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芳華閉着眼睛沒休息一會兒,秦錚便喊她去做飯。
她看了一眼外面飄着大片的雪花,不願意動,伸手對西南的方向指了指。
“只要有你在,爺纔不吃大廚房的飯菜,多年如一日,早膩味了。快去做!”秦錚站在她面前,用腳踢了踢她。
謝芳華眼白馬上佔據了大半個黑眼球的位置,他在這王府生活了快十七年了吧?不是也沒被膩味死?她每頓飯不是糖多就是鹽多,他還沒吃膩味?
“我跟你一起去!”秦錚伸手拉她。
謝芳華避開他的手,打定主意不想動。
“我給你燒火!”秦錚哪裡讓她避開,一把就拽住了她,拖着就走。
謝芳華忍了忍,纔沒擡腳踹他,只能跟着他出了暖和的房間。
落梅居幾乎被雪覆蓋,梅枝上壓了一層瑩白。紅色和白色相疊,別有一番寒徹骨的傲香。從皇家獵場弄回來的兩隻小動物應該在是王府轉了一圈沒發現能逃出去的路,便找了個空屋子安了窩,此時似乎忘了負傷,在院中追逐嬉戲,厚厚的雪地上被它們踩出了無數爪印。
秦錚在出了門口時便自然地放開了謝芳華的手,向小廚房走去。
謝芳華臉色即便這些年鍛鍊得厚了些,但也有些熱,看着走在前面恍然無覺剛剛舉動的秦錚,顰眉片刻,手在衣裙上用力地擦了擦。
秦錚回頭看了她一眼,眸光凝了凝,沒說話。
謝芳華理直氣壯地瞪了他一眼。
秦錚攸地笑了,倒退兩步到她面前,彈了彈她頭頂上被風吹起落在上面的花瓣,謝芳華以爲他會說什麼,他卻又扭頭走了。
聽言聞到動靜,從他的屋子裡跑出來,“公子,我來給聽音燒火就行,您……”
秦錚瞅了他一眼,“你不是要煎藥嗎?”
“今天的藥煎完了。”聽言道。
“那就把明天的也煎出來。”秦錚說話間已經邁步進了小廚房。
聽言呆了呆,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本來覺得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如今看自小跟在秦錚身邊的這個聽言,她只能搖頭。正如秦錚所說,他這麼呆,這麼些年是怎麼跟在他身邊沒被人弄死的?
不多時,小廚房擠滿了三個人。
一個人做飯菜,一個人燒火,一個人煎藥。井然有序。
有秦錚看着,謝芳華沒理由再放錯糖或者鹽,也不會放多或者放少。所以,這一頓飯算是吃了個不甜不鹹正可口。
秦錚吃罷飯,極爲滿意地道,“以後若是有時間,我都幫你燒火!”
謝芳華捶捶胳膊,掄勺子也是一門學問,她每次從廚房出來就胳膊疼,納悶拿着比勺子重幾倍的劍的時候卻半點兒不適沒有。難道她天生就是拿劍的料?
“胳膊疼?”秦錚挑眉。
謝芳華懶得瞅他。
“走,我們去院中練一會兒劍,活動一下就不疼了。雖然天冷,爺就不辭辛苦陪你了。”秦錚站起身,將牆上掛的劍扔給她。
謝芳華反射性地接過劍。
秦錚勾了勾嘴角,揚眉道,“今日不讓着你。”
謝芳華冷哼,誰讓着誰?
“公子,聽音又哼了。”聽言立即大聲道,像是發現了不得的大事兒一般。
“她自然會哼,大驚小怪做什麼?”秦錚出了門。
謝芳華隨着他也出了門。
聽言弄了個沒趣,摸摸腦袋,啞巴出聲是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但她是聽音啊,聽音往常無聲無息的,被人打一巴掌怕是都不吱聲,哼一聲難道不覺得大事兒嗎?
他的手還沒放下,院中兩個人的劍已經出手。
聽到劍聲,聽言立即從椅子上彈起,挑開簾子,站在門口看。
小白狐和紫貂也停止了嬉戲,退到一邊好奇地看着二人,兩雙眼睛骨碌碌地轉,似乎不明白這兩個人怎麼內鬥起來了?它們會不會因爲打架而被殃及。
飄雪中,二人劍雨如飛花。
謝芳華的胳膊果然不疼了!
半個時辰後,謝芳華的劍忽然挑掉了秦錚腰間玉佩的繩子,玉佩飛起來,眼看就要落在地上,秦錚卻是沒去接,謝芳華只能又用劍挑住,遞給他。
秦錚的臉色在雪中更是清俊,收劍入銷,擺擺手,“送你了!”
謝芳華手一頓,看向劍稍,這枚玉佩晶瑩剔透,雕刻着祥雲神獸圖案不說,還刻着他的名字,比今日秦浩要賞賜她那一枚玉佩不遑多讓,甚至更精緻做工更好一些,他賞給她?什麼意思?
“省得你看着別人的玉佩眼饞。”秦錚向屋中走去。
謝芳華挖了他一眼,拿了玉佩,收劍入銷,快走兩步,追上他,扯過他的手,將玉佩塞進了他的手裡。這樣的東西她纔不要!
“不要?”秦錚回頭看着她。
謝芳華點頭,自然不要,男人的玉佩怎麼能隨便要?
秦錚面色沒有因輸了劍招而氣怒,而是扯了扯嘴角,“別人的不能要,我的可以要。”
謝芳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男人嗎?扭頭進了屋。
秦錚讀懂了她眼睛裡的意思,笑意頓收,抿起脣瓣,片刻後,似乎想起了什麼,驀然笑了,收了玉佩,腳步輕鬆地走進屋。
聽言呆呆怔怔地站在門口,雪花打在他本來覺得自己很靈光如今才發現實在不靈光的腦袋上,怎麼也想不明白聽音那一招劍是怎麼挑下公子身側的玉佩的?多少年了,他還沒見過誰的劍能近了公子的身。
傍晚十分,雪下得愈發大了。
整個落梅居像是都被掩埋在大雪中,紅梅已經看不到紅的顏色,只看到滿目銀白。
謝芳華將屋子裡的火爐燃得極熱,暖融融的火氣將窗子上剛沾染的落雪一瞬就化成了水。她取了點紅棗,鮮姜,放在銅壺裡面和茶一起煮,不多時,滿屋子的紅棗香味。
三個人捧着杯子坐在屋中閒適地品嚐。
聽言喜滋滋地看着謝芳華,嘴裡忍不住誇獎,“聽音,你到了公子身邊可真好,咱們落梅居就是下雪也不冷了,你不知道往年,我將爐子也是燃得熱乎,可是就是不覺得暖和,我和公子大眼對小眼坐在一起,想想就沒趣味。”
謝芳華不說話。
秦錚也不言語。
聽言繼續感慨,“我來公子身邊的時候才六歲,公子那時候才八歲,偏偏趕走了侍候的丫鬟婆子,王妃無奈,只能依了他,所以,我們倆個學着做自己的事情。公子的衣裳時常反着穿,我則是鞋子分不清左右腳。王妃將我從家族裡面要出來本來是讓我給公子做陪讀的,我那時候覺得只需要跟着公子就行,所以,哪裡懂得家務瑣事兒?來了之後,才發現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
謝芳華挑了挑眉,斜睨了秦錚一眼,八歲了衣服還反着穿?也夠笨的!
秦錚喝着茶,沒阻止聽言叨咕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似乎不覺得八歲不會穿衣服丟臉。
聽言見秦錚沒反對,愈發打開了話匣子,“於是我們兩個都需要學,早起上書房,時常起得晚,公子總被授課的師傅罰,那時候上書房授課的可是當今皇上的師傅,那個嚴厲勁啊,就別提了。連皇子們都得乖乖聽他的,不好好聽課,遲到或者早走,都要挨竹板子。公子聰明,課業上自然難不住他,但是早上起不來就是一大關,初入上書房的半年,每日裡都因爲這個捱打。將手都打腫了,回府之後還要藏着掖着不讓王妃看見。”
謝芳華靜靜聽着,南秦上下勤學文治武功,這是建朝時候就流傳下的規矩。已經形成了一種風氣,無論是高門大戶的貴裔公子,還是平民百姓的兒郎,從小都要識字學點兒皮毛功夫。是以,南秦至今強盛不衰。秦錚早起去學課不是什麼奇事兒,但有侍候的人不用非要讓自己受苦,就是個奇葩了。
“後來有一次,師傅打得狠了,公子的手連吃飯都不能了,王妃自然也就發覺了。說是我失職,要打我,公子護着我,我纔沒捱打,但從那也不敢再貪睡不早起喊公子了。可是,試了兩天,我還是起不來,於是就想出主意,從府中的雞窩裡抓了一隻大公雞來。那大公雞早上鳴早,我和公子就齊齊醒了。”聽言說着,樂了起來。
秦錚瞅了他一眼,緩緩開口,“那大公雞是所有雞的頭目,你抓了它來,所有雞都不在雞窩待着了,都被引來了落梅居,它早上一叫,外面的雞跟着一起在牆外叫,我們能不被喊醒?”
謝芳華抽了抽嘴角,羣雞叫早嗎?也是鮮有聽聞了。
“後來雞窩由外院的西南角挪到了咱們落梅居外,即便雞屎臭味在夏天飄進落梅居,但我和公子都不覺得臭。因爲自此公子每日上早課都是最先到上書房的一個。不但不再被師傅打,還被師傅誇獎了幾回。”聽言嘻嘻地笑着,問謝芳華,“你知道咱們落梅居院裡的梅花是怎麼才種了滿院子的嗎?”
謝芳華揚眉。
聽言給她解惑,“那是因爲雞糞味太重了,王妃說派人來叫公子早起,公子卻推脫了,說不喜歡別人隨便進入他的院子,雞糞不算什麼。王妃心疼公子,又因爲公子喜愛梅花。所以,王妃親自回了一趟清河,去要崔氏族裡流傳了幾百年的落梅給公子。崔氏族長念在王妃爲族裡捐獻了十所族學,纔將收藏珍惜的珍品梅花給了王妃。怕她回府後養不活,特意派遣了看顧崔氏梅園的梅匠跟隨回了王府。這麼些年過來,就成了如今的落梅居。”
謝芳華點頭,看向窗外,原來這些梅花來自清河崔氏的族裡。英親王妃爲了他的兒子,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一年之後,我和公子不用羣雞叫早,也能準時早起了,雞窩才挪回了原來的地方。”聽言唏噓地道,“生火爐,燒熱水,打掃院子,穿衣穿鞋,鋪牀疊被,收拾屋子,都是那時候學會的。一晃也這麼些年了。”
謝芳華想起自己重生後,就開始學着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以便爲了有朝一日能出府去謀得一身本事回來,所以,也知道雖然平常看起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開始做起來,也是有難度的。富貴之家的兒女,身前身後一大堆侍候的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說句不誇張的話,去茅房方便都有人給擦屁股。不會自理之事,再正常不過。
她圖的是有朝一日不受制於人,讓忠勇侯府門庭不倒,才狠下了心去苦自己。
可是秦錚,他圖什麼?
英親王府得皇帝鐵般地器重,三代之內都不會倒塌,他一個嫡出之子爲何也要苦自己?
何況她是重生之人,再活一世,不是孩子,什麼事情都看得明白了,纔去爲之。
而他呢?聽言說他那年才八歲,八歲就寧可吃苦,也要棄了侍候的人。爲什麼?
畢竟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不同。
“聽音,你是不是奇怪公子爲何放着侍候的人不用,偏偏吃這份苦?”聽言忽然問。
謝芳華收斂思緒,點點頭。
聽言掃了一眼秦錚,嘆了口氣,“我這些年都沒弄明白,你纔來幾天,自然是弄不明白的。公子的身份,按理說,侍候的人可以堪比王妃身邊的配置,就連我這個書童,按理身邊也會有兩個打理我瑣事兒的人。可是你也見了,偏偏公子都不用,我只能也跟着吃苦了。”
“你怨言還不小?嫌棄如今的日子過得舒服了?”秦錚看向聽言,眼角斜了斜,“若不然我明日便安排兩個人侍候你?”
聽言駭了一跳,連忙求饒,“我就隨便和聽音說說,公子別當真,我哪兒有怨言呢!開始是苦些,後來這院子裡除了您就我,沒別人,也沒雜事紛擾,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知道有多舒服。”
秦錚微微哼了一聲。
謝芳華有幾分恍然,看來原因就在這裡。英親王府如此簪纓鼎盛,只闔府佔地就有幾十畝,府中的人多得更是幾千數之多。尤其秦錚是這府中唯一的嫡子,盯在他身上的眼睛豈能少了?想往他身邊擠的人能少了?只要有人在身旁,就有麻煩和危險環繞在側,他誰也不用,只留個小書童跟在身邊,無形中擋去了多少對他下手的手?
更甚至,他的武功是誰教的?
私下做些什麼事情,豈不是能夠隱藏和方便?
讓她意外的是聽言的身份,想不到他這個小書童看着不起眼,竟然出身清河崔氏。怪不得在秦錚跟前的稱呼一直是我啊我的,從來不是低微的小人或者奴才屬下之類的。
清河崔氏的兒郎,即便是庶出,也堪比一般大戶人家的嫡出公子。
“咦,王妃這時候怎麼過來了?”聽言本來還要說話,無意地向窗外一瞅,立即跳起來,迎了出去。
秦錚也是一怔,看向外面,春蘭打着油紙傘,擋着雪花,英親王妃抱着手爐進了院子。他也立即站起身,迎了出去。
謝芳華對英親王妃是尊重的,這樣一位全心全意爲了兒子的母親,她兩世重活,卻沒有福分得到母愛,也立即站起身,跟在秦錚後面迎了出去。
“王妃,這麼大的雪,您怎麼來了?”聽言抖着手笑嘻嘻地對英親王妃問。
英親王妃瞪了他一眼,“本來當初在清河見你是個乖巧的孩子,我費了大勁才從二哥手裡將你要來我這裡。誰知道這麼些年,性子竟然越長越歪了。”
聽言摸摸腦袋,討好地道,“小姑姑,我的性子是跟公子學的。”
“不學好!家族的禮儀都被你丟到天邊去了。”英親王妃狠狠地拍了他腦袋一下。
聽言不敢躲,着着實實地捱了一下,想着今日他的腦袋可真倒黴,總是捱打。
“娘!”秦錚出了門,對英親王妃隨意的喊了一聲,伸手接替春蘭扶住她的胳膊。
“我不是你娘,別喊我。”英親王妃作勢甩開他胳膊,板起臉。
聽言心裡平衡了,原來不止他一個人遭嫌棄,公子也是一樣的。
謝芳華默默地給英親王妃見了禮。
英親王妃雖然板着臉,但還是對她點了點頭。
秦錚笑了笑,抱住英親王妃胳膊不鬆開,懶洋洋地扶着她往屋裡走,口中得意地道,“今日兒子這一出事兒辦得如何?我爹是不是火冒三丈?您心裡指不定怎麼舒服呢?如今還對我板個臉做什麼?”
英親王妃憋不住笑了,瞪他一眼,擡手戮他腦門,“這回你怕是真招了西院的恨了,看你以後怎麼應付他爲難?”
“他若是動手只管來,兒子接着也就是了。”秦錚不以爲然,“就算我不做這一樁,他就不恨?出身又不是我的錯。”
英親王妃點頭,的確,秦錚若是不做什麼,他也照樣出手。就在錚兒八歲那年還不是被他險些……那時候他才十一,就有那麼毒的心思,她想着,臉色徒然冷了下來,“你說得對!”
秦錚似乎也想起了什麼,但並沒有怒,而是偏頭看了謝芳華一眼。
謝芳華爲二人挑開簾子。
秦錚扶着英親王妃進了屋,春蘭、聽言隨後跟進。
“好大的棗味,還有姜味。”英親王妃鼻子嗅了嗅,說道。
“是聽音在煮茶,茶水裡放了紅棗和鮮姜。”聽言狗腿子似地稟告。
英親王妃恍然,面上沉怒褪去,露出笑意,對謝芳華道,“聽音就是個乖孩子,心靈手巧,學什麼一點就會,不用費神,教導琴棋書畫的四位師傅每個人都誇獎她,我也越來越喜歡她了。”
謝芳華垂下頭,若沒有上一世的基礎,她哪裡能學東西如此快?經不得誇。
“她自然是蕙質蘭心的,否則兒子怎麼會選中了她?”秦錚得意地道。
英親王妃嗔了秦錚一眼,坐在軟榻上,對他道,“今日的雪下得太大,我就是不放心你,所以要春蘭陪着過來看看,果然自從有了聽音,你這裡都與以前不一樣了,倒不用我操神了。”
謝芳華給英親王妃和春蘭倒了一杯煮好的茶。
春蘭嚐了一口,笑道,“這樣喝味道可真好,還能驅寒。聽音姑娘就是心竅手也巧。”
英親王妃也嚐了一口,點點頭,對春蘭道,“以後咱們屋裡也時常煮些來喝纔是。”
“王爺不喜歡姜的味道。”春蘭道。
“管他呢?他不喜歡可以不喝,不想聞的話就去別的院子,他又不是沒地方去。”英親王妃輕輕哼了一聲。
春蘭不言聲了。
秦錚慵懶地看着英親王妃,“爹早先沒去門口接您回府?”
“接了!”英親王妃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將他氣着了?”
“是他自己要找上門來生氣,可怨不得兒子。”秦錚把玩着手裡的杯盞,問道,“現在他去安慰劉側妃了?”
“沒有,秦浩要娶左相府的小姐,這是一門好親事兒,他一個庶子是高攀了,劉側妃怎麼會不喜?用不着他安慰,他去書房了。”英親王妃語氣有些淡。
“原來是去安慰大哥了。”秦錚瞭然。
英親王妃臉色冷了些,“這麼些年了,朝局上的事情他比誰都明白看得通透,可是一到這後宅子女上頭,他就是個榆木疙瘩,怎麼也不開竅。你從小就會氣他,秦浩從小在他面前就討巧,你凡事不用他管束,而秦浩事事都過問他,這也就造成了今日他喜歡秦浩栽培他的局面。也不全怪他,有你一半的責任。”
秦錚對此一笑,“娘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
英親王妃嘆息一聲,“的確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話落,有些驕傲地道,“就算他喜歡秦浩又如何?栽培他又如何?秦浩還不是連自己的婚事兒都做不了主,要聽我兒子的安排?”
秦錚不置可否。
英親王妃看着他,忽然話音一轉,“你告訴娘,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盧雪瑩是怎麼招惹你了?往日你都對她視而不見,不理不睬,今日爲何偏偏就忍不住怒了她?”
秦錚動了動眉梢,沒說話。
“和娘也不能說?”英親王妃催問。
秦錚抿了一口茶,微微垂下頭,臉色雖然沒什麼變化,但眸底有些冷。
英親王妃轉頭看向聽言。
聽言立即擺手,“我今日沒同公子一起出去狩獵。”話落,他伸手一指,“聽音去了。”
英親王妃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對她露出無辜的神色。
“你不能說話,可真是可惜了。我聽說孫太醫又給你換了方子?希望這回能治好你的嗓子。既然不是先天的啞症,總有辦法。”英親王妃憐惜地瞅了謝芳華一眼,對秦錚怒道,“快說!若是連娘你都瞞,看我還疼你!”
秦錚擡起頭,忽然一笑,慢悠悠地將今日在獵場外盧雪瑩說的話一字不差地和盤托出。
英親王妃聽罷,沉默沒說話。
謝芳華打量英親王妃的神色,並沒看出任何情緒。
她知道英親王妃的溫婉也不過是表面而已。她出身在清河崔氏嫡系一脈,崔氏的女兒向來尊貴,不是做皇后就是做王妃,最次也是進大戶人家做嫡媳,自小便用宮裡放出的教養嬤嬤教導,陰謀詭計,手腕籌謀比尋常貴戶府邸的小姐學得要多得多。否則這麼多年,她如何能穩坐英親王妃的位置,執掌英親王府偌大的中饋?如何能生出養出秦錚這樣在南秦京城橫着走的兒子?
今日這件事兒,說白了,就是秦錚爲護她而起。
當時在場的不止有燕亭等幾位貴裔府邸的公子,還有燕嵐等大家小姐在場。用不了多久,秦錚因爲護她的風聲就會傳出去。
雖然,從她來到秦錚身邊,已然聚了無數人窺探的目光,但是將事情弄得這麼大,估計也讓很多人意外,尤其是宮裡。因爲這件事情畢竟是因爲她一個小小的婢女,卻牽動了左相府的小姐,又牽扯了英親王妃的庶長子,進而牽扯了皇后下懿旨賜婚,皇上也過問了此事。
接下來,她身上的目光會更多,恐怕還會惹來麻煩。
來自別處的麻煩都好說,若是宮裡……
盧雪瑩說的話其實也不是全無道理,至少秦錚將來是要娶妻的話很對。
“娘在想什麼?”秦錚等了半響,不見英親王妃再說話,微微挑眉。
英親王妃放下杯盞,目光有些凝重,對他正色道,“錚兒,你也不小了,今年十六,過了年就十七了。你大哥如今得了懿旨賜婚,就該輪到你了。就算娘不爲你張羅,想讓你再放蕩二年,但是也擋不住宮裡的皇上、皇后、太妃過問此事。你爹雖然對你怒其不爭,但心裡對你的愛其實不比秦浩少,你的婚事兒是大事兒,他怎麼也要過問的。你有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秦錚語氣極淡。
英親王妃哼了一聲,“你別糊弄我,你是我生的,你有沒有想法我還不知道?”
秦錚攸地笑了,看着英親王妃,“娘恐怕纔是有想法那個人吧?”
英親王妃挖了他一眼,“既然皇后的懿旨賜了婚,左相府的盧雪瑩就算再怎麼不樂意,也是要嫁入英親王府來,除非秦浩死了,否則她生是英親王府的人,死是英親王府的鬼。她對你是休要癡心妄想了。”
秦錚聞言不屑一顧,嘴角都不動一下。
“排除她一個,這京中大家府邸適齡的女子有五十幾人,但與咱們門楣相匹配的只有五人。”英親王妃緩緩道,“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永康侯府的小姐燕嵐,翰林大學士的獨女王妍,監察御史的二女兒鄭茵,還有忠勇侯府的小姐謝芳華。”
謝芳華手一抖,握着的杯盞微微傾斜,姜棗茶水灑了兩滴到她指尖。
秦錚掃過來一眼,眸光定了定,沒說話。
英親王妃閒話家常一般地道,“擱在孃的角度,只要是你點頭,中意的,娶進門來,娘都能待她如親生女兒,這五個人家,都是與我家一樣是鐘鳴鼎食之家,最次也是富貴百年的門第。家教都甚嚴,養的閨女都差不了。比左相府那個強多了去了。雖然燕嵐差一些,但也是個知道分寸的孩子。”
秦錚不說話。
英親王妃話音亦莊,“前面四人若是你求娶,問題都是不大,只這忠勇侯府的小姐,要細細思量一番,恐怕最是爲難。”
“怎麼爲難?”秦錚挑眉。
英親王妃猶豫了一下,吐了一口氣道,“忠勇侯府的小姐從七歲起得了一場大病後,一直就纏綿病榻,至今不見外人。不但京中夫人小姐圈子裡的聚會不參加,每年的宮宴也被忠勇侯給推脫了。據說就連忠勇侯府的人都沒見過她幾面。體弱至此,實在憂心,不是媳婦的好人選。”
秦錚嗤了一聲,不以爲然。
英親王妃看着他笑了笑,“孃親與她娘是昔日的手帕交,哪怕她娘命苦,早早就去了,但孃親也沒忘交情,一直念着她。我們昔日到有個口頭婚約,不過未曾擱在書面上,也未曾交換信物,所以,早也算不得數了。”
秦錚擡了擡眼皮,沒說話。
“若她真是大病得連屋都不能出,就算娘再喜歡,也是不能給你娶的,畢竟你將來是要繼承英親王府這門庭的,你的媳婦兒怎麼也要幫你支撐起府中的中饋來。不能是在溫室裡養的花朵,經不得風雨。”英親王妃道。
謝芳華喝了一口姜棗水,聞言略微鬆了一口氣。
“她的病是其一,其二就是忠勇侯府的門庭,始終是皇上心裡的一根刺。謝氏的根基太大了。南秦幾大姓氏望族的門庭加起來,算上我出身的清河崔氏,恐怕也不及一個謝氏。若是再任其發展下去,保不準有朝一日南秦就改了朝,換了代,姓謝了。”英親王妃聲音略微低幾分。
“娘,這話您也說得出來?幸好外面風雪大。”秦錚叩了叩桌面,發出細微的響聲。
謝芳華垂下眼眸,終於找到了前世忠勇侯府被滅門的根源了。原來原因在這裡。她這些年依然想不明白忠勇侯府對皇室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會聯合北齊嫁出去的姑奶奶通敵賣國?皇帝雷霆震怒,誅殺了滿門,九族多少人都被拖去了亂葬崗……
一直以來,她只想到是飛鳥盡,良弓藏,忠勇侯府太繁榮遭到了皇帝忌諱。
卻原來是謝氏一脈的根系太大,族人太多,纔是真正威脅皇室的忌諱所在。
爺爺他心中清楚嗎?
連英親王妃一個女子都清楚的事兒?他怕是更清楚吧!
這麼些年,爺爺頂着謝氏一脈最繁盛的忠勇侯府何其不易?而謝氏的其他房和族人呢?他們只羨慕忠勇侯府門第高貴,怕是不會去想同氣連枝,同姓一個謝吧?只知道爭奪爵位,拜高踩低,愚昧地不懂朝政和潛在的危險。
她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悲哀,這是傳承了數百年甚至起源了千年的謝氏發展至今的悲哀。
人人都想做那出頭的鳥,卻不知道出頭的鳥是最先被搶打的那個。
“就算我不說出來,有心人也是洞若明鏡。”英親王妃笑了笑,“忠勇侯府世代忠誠,忠勇侯年輕時戍邊保疆,耽誤了子息,唯一的兒子兒媳出了意外早亡了,唯一的女兒替大長公主嫁去了北齊,若是叫我說,忠勇侯府自然不會反。但是高坐在龍庭上的皇上可不這麼想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是自古爲君的忌諱。謝氏和忠勇侯府正是犯了這個忌諱。”
秦錚不言聲,修長的手晃動着杯盞,杯中的水一圈一圈有規律地晃。
“忠勇侯府世代入朝,立世求存。其他謝府旁支族親則是各想方法,有能入仕的便入仕途,謀得官位,不能入仕的便經商,不能經商的就置辦農田,天下但凡有收益的活計,都有姓謝的人在做。”英親王妃讚佩道,“這樣的謝氏,焉能不被皇上忌諱?”
謝芳華握着茶盞,靜靜聽着,謝氏有多大,族人有多少,她上一世在被滅門牽連的時候就知道了。當時還流傳出一句話,“南秦傾了一個謝,半壁江山塌一空。”
這個謝,說的可不止是人,也不止是朝堂的人才,原來還有謝氏背後的士農工商經濟。
所有謝氏族人集合起來有多少經濟脈絡和財力,她沒計算過,但比國庫,怕只多不少。
這樣想來,她經歷了一世之後,重活至今,若不是今日英親王妃這樣點出來,她的保守護住忠勇侯府的想法還是有些簡單了,沒看清楚忠勇侯府背後這隻大背景。
謝芳華握着杯壁的手緊了緊,抿了抿脣,遮住眼中清冷的神色。
即便再難,她也要保住忠勇侯府,保住家宅和親人平安。
否則,枉活一世。
“清河崔氏論起來,也不比謝氏族人差多少。”秦錚忽然道。
“清河崔氏秉持文人的清貴遺風,自詡清門清戶,錢財和仕途乃銅臭和勢力之物,不屑爲之。誓必要從這世俗凡塵中脫穎出自己淤泥不染的青蓮之風。”英親王妃談起自己的家族,淡淡道,“其實這世間的人,哪有哪個人,哪一家真正有清風骨氣?不沾染銅臭?人要活着,錢財必不可少。清河崔氏真要這麼清白,你這滿院的落梅從哪裡來?”
秦錚挑眉。
“開始有這個規訓,不過是爲了裝點門面罷了,也算是爲了減少帝王忌諱。久而久之,代代流傳下來,族中子弟便真有了清貴風骨,很多人都不喜入仕和經商。無論從官路,還是從經絡財脈,都漸漸縮減不及,帝王有哪個不樂見?”英親王妃耐心地解析,“所以,這也就是清河崔氏還能再立百年的理由。而謝氏,岌岌可危。”
秦錚默然。
謝芳華不得不承認英親王妃說的是事實。她不愧是出身在清河崔氏的女兒,不僅對南秦朝堂局勢瞭解透徹,對人心把握得當,更對自己家族瞭解甚深。才生了秦錚這樣看起來混不吝色,玩世不恭,不拘世俗,囂張狂妄,無一是處,卻又深不可測的兒子。
“所以,可以想象,你若是娶忠勇侯府的小姐,皇上是否會樂意?你爹是否會樂意?”英親王妃總結,“你爹雖然不想與左相府牽扯,但范陽盧氏還只算一般望族,百年之外,也趕不上謝氏的氣候,左相再尖刻,也逃不出皇上手心,秦浩也只是個庶子。而忠勇侯府就難說了,我們英親王府百年內定是不倒的,你又是嫡子,皇上怎麼樂意你娶謝芳華?”
秦錚面上神情難測,不吱聲。
“行了,今日娘說得夠多了,就是想給你提個醒,讓你看清楚這局勢,對於妻子的人選,也好有打算。”英親王妃放下杯盞,站起身,轉頭拍拍謝芳華的手,笑得和氣,“聽音,今日的事情雖然因爲你,但你也別怕,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你是你家公子身邊的人,你被盧小姐那般言語欺負,也是欺他,他的脾氣若是不惱,誰都會覺得奇怪了。這樣正好。”
謝芳華收斂情緒,規矩地點點頭。
英親王妃摸摸她的腦袋,“你是個穩重的孩子,若是一直有你在錚兒身邊,我也是喜歡的。不管他將來娶了誰,我都會對你……”
“娘,別囉嗦了,要走趕快走!雪越來越大了,兒子送你回去!”秦錚打斷英親王妃的話,站起身。
“這個死孩子!”英親王妃罵了一聲,後面的話到底沒繼續說下去。
春蘭連忙拿過斗篷給英親王妃披上。
謝芳華將手爐遞到英親王妃手裡。
“我聽說今日你贏了幾位公子的好皮子?”英親王妃在屋中掃了一圈,問等着她的秦錚,“你準備怎麼處理?”
“給你和聽音都做衣服。”秦錚毫不含糊地道。
“那感情好!”英親王妃笑開了,“我兒子贏來的,穿出去也有面子。”說着,感興趣地對謝芳華囑咐,“你描畫出幾套衣服的樣子來,明日我過來,我們兩個一起做。”
謝芳華點點頭。
英親王妃由秦錚扶着打傘出了房門。
春蘭獨自打一把傘提前蹚道。
“聽音,這薑湯棗茶水我還沒喝夠,你別都一個人喝了,給我留點兒啊。”聽言對謝芳華丟下一句話,也趕快拿了一把傘追了出去。秦錚去送王妃,回來可就一個人,他得跟着。
不多時,四個人先後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飄雪的確更大了,整個落梅居全部被雪覆蓋,除了能看到梅樹的枝幹外,梅花是一瓣也看不到了,枝上地面一片厚厚的白。
她此時的心境就如這滿目的白雪一般,悽清清的冷冽。
忽然,院中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緊接着,一句耳語傳入耳畔。
謝芳華一驚,猛地順着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東南角的一株梅樹枝幹上落了一個霜白的身影,夾在雪白中,幾乎看不出,她眸光動了動,瞬間離開窗前,出了房門。
轉眼便來到了東南角的樹下,微微仰着頭看着樹上,低聲道,“你怎麼來了這裡?”
言宸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蒙着白絹布只露出的一雙眼睛動了動,低聲道,“過來看看你,你是否要脫身,今日便是好機會。我幫你回忠勇侯府。”
謝芳華思量一下,搖搖頭,“我若是離開,其實也是容易,秦錚並沒有對我禁足。但是目前我還不想離開。”
言宸眼睛縮了縮,“你纔來幾日,捨不得這裡了?至於連家也不回了?”
謝芳華嗤了一聲,“有什麼好捨不得的。這裡錦衣玉食,我回忠勇侯府也一樣。但是回到忠勇侯府,終究是被拴在籠子裡的鳥兒,小姐的身份束縛在閨閣,在這裡的話,我是秦錚的婢女,可以隨着他高興隨意出府。更甚至,可以打聽到很多在忠勇侯府得不到的消息,也可以弄明白很多事兒。”
言宸緊鎖的眸光漸漸放開,“今年春節宮裡的宮宴據說一定要你參加。”
“到時候我會想辦法去!”謝芳華道。
言宸點點頭,“你都探聽到了什麼?如此不想離開,想必有收穫了?”
謝芳華“嗯”了一聲,眸光沉了沉,“我們的計劃怕是要變動一下。”
言宸“哦?”了一聲,感興趣地問,“如何變動?”
“原來皇帝忌諱的不止是忠勇侯府,還有整個謝氏一族。”謝芳華低聲道,“距離春年宮宴還有二十日,你趁這段時間將所有謝氏族人的所有產業和有關聯的產業都打探清楚。”
言宸扶着梅枝的手動了動,一簇雪花落了下來,他凝眉,“你是想……”
謝芳華臉色在飄雪中清寒凜冽,“謝氏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如這一發由我來先動。”
言宸瞭然,“好!”
“另外,無名山被毀的消息傳揚開了,四皇子秦鈺如今落腳在舅舅軍中,若是我所料不錯的話,他恐怕未來一段時間都會留在漠北戍邊的軍中了,有左相阻攔,皇帝不可能順暢招回他,另外將無名山的罪加在他身上,說他相剋無名山的話,實屬荒謬。所以,這個言論站不住腳。皇上不久後應該後下旨讓他留在軍中歷練。這是兩全的辦法。”謝芳華又道。
“所以?”言宸看着她。
“以我的名義給舅舅傳話,讓他一定務必寬待禮遇秦鈺。另外,你派人避開舅舅,和秦鈺單獨暗中接觸,聯合秦鈺。”謝芳華堅毅地道。
“皇帝是龍,秦鈺將來未必不是另一條龍。他如今看似是絕境,也未必不會反擊回朝。”言宸沉默片刻,問道,“你確定聯合他?”
“就算秦鈺是龍,也還是一條小龍。”謝芳華點頭,冷聲道,“就算皇上一直找機會對忠勇侯府和謝氏下手,我也要在他沒下手之前找出一條路來。而最好的路,就是皇權更替。接班人鬥個你死我活的話,他對付忠勇侯府和謝氏的心會不會緩一緩?或者打消,或者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安排被我所掣肘也說不定。”
言宸頷首,“有道理。”
“這裡不是久留之地,你還是趕快離開吧!雖然如此大雪,英親王府的護衛稍微有些懈怠,但不過也就是瞬息之間,你不宜暴露,今日來這裡已然是冒險了,還是不要多待。”謝芳華催促。
言宸點點頭,看了她一眼,不再多留,輕輕一個縱身,翻牆出了落梅居。
牆上厚厚的雪沒有被驚動一點兒,只他坐的這顆樹被抖落了數片雪花。
謝芳華揮手,一股風雪猛地捲起,半個院子的雪被掀起了一層,梅樹上的雪瞬間被抖落了很多,又被落下了很多。白衣人在樹上待過的痕跡掩藏,分毫不剩。
她拍拍手,轉身回了房間。
剛回到房中不多久,秦錚和聽言一前一後回到了落梅居。
“嗨,這雪下得可真大,要是這麼下個三五天的話,城外的官道和山路怕是會封個十天半個月。”聽言進了屋,放下傘,嘻哈地到爐邊烤火,看到火爐上新煮的茶,高興地道,“聽音,你可真夠意思,又給我新煮了茶來喝,謝啦。”
謝芳華笑着點點頭。
秦錚掃了謝芳華一眼,忽然問,“可有人來過?”
謝芳華面不改色地搖搖頭。
秦錚轉身進了屋,脫下被雪水打溼了的外衣,換了一件乾淨的軟袍,又走了出來,和聽言一起圍坐在火爐旁喝茶。
“這麼大的雪,都在屋子裡貓着呢,公子沒見咱們府裡除了我們,連個走動的人影都沒有嗎?哪裡會有人來?”聽言搓着手,“真冷啊,我最不禁凍了。”
秦錚掃了聽言一眼,沒說話。
謝芳華靜靜坐着,偶爾撥弄一下銅壺裡面煮的東西,面上看不出分毫痕跡。
傍晚,聽言回了自己的屋子。秦錚也進了最裡屋,謝芳華給火爐裡埋了兩塊硬實的炭火,也早早就上了牀。
入夜,不止整個落梅居安靜,整個英親王府,甚至整個皇城都極爲安靜。
第二日,清早醒來,大雪已經封了門窗。
謝芳華向屋中的沙漏看了一眼,正是每日秦錚起牀練劍的時辰,但屋中一片昏暗。
這麼大的雪,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懶一日?
她正想着,裡屋傳出了穿衣的動靜。
謝芳華聞聲知道自己不能再懶牀,也只能起身穿衣。她剛穿戴妥當下了牀,秦錚便從屋中走了出來。瞅了她一眼,道,“照舊練劍!”
謝芳華點點頭。
秦錚來到外屋,伸手推了一下門,沒推動,他猛地用力,門咯吱一聲,雪簇簇落下,才勉強開了一條縫,他向外看了一眼,門口的雪堆積的幾乎與房檐一般高,整個門口都被雪堵住了。他忽然笑罵,“大雪都封門了,豈能不封山?聽言這個烏鴉嘴!”
謝芳華攏好頭髮,走出中屋,便看到秦錚抽出腰間的劍砍雪,她翻了翻眼皮,沒吱聲。
秦錚砍了兩下,只給門口堆積的雪山劈出兩道印子。他回頭,見謝芳華在撇嘴,他瞪眼,“你可有辦法?”
謝芳華搖搖頭,就算她沒辦法,也不會傻得拿劍去砍,頂什麼用?白費力氣!
“那就沒有資格笑話我笨!”秦錚對她道。
謝芳華撇開頭不看他。
“公子,公子快來救我啊,我出不去屋了。”外頭聽言的喊聲忽然傳來。
秦錚扔了劍,沒好氣地嚷回去,“爺還出不去屋呢?叫嚷什麼?自己想辦法!”
聽言頓時沒了聲。
謝芳華心裡好笑,這麼大的雪,生生把人都關在屋子裡,也是百年罕見了。
秦錚皺眉看着門口的雪,忽然對謝芳華道,“我們將門卸了,合力用門推雪,你說怎麼樣?就不信推不動這堆雪。”
謝芳華點點頭,這的確不失爲一個辦法。
秦錚得到她贊同,說幹就幹,轉眼就將門給卸了,然後自己抓住一面角,將另一面角遞給她,“我喊開始,我們一起用力推!”
謝芳華點頭,抓住木門的一面角。
秦錚喊了一聲開始,二人一起用力,兩個人畢竟是自小學武,雖然雪積壓得沉重,但還是耐不住二人的合力,不多時,便將門口的雪推出了丈遠,二人一起出了門。
因了屋檐下避風,適合藏雪,所以,門口堆積的雪才極多極厚。而院中的雪因風吹走一部分,所以,也就只堆積三尺來深,到半截梅樹下,不是太嚴重。
天空依然飄着雪花,不如昨日下得大,零零星星地下着,短時間內也不見停的勢頭。
秦錚抖抖手上的雪,對謝芳華道,“繼續推,推到門口,通出一條道來。”
謝芳華點頭,繼續向前推。
這回便容易多了,不多時,二人便將正屋通向落梅居的位置開通出了一條道。
“公子,聽音,你們出去了嗎?快來救我!”聽言在西邊的屋子喊。
“你自己想辦法!我們練劍回來你若是還出不來,我再救你。”秦錚走向茅房。
“不行啊,公子,我尿急。”聽言大喊。
“你屋中沒夜壺?沒有就憋着!”秦錚不理會。
“您都沒夜壺,我哪裡有啊,半夜還不是出外面上茅房去?您再不救我,會尿屋子裡的。”聽言苦兮兮地道,“況且,您不救我出去,我怎麼給聽音煎藥?我還要打掃院子啊。”
秦錚腳步頓了頓,沒吱聲,進了茅房。
“公子啊,您不能見死不救啊。”聽言似乎快要哭了。
謝芳華有些好笑。
不多時,秦錚走回來,重新拿起門板,對謝芳華道,“救他!”
謝芳華想着在這裡住了數日,秦錚似乎從沒夜間出去過,難道他沒有起夜的習慣?
“想什麼呢?”秦錚忽然照她腦袋重重地打了一下。
謝芳華臉一紅。
秦錚冷哼一聲,“我是不想半夜起來看到你踢了被子的樣子!到晚上水都不敢多喝。”
謝芳華退後一步,同樣冷哼一聲,她纔沒有不好的睡覺習慣,踢被子的人怕是他吧?以爲人人都和他一樣?
“我又聽見聽音哼了,公子,她的嗓子有起色不止是孫太醫一個人的功勞,這裡面也有我的功勞啊。”聽言立即道。
“記你一功,等她嗓子好了給你唱歌聽。”秦錚拿着門板來到聽言門口。
聽言在裡面大樂,“好啊!”
謝芳華揉揉額頭,和這兩個人待久了,她在無名山壓了多年的性子似乎活絡了些。情緒被他們偶爾激起波動,這麼下去不是好事兒。
“還不快過來,傻站着幹什麼?”秦錚回頭看謝芳華。
謝芳華立即走過去抓住門板一角和秦錚一起剷雪。
不多時,堆積在聽言門口的雪便被鏟開,聽言打開門出來,對二人道了聲謝,就急匆匆地向茅房跑去。
秦錚扔了門板,撿起劍,向外走去。
謝芳華也拿了他給的劍跟着他出了院門。
一個時辰後,二人額頭都微微帶着些汗意地回了落梅居。
聽言笑嘻嘻地迎上前,“公子,剛剛宮裡派人來傳話了,說雪太大了,天寒路滑,上書房的課暫且免上三日。您今日不用去上早課了。”
秦錚“嗯”了一聲,對他吩咐,“你也去給聽音上課的幾位師傅傳話,告訴她們,三日內不用來了。何晏這三日也不用來了。”
聽言應了一聲,披了棉襖,跑出了落梅居。
“走,我陪你去做早飯。”秦錚對謝芳華道。
謝芳華點點頭。
二人進了小廚房。
聽言不多時就回來了,嘻嘻哈哈地道,“公子,今日大街上百姓們活動的人影都不見一個。全是各府跑腿的小廝,馬車出門的更是沒有。這場雪下的這個大啊。我碰到了忠勇侯府的侍書,他說忠勇侯府的門也被大雪給封住了,只少數風向正吹着的門沒被大雪封住。”
秦錚點點頭,問道,“侍書這麼早出門做什麼?”
“據說謝氏六房的老太太因這一場大雪來得突然,身子骨受不住了,昨日染了寒,發熱昏迷了。忠勇侯府一早得了信,侍書得謝世子的吩咐帶着藥品和大夫過去探視。”聽言道。
秦錚挑眉,“可是和忠勇侯一母同胞的六爺遺孀老太太?”
“正是!”聽言點頭,“就是昨日來咱們府中做客的謝氏六房明夫人的婆婆。”
“這位老太太是個要面子有骨氣主,謝六爺亡故之後,挪出了忠勇侯府,另外闢了宅子和子孫同住。這麼些年下來,日子過得也不比其她謝氏旁支差,和京中各府的關係也處得好,只是缺少孫子。”秦錚語氣不帶任何情緒地平價。
聽言連連點頭。
“你從咱們小庫房挑選些祛除風寒的好藥和補品,送去謝氏六房。”秦錚吩咐,“若是謝氏六房的人問起緣由,就照實說你今早碰到了侍書,知道了六老太太的身體抱恙。就說我與謝世子交好,六老太太和謝世子是近支嬸祖母,我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兒,理當派人看看。”
聽言有些意外,更是奇怪,“公子,您和謝世子交好多年了,那六房的老太太也不是今日兒身體纔不好,往日您怎麼沒想着派我去看望?”
“此一時彼一時,你照我說的話去做就是。哪那麼多廢話!”秦錚瞪了他一眼。
聽言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問了。
吃過飯後,聽言果然照着秦錚的吩咐,挑選了藥物和補品,去了謝氏六房的宅子。
謝芳華暗暗揣測着秦錚此舉的用意,唯一解釋的就是,他沒說是看在明夫人和他娘同族姐妹的關係,倫理也管明夫人叫聲姨母,但是他卻說了謝墨含,這是擺明了給他哥哥這個忠勇侯府的世子撐起幾分門面了。
這樣的舉動別說傳到謝氏六房,就是謝氏族親裡所有宅院都怕是要驚上一陣的。
畢竟他們打算的是把哥哥拖下去,忠勇侯府的門庭改了門房。更何況如今哥哥已經成年,爺爺也已經老了,他退下爵位的時候,哥哥就會繼承,他們若是不抓緊,機會就沒了。
本來忠勇侯就護着唯一的孫子,英親王妃看在他娘手帕交的情分上對其多有照顧,若是再加上秦錚,那麼謝氏其他房再明裡暗裡給哥哥下絆子,就要更謹慎小心掂量着瞧了。
畢竟秦錚一直以來無人敢惹。
畢竟他說怒盧雪瑩就怒了,說讓她嫁給他大哥,懿旨就賜婚了。
這樣的秦錚,誰還敢惹?
“看來你今日是不得閒了。”秦錚忽然看向窗外說道。
謝芳華聞言扭頭看向窗外,只見英親王妃由春蘭扶着來了落梅居。她忽然想起她昨日走時說的要一起做衣服,看來是得了其她幾位師傅不用來的消息,趕早就過來了。果然是不得閒了。她只能迎了出去。
英親王妃進了屋,開口趕秦錚,“雖然不用去上書房,你也給我去小書房溫習去。”
秦錚撇撇嘴,“您兒子聰明,不用溫習也什麼都會,我陪你們做衣服。”
“做針線是女人家的事兒,你一個男人攙和什麼?還不快去!”英親王妃趕他。
秦錚坐着不動,“你們辛苦忙活,身邊怎麼也需要一個端茶倒水的人不是?”
“有春蘭在,不需要你。”英親王妃不買賬。
“蘭姨跟在您身邊日日都辛苦侍候,今日就給她放一天假吧,兒子陪您。”秦錚道。
英親王妃嗔了他一眼,“我看你想陪的人不是我,而是聽音吧!”
秦錚驀地笑了,看了謝芳華一眼,“娘您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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