在,國在人在,爾等萬死,也要守住河堤!”
他在哪裡?陶伊的心懸了又懸,可是又不能停下手裡的活,沙袋一個接一個地送到眼前來,她的身邊,不止她一個婦人,還有年邁的、年幼的……都在這雨中埋頭苦幹着。
她,從來沒有和這麼多人呆在一起過!沒有人理會她是誰,也不關心她來自哪裡,似乎她就是她們其中的一員,灰灰就在腳邊,用小腳刨着土,嗚嗚地叫着。
“大家堅持住,陛下已經堵住了河堤,大家動作再迅速一點。”
又有人策馬奔過,大聲喊叫着,他堵住了河堤嗎?陶伊的眼睛有些發澀,發酸,可是,他有沒有受傷?
一夜,都是在重複這些動作……剷土,裝袋,抹汗……
天,漸亮了!
突然,前面傳出了一陣震天的歡呼聲,這歡呼聲充滿了喜悅,一陣高過了一陣,他們在喊:
“堵住了,堵住了!”
陶伊的心更緊了,她拖着鐵鏟就往人羣前方鑽去,他在哪裡?現在,她好想看到他,看他還好不好?
前面突然又靜了下來,接着便是一陣竊竊私語聲傳進她的耳中:
“陛下還在河裡……陛下……”
他還在河裡?陶伊的眼睛有些發花……難道他掉進水裡了?用力地扒開人羣,往前擠去,議論聲越來越大,都在說他還沒有上岸來……他怎麼沒有在岸上呢?那他在哪裡?
終於,人到了人羣的最前方。
誰還認得出她的樣子啊?只穿了條襦褲,滿臉滿身泥漿,連頭髮上面都是!只有那雙眼珠子沒有被泥糊住。
侍衛攔住了她,她看到十一和榮延、月魂他們都在岸上,而旋璣正盤着巨大身子堵着那被炸開的河堤缺口,鬍鬚怒張着,爪子伸開,抓着身前沙袋,往身下堆積。
不見他!
她急得直跳,可是侍衛卻不放行。
“陛下出來了!”突然,一個聲音炸響。
旋璣慢慢地縮回了身體,盤旋着飛上天空,然後越縮越小,最後,直直地往下跌來……原本它呆着的地方,龍皓焱伸出手來,接住變得巴掌一樣大小的旋璣,它耗了太多的靈力!它本戰獸,這種把自己身體強行撐大的行爲讓它損耗太大!相應的,龍皓焱的體力也損耗到了極致!他的臉色很灰暗,卻依然威嚴地挺立着,緩步走上堤壩,掃視着底下的百姓。
“陛下萬歲!燕周保住了!陛下萬歲!”有人大呼了起來,傾刻間,這呼聲便響徹雲宵。
烏壓壓的,眼前全是跪着的人。
陶伊立於這人羣中,和他靜靜對視着。
片刻,她突然大喊了一聲:阿簡!
便推開了攔站她的軍士,往他身前撲去,他伸出了手,凝視着她狼狽的模樣,任着一身泥水的她撲進了懷裡,叫着他:阿簡!
“阿簡,你真的沒事嗎?”
陶伊根本沒想到自己現在泥糊糊的模樣有多麼難看,也不記得龍皓焱是人前的皇帝,只管伸手輕撫着他的臉,擔憂地問着他,他的臉色太差,灰暗得嚇人,就連上次連打九場硬仗還跑回竹林去看她時也沒見他露出過如此疲憊的模樣來。
“沒事,回宮。”
他拉下她的手來,目光落在她的腿上,眉輕蹙了一下,便向旁邊伸出手去。榮延迅速解下了身上的披風,恭敬地放在他的手裡,他的手一抖,那披風便迎風散開,包裹住了她單薄的身子。
她這纔想起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來,連忙鬆開了緊挽住他的手,緊緊地揪住了身上的披風,天,她又犯糊塗了,這是在百姓面前,在衆臣面前,她在作什麼?叫他阿簡,還當衆抱他,摸他的臉……他的臉被自己摸得黑乎乎了,全是泥巴!他說過,人前不許她放肆,這回,他會發怒嗎?小心地擡眸看了他一眼,他的樣子除了疲憊,便是平靜,一點也沒有動怒的跡象,是太累了,連生氣也沒有力氣了嗎?
烏錐長嘶了一聲,慢慢走過來,在二人面前停了下來,龍皓焱拉住繮繩,翻身上馬,還未等陶伊反應過來,就已經策馬而去了。
有些尷尬……陶伊怔怔地站着,看着他的身影遠去。
“娘娘,請上輦!”榮延上前來,抱拳,恭敬地說道。
“他去哪裡了?”轉過身,陶伊沮喪地小聲問道。
“陛下要去療傷,娘娘請上輦,起駕回宮。”
榮延的態度依然恭敬,今夜的事讓他對陶伊的印象有了一個大的轉變,不止是他,月魂、暗影侍衛們都很意外,她不逃,不驚慌,卻和百姓一起揮汗如雨地挖沙裝袋,看到龍皓焱從決堤之處走出來時,她不跪、不拜,卻喊着這個有數年沒人喊過的名字跑過來……沒人會想到這個場面的出現,她卻作得自然,就像本來她就和龍皓焱這樣親密一樣!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龍皓焱居然也不生氣,任她這樣放肆!
側過身去看十一,十一的表情並不如之前那般親熱,只是徑自轉了身,往河堤下走去,陶伊有些緊張起來,是不是自己的行爲太不端,讓十一也看不入眼了呢?
在榮延的催促下,陶伊只好抱着灰灰上了輦,暗影一路奔跑,很快就回了宮。
小院一片安靜,小悅伺侯她梳洗更衣完畢,也回了屋子休息,她一向是不需要人在外面守夜的。
躺在牀上,陶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同,心裡總想着龍皓焱策馬而去的樣子,榮延說他去療傷,他傷得很嚴重嗎?
乾脆披衣起了牀,拉開門出了院子。
這一塊是禁地,外人不能靠近,可是,她卻能在附近走一走,散散心。皇宮的夜晚一向很安靜,不像先王在位時那樣喧囂熱鬧夜夜笙歌,他是不好這些的。
可是,今天爲什麼總想他?陶伊輕嘆了一聲,在柳樹下停了下來,柳絲在夜風裡輕晃盪,她斜依着樹靜靜地站着,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鑽出了厚厚的雲層,在水裡映出一個圓圓的月影,她凝神一想,今日居然是初七了,再過幾天便是……八月十五,團圓的日子,她能和誰一起團圓?
記憶裡,吃過的唯一次的月餅,來自雲墨!那留在舌尖的味道,至今她也沒有忘記過。雲墨,我爲他動心了,你會怨我嗎?你那日出宮時,到底說了句什麼話?
“娘娘。”
一個略爲激動的聲音在耳畔響了起來,她轉身一看,月光下,金東海正立於湖邊,欣喜地看着她。
“娘娘,能見到你太好了。”金東海上前一步來,想伸手拉她,到了她的面前,又反應了過來,連忙單膝跪了地,抱拳說道。
“將軍快快請起,不知將軍何時回朝的?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宮中?”陶伊連忙伸手扶起他來,輕聲問着。
“臣下回朝已有三日了,一直想見娘娘,可是求見無門,今天正好隨駕護堤,在那裡看到了娘娘,可是當時太亂,也不適合說這事,所以護送陛下回宮之後,臣下就冒死留在了宮中,想見上娘娘一面。”
金東海的表情沉寂了下來,陶伊心念一轉,便明白過來,婉妃被關進了冷宮,他是婉妃唯一的親人,姐姐被貶,他豈能袖手旁觀?果真,金東海又單膝跪了下去,焦慮地說道:
“臣下來見娘娘,相信陛下立馬就會知道了,也不知道會怎麼重責臣下,可是,臣下的姐姐確實不是真心想謀害娘娘,臣下了解姐姐的性格,想必只是心中不服氣,想撒撒氣,娘娘,姐姐掌管王府後院已經多年,也是忠心服侍陛下的,求娘娘開恩,在陛下面前美言……”
陶伊聽他說着,伸手就扶起了他,小聲說:
“將軍,陶伊本就不怪婉妃娘娘,如果我說的有用,我一定會說的。”
“有用的,陛下爲了娘娘,肯饒水芹,定能饒姐姐。”
“水芹沒死麼?”陶伊驚訝地問道。
“沒有死,只是打得厲害,又貶去刷馬桶,好歹是活下了一條命,按律,她是應該車裂的,陛下可以爲了你饒水芹,娘娘只要肯求情,這大恩,微臣定當涌泉相報。”
金東海的眼中閃過了兩抹晶亮,他本無母,家中貧寒,是緋婉如同母親一般,一直悉心照顧他,又賣身進王府,籌錢讓他上了學府,習得兵法武藝,更是安排機會讓他得到了龍皓焱的賞識,建功立業……而今,姐姐失寵,在冷宮受罪,他怎麼可能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