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芳華聽罷,許久沉默不語。
秦錚抱着她,細細地看着她的神色,好半響,從她面上什麼也看不出來,他不由得緊張,手臂收緊,低聲道,“你不太高興?”
謝芳華搖搖頭,曬然一笑,“不是不高興,是沒想到而已。”
秦錚見她笑了,心下驀地一鬆,“若不然你覺得我敢靈雀臺逼婚?那麼有把握爺爺將你許給我?你想想,爺爺是什麼脾氣?若是不提前應了,我做什麼都不管用,別說當着他們的面非禮你了?又如何會迫得皇叔下旨?”
原來靈雀臺逼婚賜婚背後還有這樣的事情!
謝芳華想起除夕那日,靈雀臺逼婚,鬧得動靜那麼大,她又氣又笑,“和着爺爺是在做戲,你也在做戲,瞞着的人就是我和皇上!”
秦錚聞言頓時委屈得不行,抱着她,下巴放在她肩上,聲音微低,“你回京後,想方設法要躲開我,我做什麼,你也不喜,若是我明着告訴你,你估計也不想嫁我,沒準還想辦法毀了這樁婚事兒,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謝芳華覺得他說的話有理,那時候回京,她一門心思都是保住謝氏和忠勇侯府,其餘的兒女情長,婚事情事兒,她是不會去考慮,更不會看在眼裡。若是知道已經私下定了婚約,正如他所說,可能還真的逼着爺爺毀了約定。
“爲了你,我遭了多少罪,以後你可要對我好點兒。”秦錚抓準機會,耳鬢廝磨。
謝芳華被他磨得身子發軟,伸手拍他,同時躲開他,“你還受着傷呢,別亂動,小心碰觸傷口,又要多養些天的傷,有你受的。”
秦錚只能放手,無比可憐的眼神凝着謝芳華,“忍了這麼久,的確也不怕再忍忍。可是爲了我這麼久辛苦得心肝肺都疼,你是不是該補償我?我們琴簫合奏一曲?”
這個容易!謝芳華知道他趁機傲嬌要好處,也不反駁,笑着問,“你要合奏什麼曲子?”
“鳳求凰!”秦錚道。
謝芳華咳了一聲,撇開臉,“這裡是皇宮!”
“正因爲是皇宮!”秦錚補充,“尤其還是皇祖母生前的宮殿,你不覺得她老人家若是在天有靈,一定會喜歡的嗎?”
謝芳華抿着嘴不說話。
秦錚瞅着她,低低地道,“若是皇祖母還活着,一定會喜歡你的。”
謝芳華依稀記得前世,德慈太后是個慈祥的老太太,但是關於前世的記憶已經太模糊,她記不清了。她不想破壞秦錚的好心情,笑着點頭,“好!”
秦錚頓時歡喜,“給我蕭,我來吹簫!”
謝芳華將蕭遞給他。
秦錚試了試音,歪着頭瞅着她,等着她擺琴。
謝芳華將琴拿出來,擺在琴案上,指尖微微有些顫意地調試了兩個音符,清潤悅耳。
這是她爹孃生前的東西!
他們一定是十分的琴瑟和美!
“你先!”秦錚似乎能感覺出謝芳華思念的情緒。
謝芳華點點頭,定了定神,指尖緩緩地流出音符,音符飄出窗子,穿出藹藹宮牆。
不多時,一縷蕭音注入,緩緩地,切切地,慢慢地,靜靜地,甚至地潤物細無聲地和琴音十分契合地合在了一起。
雨後空氣清晰,琴簫之音如陽光灑下的仙樂。
德安宮裡侍候的太監宮女都齊齊停了手中的夥計,悄無聲息地聽着琴簫之音。
宮牆也擋不住的纏綿瑰麗。
德安宮外玉石路上,秦鈺本來要向德安宮而來,聽到了琴簫之聲,猛地頓住了腳步。
跟在秦鈺身後的秦憐也連忙停住了腳。
琴簫之聲先是在德安宮內外飄蕩,到中間的曲調時,便漸漸地傳了出去,皇宮內院,一時間都被這琴簫之聲覆蓋。
就連皇后的鳳鸞宮,皇帝的御書房,也不能倖免。
皇后聽了一陣,立即問身邊的近身內侍如意,“誰在琴簫合奏?”
如意剛剛在聽到琴簫之音時便派人出去打聽了,如今見皇后問起,立即輕聲回話,“琴簫之聲是從德安宮裡傳出來的,昨日皇上派吳公公去請了芳華小姐進宮陪侍錚二公子,皇上言明,錚二公子的傷不好,芳華小姐不準出宮,大約是他們。”
皇后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他們還未大婚,竟然在皇宮裡琴簫合奏這等曲子!真是……不像話!”
如意不知怎麼接話,不言聲。
“鈺兒呢?”皇后又問。
“四皇子和憐郡主一起出去了,八成是去德安宮了!”如意小心地道。
皇后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好半響,纔有些疲憊無力地道,“鈺兒是我的命根子,他怎麼能……怎麼能……”頓了頓,閉上眼睛,“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以前,我還能看明白幾分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如今我是看不明白了。”
如意垂下頭。
“昨日他說的那些話……”皇后長嘆了一口氣,臉色來回變化,無奈至極,“如意,你在我身邊多年,你與我說一句實話,你說,我是不是抵不上王嫂?”
如意一驚,連忙搖頭,“在奴婢的心裡,您是最好的人。”
皇后搖頭,“不是讓你與我說這個,你是我的人,自然在你的心裡,我是個好的。”頓了頓,她斟酌着,“我只是問你,在外面的人眼裡,我是不是抵不上她?”
如意頓時爲難不已,不知道怎麼說。
皇后頓時笑了,“其實,你不說,這麼多年,我也知道,我自己不如她。”
“娘娘,也不能這麼說,皇宮和外面畢竟是不同的,您是皇后,母儀天下,盯着您錯處的人那麼多,您不能行差一步,可是王妃就不一樣了,她在宮外,無論如何,也是不怕的。”如意連連搖頭。
“哎,這麼多年,就是這個身份,這個身份……”皇后臉色黯然,“我能守住的,也就是這個身份罷了。皇上我守不住,我的兒子,我也要守不住了……”
“四皇子孝順,您可一定不要胡思亂想!”如意嚇得連忙寬慰皇后。
皇后笑了笑,聽着纏綿在一起的琴蕭之聲,目光幽幽,“你說,若是我支持我的兒子去奪,會怎麼樣?”
如意一愣,須臾,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睜大了眼睛。
皇后復又閉上眼睛,喃喃道,“讓我想想……”
如意連忙屏息凝神,不再言聲。
御書房內,皇帝正在批閱今日的奏摺,加急文書,桌案上攤開的摺子正是謝墨含昨日夜晚到達臨汾鎮,派人傳回京的。
摺子的意思是,請求皇上將左相和英親王府大公子調遣回京,臨汾鎮之事,一律交給他。
摺子中陳情了一件最主要的事情,謝墨含毫不含糊地之言,只要無人插手臨汾鎮搗亂,他能保證將臨汾橋在兩個月內修築好。避開汛期,挽救數萬百姓和良田。
摺子攤開,皇帝久久沒批註。
聽到琴簫之音,皇帝皺眉。
不等皇帝開口詢問,吳權便低聲解惑,“琴簫之聲是從德安宮傳出來的,大約是錚二公子和芳華小姐合奏解悶!”
皇帝聞言臉色頓時沉了,“淫詞豔曲!”
吳權頓時將頭恨不得垂到地底下去。
鳳求凰只是兩心相悅的曲子,當不得淫詞豔曲,可是皇上心情不好,非要這麼說,誰也沒轍。
“四皇子呢?”皇帝想起秦鈺,沉着臉問。
“四皇子早上去鳳鸞宮請安,之後據說和憐郡主一起打算去德安宮,不知道這個時辰到那了沒有。”吳權一邊觀察皇帝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道。
“你去,將他給朕叫來!”皇帝揮手。
吳權應了一聲,連忙去了。
皇帝復又看向桌案上的摺子,想了想,御筆批了一個“準”字。
既然臨汾鎮查不出刺殺內幕,左相和秦浩再在臨汾鎮待着,也沒什麼意義了。他是一國之君,不能拿臨汾橋的汛期和百姓良田性命亂爲。況且,左相和秦浩回來,他還有用處。
柳妃、沈妃、柳氏、沈氏……
謝氏……
他想要左相和秦浩查的是謝氏和柳氏、沈氏牽連刺殺抹平的把柄,可惜,那兩個人這麼長時間,什麼也沒查出來。
這麼大的事兒,竟然能給抹平得沒有一絲痕跡,他焉能不除去謝氏?
合上摺子,想起昨日秦鈺的話,他心頭又憋氣起來。
一曲琴簫合奏落幕,謝芳華和秦錚量量凝視,一個笑彎了嘴角,一個眉目盈盈。
宮牆外,秦鈺如一尊雕像,一動不動,陽光灑下,他臉色半明半暗。
秦憐動了動身子,從德安宮收回視線,看向秦鈺,她隱約能體味秦鈺這時候毫不掩飾的情緒,剛要開口,有人從身後急促地跑來,她慢慢地迴轉身。
“老奴給四皇子請安,給憐郡主請安!”吳權來到近前,躬身見禮,說明來意,“皇上請四皇子您去御書房!”
秦鈺閉了閉眼睛,慢慢地轉過身,面色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一如尋常,溫潤和煦,“父皇這個時辰找我?吳公公,可說了什麼事兒沒有?”
吳權搖頭,“皇上沒說什麼事兒。”話落,見秦鈺看着他,他湊近他,極小聲地給消息,“皇上剛剛正在批閱謝世子遞上來的加急摺子,聽到了德安宮傳出的琴簫合奏,便請老奴來找您了。”
秦鈺聞言微笑,“好,我這就去!”
吳權連忙退了一步。
秦鈺對秦憐溫和地道,“既然父皇找我,便不能陪你進去了,你自己進去吧!回頭父皇那裡若是沒事兒,我再來尋你。”
秦憐點點頭。
秦鈺轉身向御書房走去,吳權看了德安宮一眼,連忙跟着他一起走了。
秦憐猶豫了一下,還是進了德安宮。
玉灼腦子靈光,早就知道秦鈺和秦憐來了德安宮,站在宮外,琴簫之聲一聽,他就悄悄對裡面的秦錚和謝芳華稟告了。
秦錚揚了揚眉,沒理會。
謝芳華也沒多大想法,對於秦鈺,她自然是不喜的,除了他皇子的身份,還有初見的算計,橫着的溝壑。哪怕他對她有了那種心思。
如今秦鈺被皇帝的大總管太監吳權叫走了,秦憐自己進了宮內,玉灼照樣遞進來了話。
秦憐進了東暖閣,挑開珠簾,先小心地看了把玩着蕭的秦錚一眼,又唆了謝芳華一眼,笑着喊了一聲,“哥哥,芳華姐姐!”
秦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謝芳華回頭看了秦憐一眼,淡淡一笑。
“剛剛你們合奏的是鳳求凰嗎?”秦憐走到近前,挽住謝芳華的胳膊,“芳華姐姐,你的琴竟然彈得這麼好,若是這南秦京城,你這個琴技認第二,怕是無人敢認第一。”
“你如今是搬出了宮外的英親王府,還是又住在了宮裡?”謝芳華不答反問。
“三天住宮外,兩天住宮裡。”秦憐嘆了口氣,有些委屈地瞅着秦錚,怏怏道,“我是個沒家的孩子,在皇宮生活了多年,皇宮卻不是我的家,出去英親王府,那雖然是我的家,但是我卻與那個家格格不入。”
謝芳華心下觸動,秦憐雖然在秦錚面前不那麼討他喜,但是也是身不由己,論起來可憐,誰也不比誰少一分,她聲音軟和了些,“家在哪裡,親人是誰,糾葛些情緒到沒什麼必要,只要你心境穩妥,自己過得安然就行了!”
秦憐沒想到謝芳華會開解她,她眼眶頓時一熱,挽着她胳膊的手緊了緊,有些微哽咽,“有嫂子真好!”
秦錚忽然冷哼一聲。
謝芳華瞪了她一眼,“要叫嫂子還早!”
“是,還早!”秦憐拉長音,俏皮地道,“我看我哥哥都等不及把你娶回去了,我這個親親妹子,先練習着吧!別哪天突然他將你娶回去,我喊着生硬,再不討他喜歡,以後我出嫁了,他不管我怎麼辦?不是都說出嫁的女兒要靠家裡的兄長扶持才能在夫家過得好嗎?”
謝芳華失笑,伸手點她,“你這是想嫁人了?郡馬可有人選了?”
秦憐畢竟臉皮子還是薄,乾咳了兩聲,“哪裡有人選,我這不是話趕話地說麼。”頓了頓,她鬆開謝芳華的胳膊,跑過去拽秦錚的袖子,可憐兮兮地央求,“哥哥,你就原諒那日我裝崴腳騙娘吧?好不好?那日是秦鈺哥哥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先在娘面前說我崴腳了,我沒法子只能配合他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錚甩開她。
秦憐拽得死死地不鬆手,眼睛紅紅地道,“那天我回去找娘道歉,娘沒打我,沒罵我,卻是到今天都沒理我。哥,你就原諒我吧!我不是故意的!秦鈺哥哥再好,他也不是我親哥哥。”
秦錚臉色發沉,“你不是一直將他當做你親哥哥嗎?”
“沒有!”秦憐搖頭。
秦錚冷笑了一聲。
秦憐豆蔻指甲叩緊,垂下頭,低低地細若蚊蠅地道,“我養在皇嬸膝下,也算是人在屋檐下,哥哥,我一日不離開皇宮,又能怎麼辦?和你們親近,他們……”
“算了!懶得聽你說!”秦錚打住她的話,狠狠地道,“你既然想嫁人,我不如就將你嫁得遠遠的。省得你在我眼前礙眼。”
秦憐擡起頭,忽然笑逐眼開,“好啊,你就將我嫁得遠遠的吧!我保證不礙你眼!”
秦錚冷哼一聲,“鬆手!”
秦憐立即鬆開了手,轉頭挽住謝芳華的胳膊,所有的神色一掃而空,只剩下笑顏,“芳華姐姐,你一定要監督着我哥哥,讓他將我嫁得遠些啊!這南秦京城,我都住夠了!”
謝芳華看着她如花笑顏,心下微嘆,這孩子敏感,是看透了什麼,不想夾在皇后、秦鈺和英親王妃、秦錚之間吧?她不是住夠了南秦京城,是住夠了皇宮,受夠了夾板氣。她點點頭,“好,我幫着你監督她!”
“嫂子真好!”秦憐毫不吝嗇地釋放她的奉承話。
秦錚臉色稍霽,但還是揮手趕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在這裡打擾我們!”
秦憐嘟起嘴,似乎又鮮活起來,瞪着秦錚。她瞪了半響,泄氣,“好好好,誰叫你寢食難安地想了好幾天來着,我不打擾你們了。”話落,她歡喜地向外走,“我要出宮去找娘,我知道她出宮了!”
說走就走,轉眼就出了德安宮!
她的身影比之來時,輕快不少!
謝芳華看着秦憐身影離開,迴轉頭,對着秦錚笑了笑。
“還算有腦筋!沒被豬拱了腦子!”秦錚嗤了一聲。
“有你這樣說自己妹妹的?”謝芳華嗔了他一眼,吩咐玉灼將琴簫拿下去,回頭對秦錚道,“你在這裡也坐了半日了,累了吧?我移你去牀上躺躺吧!”
“你跟我一起躺着!”秦錚趁機要求。
“好!”謝芳華點頭。
不多時,她將秦錚移到牀上躺下,自己在他身邊躺了下來,秦錚握住她的手,一起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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