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烏雲愈濃密,雨點就那樣又紛紛揚揚地撒了下來,天像裂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毫不吝嗇的將雨水倒進了這片山谷。
相較於外面嘩嘩的水聲,這處竹室裡卻靜謐得讓人瘋。
軒轅恪靜靜的看着牀榻上的錦瑟,儒雅的容顏上隱隱約約的蒼白中帶了一抹刻骨的沉痛。
這是他第二次看她哭泣。
第一次,她臥倒在泥濘中,傷心得像個孩子,這一次,她安靜的躺在那,沒有聲息,只有一行清淚。
他知道了她的痛苦。
他知道,一直以來,她是那樣的驕傲,用所有的驕傲維護着她的自尊,從不示弱如人,而現在她又落淚了……
若不是痛苦到極致,她是不會落淚的。這次,只怕她自己也沒有覺察,是身體痛苦到了極致而產生的本能反應。
僵硬、茫然、空洞、恐慌……
他都看到了。
如果不是她??口的起伏,他真的認爲她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氣息。
所有的人從來沒有看到他這樣陰霾的神情,全都噤若寒蟬。
他終於把錦瑟抱到了懷裡,眉峰蹙起,抿起的脣角止不住地顫抖着,勾起的紋理,好似湖面一痕又一痕的波紋。
“你們誰能告訴我,王妃到底怎麼了?”沙啞的好似野獸悲鳴的聲音,隱隱帶了雷霆之怒。“說,怎麼都不說話了?”
一旁的軍醫已經嚇得跪在了地上,“將軍,王妃她……不行了……”
軍醫的話,讓軒轅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似乎即將終止,什麼叫不行了,昨日,她還在他的懷裡撒嬌,她還精神百倍
。
壓抑的激烈情感終於在這個瞬間從??膛裡迸了出來。
“你說什麼!你這個庸醫!怎麼會不行?王妃不會有事,就是上天想要她,也要問我允不允?誰也不許說王妃不行了。救不活她,就算本王不要你們的命,回過都城,你們一樣逃不過罪責……”
望着從不輕易動怒的軒轅恪怒目的模樣,軍醫更加心驚膽戰。
“將軍恕罪,屬下沒有說謊!是王妃的身體本就很虛弱,現在又突怪症,已經是油盡燈枯,能勉強支撐到這個時候……已然……很不容易了……”
不等他說完,軒轅恪已經勃然大怒,喝道:“滾,都給滾下去,三天後,如果王妃還沒有好轉,你們都提頭來見,滾下去……”
人都慌忙出去了,他忙低看向錦瑟,憐惜地摟住。
她
的面色已經泛出了一抹青色的蒼白,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
錦瑟的心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她可以想象得到他蹙眉怒的樣子。
她很想給他撫平……
身上的痛好像也退去了許多。
她真的撐不下去了嗎?害怕,終有一天會離開他,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的快,原來一切都會有盡頭。
身上那些駭人的東西也平靜了下來,錦瑟心裡一驚,心裡一個大膽的想法騰昇起來。那就是,當她的心情平靜下來時,這些吞噬她的東西就會很乖,即使仍然在消磨她的生命力,也不會那麼痛苦。而她一旦恨意大增,怨氣升起時,這些東西也會怒,狂,拼命的撕扯她的身體。
抱着這樣的想法,她又想起了父親將她投進棺木,想着燕如雪賦予她的痛苦……
針刺一樣的痛在心中漫起……
驀然,感覺到一滴憑空落下的液體暈染了眉尖,錦瑟長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投下了青色的陰影,仿若那斷了翅的蝶顫動着。
她想睜開眼,想看看他,只一眼就好。
恪呀……
失去了自己,這個男子會痛吧?幾乎已經失去了一切的他,會怎麼樣呢?她真的不放心啊,真的不放心……
她希望他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即使痛苦,即使傷心,只要他活下去……
人生苦漫,沒有了她,誰來陪着她。沒有她,太子更無顧忌,誰來護着他。
小時候,時時受人欺負。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有自己去爭取,哪怕是不擇手段,所以對他也一樣,爲了得到他,她不怕得罪天下人。
謙讓,犧牲,奉獻,那都是弱者爲了掩飾自己的無能而狡辯的行爲,她的血液裡從沒有這幾個詞,沒有……
她得到了他,甚至是他整個的心,可她爲他留下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若她就這樣死了,只會給他留下無盡的思念。
隱隱的似乎嗚咽傳來,那是一種壓抑的,悲愴到魂魄裡的哭泣,就好象失去了另一半生命的孤狼,哀傷得滲入骨髓。
錦瑟的心中有刺一點點深深的刺入。
如果,如果她真的走了,她突然希望能有另外一個女人陪在他的身邊,哪怕那人是燕如雪。
一剎那,心如明雪。
沒有了恨,所有的恨意在這一刻龜裂瓦解。
她以爲,就
算自己死,她也不會放手的,她也會帶着他的靈魂下地獄,可這一刻,她突然就放手了。
原來,她愛他啊,是真的愛他,愛到不能愛時願意放手。
這是無聲哽咽,大滴大滴的淚珠順着他頰,滑落在淺青色的衣襬上,暈出斑駁的淚痕.緩緩地伸出因爲過度的緊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靜靜地,輕輕地,伸出,然後又緩慢收回。
“你看到了我的痛苦了吧。”他的聲音哽咽,“不過,你也別得意,你給我記住,我不管你在受着什麼樣的苦,你都要給我醒來,休息離開我半步。你若就敢這樣去了,我一定不會讓你安心,我要日日念你,喊你回來,讓你在地府也呆不安……”
他緊緊,緊緊的抱着她。
奇蹟般的,她竟然感覺到了一點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