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同脈族親?他從來沒想過。謝墨含聞言整個身子頓時僵住。
謝芳華看着謝墨含,眸中殺意和冷冽隱去,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哥哥,我們輸不起!輸了的話,也許連爹孃的墳地都會被掘地三尺拋出來,哪怕他們已經成了白骨,也難逃拋骨荒野的下場。”
謝墨含臉色瞬間蒼白,脫口道,“妹妹!”
“哥哥不信嗎?”謝芳華笑了笑,平靜的臉色淡淡溫涼,“我曾經也不相信,但這世界上的事兒,哪有什麼一定不會發生的?萬一發生了,也就晚了。”
謝墨含動了動嘴角,沒說出一個字。
“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太過良善仁慈,總要被欺,不想被人欺,我們只能先下手。”謝芳華目光看向天空,“八年前我離開去無名山,你可知道那裡面高門府邸裡出生的孩子不止我一個?只要能被你知道的名門望族的姓氏裡面,都多多少少有他們的子嗣。”
謝墨含不敢置信,“爲何?他們難道也與你一樣的目的?還是受家族指使?”
謝芳華冷笑一聲,“皇室隱衛選人,哪個家族不要命了敢指使子嗣混進去?”
謝墨含看着她,“那他們是……”
“不是被族親迫害,用貴子頂替了孤兒,就是被繼母姨娘小妾姊妹兄弟逼迫得走投無路混進去求個活路。”謝芳華目光森涼,“這些人裡面哪個不是家人?不是親人?不是血脈之緣?可是又如何呢?往往對你下手的人,都是自己人。”
謝墨含頓時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當年,五千人的人選中,我所知道的貴裔子弟就有幾百人。”謝芳華平靜地道,“到了無名山之後,這些人裡面,第一輪訓練死了的就有半數之多。第二輪的時候又折損一半,第三輪的時候陸續減少……待闖過了九重煉獄之後,剩下的也就是幾十個人。”
謝墨含身子微顫。
“第三年的時候,也就是五年前,無名山曾經發生了一次內亂,當時死傷不計其數。”謝芳華平靜地陳述,“本來有的人已經成爲合格的隱衛了,馬上就要等着被放出山門,哪怕成爲皇室殺人的刀,但也是活着,但沒等出山門,內亂一起,便再也沒機會出山了。”
“還有這樣的事兒?爲何不曾聽說?”謝墨含震驚不已。
“我的好哥哥,無名山內亂的事情,三位宗師和頭目怎麼會報與皇上知曉?更何況天高皇帝遠,漠北遙遠,不是什麼事情都能讓皇室知道的。若是皇室隱衛的老巢真那麼嚴謹的話,我又怎麼會混進去?和我一樣身份不低的別人又怎麼會被迫害進去?”謝芳華笑了一聲。
謝墨含卻笑不出來,追問,“後來呢?”
“後來,無名山一半的隱衛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元氣大傷。”謝芳華沉聲道,“否則,你以爲,就算你妹妹有通天的本事,能一人之力借天雷毀了無名山?”
謝墨含緊緊抿起脣。
“哥哥,樹欲靜而風不止。”謝芳華看着他,認真地道,“你當謝氏所有人都是族親,可是別人只當你是忠勇侯府的世子,多少人想從你手中奪將來的爵位,想要你死,你的病不是天生下來就有隱疾,這些你永遠不能忘記。”
謝墨含看着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中的其它神色已經不見,只剩下堅韌,“妹妹說得對,是我一葉障目了。”
謝芳華欣慰地笑了笑,有些事情,哥哥不是不懂,只不過是不願意太狠絕而已。
“既然我們先出手,你想好如何做了嗎?”謝墨含低聲問。
“我已經吩咐人去查謝氏所有的人和財產了。除夕之前就會有結果,到時候再視情況而定。”謝芳華聽到兩個腳步聲從拐角處向這邊走來,低聲回了一句話。
謝墨含點點頭,不再追問,而是向拐角處看去。
不多時,侍書領着英親王府的喜順大管家從那邊走過來,看到二人,喜順大管家一怔,脫口喊了一聲,“聽音姑娘?”
謝芳華對他點點頭。
喜順意外地看着他,又疑惑地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笑笑,“爺爺拉着錚二公子喝酒,我吩咐廚房加幾個菜,一直沒端來,過去看看,錚二公子吩咐聽音姑娘與我一起去幫忙端菜。”
喜順大管家恍然,收起驚訝疑惑,彎身給謝墨含見禮。
謝墨含擺擺手,問道,“喜順叔可用過午膳了?”
喜順連忙回話,“天色還早,府中留了膳,我這就回府去,用飯也不晚。”
“天色已經偏響午了,喜順叔就在府中用過午膳再走吧!”謝墨含轉頭對侍書道,“你帶喜順叔去咱們的芝蘭苑用膳吧!稍後我去廚房,吩咐福嬸給你們送過去。”
“這可使不得,不勞煩謝世子了。”喜順大管家連連搖頭。
謝墨含笑笑,“不勞煩,喜順叔別客氣了,你家錚二公子和我交好多年,他今日在這裡。你辛苦給我來送錢家班子的人,理當留飯。”
喜順大管家猶豫,“這……”
“您別猶豫了,我家世子的院子裡有一罈竹葉青,我早就想喝了,您就給小輩一個機會,尋常時候,世子可不讓我拿出來喝的。”侍書伸手拽住喜順大管家。
謝墨含笑了一聲,“今日讓你喝了,去吧!”
侍書大喜。
喜順大管家見推脫不過,不太好意思地由侍書拽着前往芝蘭苑走去。
謝墨含和謝芳華見二人走遠,對看一眼,不再說話,向廚房走去。
來到廚房門口,福嬸也正端着兩個托盤出來,見到二人一怔,隨即試探地看着謝芳華低低喊了一聲,“小姐?”
“福嬸!”謝芳華點點頭。
福嬸頓時笑開了,“小姐可回來了,這些日子老侯爺和世子都不曾睡好覺。”
謝墨含接過她手中的盤子,一盤拿在自己手中,一盤遞給謝芳華,溫聲道,“妹妹如今還是錚二公子身邊的聽音姑娘,暫時不回府裡。”話落,見福嬸憂心地看着謝芳華,吩咐道,“還要勞煩您再做幾個菜送去芝蘭苑給侍書,我留了英親王府的大管家在院中用飯。”
“好!我這就去做!”福嬸也不再多問,扭頭回了廚房。
謝墨含和謝芳華端着幾樣菜往榮福堂走。
僻靜無人之處,謝墨含想起半個月後就是新年了,宮裡的宮宴謝芳華今年勢必要參加的,出聲詢問,“宮宴之前,你得想辦法脫身。”
“哥哥放心吧!那日我定然回府和你一起去宮宴。”謝芳華道。
謝墨含點點頭,不再說話。
二人回到榮福堂,剛邁進門檻,秦錚的聲音便傳出,“子歸兄,你總算將聽音給我完好無損地帶回來了。雖然慢些,我也就原諒你了。”
謝墨含進了屋,笑道,“看來無菜不歡,爺爺和秦錚兄沒喝下多少酒!”
“等着你了。”秦錚道。
忠勇侯冷哼一聲,“這小子跟屁股上坐了針墊子似的,若不是我攔着,早就出去找你們了。瞧瞧他的出息,一個婢女還如此看着怕跑了。”
秦錚不覺得不好意思,看着進屋的謝芳華理所當然地道,“聽音可是我撿的寶貝,自然要看好了,不能弄丟了,否則到時候我身邊沒了人,找誰哭去?”
忠勇侯噎了噎,瞪了他一眼,“人回來了,菜也來了,這回你該踏實下來喝酒了吧?”
“自然!”秦錚點頭,對謝芳華眨眨眼睛。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將菜放下,拿起酒壺,給他斟了滿滿一杯的酒。
秦錚眸光動了動,扶額嘆息,“聽音,你不能如此心實,子歸兄和老侯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已經喝了五六杯酒了,再喝下去,我們今日怕是要住在忠勇侯府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住下!”忠勇侯道。
“不錯!難得你來蹭飯。不是誰家都得錚二公子如此賞臉的。”謝墨含玩笑道。
秦錚翻了個白眼,對謝墨含道,“你離開這麼久罰酒三杯!”
“好!”謝墨含也不推脫。
謝芳華坐下身,慢慢地吃着菜。
老少三人推杯換盞,言語和諧,喝了個痛快。
飯後,忠勇侯喝醉了,說話也不利索了,但難得還理智地趕人,“老了,幾杯酒下肚就醉了,想我年輕的時候,五斤塞北的燒酒下肚也能騎馬打仗,如今不行了。你們該幹嘛去幹嘛去吧!我要上牀去睡了。”
謝墨含看向秦錚,“秦錚兄今日就別回府了,住在我的芝蘭苑吧!”
秦錚緩緩站起身,擺擺手,醉眼微醺地道,“不用,我雖然喝了酒,聽音可沒喝,我們回府。你的芝蘭苑雖好,但是也不如我自己的牀睡得舒服。”
“一定要回?”謝墨含看看天色。
秦錚“嗯”了一聲。
“那我派車送你吧!”謝墨含道。
“不用!幾步路而已。”秦錚揮了揮手,出了榮福堂。
謝墨含見秦錚雖然醉了,但腳步沉穩,不見踉蹌,也就不再強留,送他和謝芳華出府。
來到忠勇侯府門口,秦錚對謝墨含做了個止步的動作,帶着謝芳華離開。
謝墨含站在門口目送二人走遠,許久,才收回視線回府。
走了一條街之後,秦錚忽然停住腳步,對謝芳華低聲道,“我走不動了。”
謝芳華對他瞪了一眼,哥哥說派車送,他不同意,如今來跟她說走不動了?晚了!
“你拽着我走吧!”秦錚對她提出要求。
謝芳華扭過頭不理他。
秦錚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對她道,“真的走不動了,你不拽着我,我不走了。”
謝芳華沒想到堂堂英親王府的公子,說坐在大街上就坐在大街上了,冬天的白日短,在忠勇侯府不過待了兩個多時辰,如今卻是已經要傍晚了,但大街上還是依稀有人在走動,他是半點兒也不顧及身份,也不怕傳揚出去被人笑話。
秦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謝芳華瞪了秦錚半響,見他打定主意坐在地上不起來,眼睛醉意朦朧,不是喝醉了是什麼?她知道很多男子喝酒了都耍酒瘋,而他這樣雖然不耍酒瘋,但是耍賴也讓人無語。
有過路的人奇怪地向二人看來,當認出是秦錚,都睜大眼睛,但是沒過來問詢。
謝芳華不想留在這裡待久了讓人觀看,只能對他伸出手。
秦錚高興地一把拽住她的手,身子利落地站了起來,嘴角勾勒出深深笑意道,“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
謝芳華挖了他一眼,想要抽出手,卻被他攥緊。
南秦自立朝來日漸強盛,發展至今,民風和國風都帶着幾分士氣和風流。雖然世家大族和勳貴門第裡面有男女七歲不同席授受不親的說法,但是到底沒有那麼嚴苛。極其各別的,貴裔公子,自詡風流,時常宅院裡,大街上,總會傳出些風花雪月的事兒來,就譬如左相府的盧雪瑩喜歡秦錚,只要秦錚出現的地方,她必定出現,只是秦錚不喜歡她,才造成了如今將她推嫁給他人的後果,若是秦錚喜歡,那就不同了。便是一段風月之事。
今日,秦錚這樣的要求,對於謝芳華來說覺得過分,但是他醉酒了,而她又在無名山裡待了八年,早已經不是當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謹守閨中禮儀的忠勇侯府小姐了。所以,到不覺得拽一下手就有失了什麼。
街上路過的人都意會地笑笑,也不覺得奇怪,畢竟錚二公子嬌寵婢女聽音的傳言早已經人盡皆知。如今這樣的拉着手走在路上,只當是一段年少輕狂的風月之事。
就這樣拖拽着又走了一條街,終於回到了英親王府。
正碰到英親王回府,看到了二人拉在一起的手,他臉色頓時板起來,斥道,“秦錚,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爹!”秦錚懶洋洋地喊了一聲。
“你又去哪裡喝酒了?”英親王聞到一股酒味,不悅地問。
“忠勇侯府!”秦錚大約今日喝醉了,英親王問話,倒是認真地答了。
“以後少去忠勇侯府!”英親王道。
秦錚動了動眉梢,忽然甩開謝芳華的手,上前兩步,將胳膊擔在英親王的肩膀上,腦袋湊近他,與他耳語,“爹,我知道您的秘密。”
英親王許是很久或者從來不曾得到秦錚如此靠近過,身子頓時僵硬,“你說什麼?”
“我說我知道您的秘密。”秦錚重複了一遍。
英親王偏過頭,對他瞪眼,“既然喝醉了,趕緊回你的院子裡,不要胡言亂語。”
秦錚輕輕一笑,小聲道,“您喜歡的人不是我娘,也不是哪個側妃小妾,其實是……”
“閉上你的嘴!”英親王伸手捂住他的嘴,臉色難看。
秦錚眨了眨眼睛,果然閉上了嘴。
“你送他回去!”英親王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揉着手腕點頭,她本來也要送他回去,若不是碰上他這個爹,也沒事兒。
“你娘若是知道你胡言亂語,怕是會扒了你的皮,看這府裡還有誰護着你。”英親王警告一句,見秦錚無辜地看着他,確定他不會再胡說了,才放開他,對謝芳華道,“既然王妃和二公子都喜歡你,相信你能侍候好二公子,我便也不追究你的來歷。只要你不犯錯,就能好好地留在府裡。若是不規矩,仔細後果。”
謝芳華平靜地垂下頭,看起來分外規矩。
“好好看好他,今日他的話,不準泄露一個字。”英親王又道。
謝芳華無辜地看着他,似乎聽不懂。
英親王這纔想起她不會說話,拍了拍被秦錚在肩膀處壓出的褶皺,向正院走去。
秦錚目光一直落在英親王的背影上,他的腳步走得有些快,一跛一跛的不穩定。他就那麼看着,直到他走了個沒影。
謝芳華則是看着他,想着秦錚是真的醉了還是根本就沒醉。
她正想着,秦錚忽然轉過頭來,扣住她的手,沒什麼力氣地道,“繼續走!”
謝芳華猛地甩開他的手。
秦錚一個趔趄,站立不穩,“砰”地一聲載到了地上。
謝芳華一愣。
守門的人大驚失色,齊齊驚呼着衝上前,“二公子?”
秦錚捂着腦袋躺在地上,聞聲“唔”了一聲,痛苦地呻吟,“好痛!”
“二公子,您摔到哪兒了?”有人頓時扶起他,緊張地問。
“頭,好痛!”秦錚道。
“壞了,二公子的腦袋出了一個包。”那人伸手去摸秦錚的頭,頓時嚇得臉色發白。
“這可怎麼辦?”有人立即問。
“還能怎麼辦?快點兒去稟告王妃,快給二公子請太醫啊!”那人立即道。
有人連忙向正院跑去,有人也立即出了英親王府去請太醫。
秦錚閉着眼睛,眉頭皺着,一副極其難受的樣子。
謝芳華看了片刻,自己剛剛用多少力自己知道,秦錚就算摔到,也不至於被摔壞,但看着他的樣子,以及衆人臉色出了大事兒的神情,她只能上前,扒開守着秦錚的人,蹲下身子去摸他的頭。
秦錚在謝芳華的手剛碰到他的腦袋時,便發出“唔”的一聲痛聲。
謝芳華手下的確摸到了一個大包,她按了按,秦錚更是發出痛苦的聲音。她顰眉,扯過他的手,給他把脈。脈象平和,不見異常。她才放下了手。
秦錚忽然睜開眼睛看向她。
謝芳華對上他的眼睛,只見一瞬間,他的眸光極亮,須臾,很快他又閉上了眼睛,一把拽過她的身子,抱在他懷裡,痛苦地哼哼,“娘,我好疼啊。”
謝芳華的臉頓時黑了。
守在門口的人目瞪口呆。
煞那,門口一切焦急擔憂緊張的聲音靜止。
謝芳華惱怒地伸手推他,他抱得緊,紋絲不動,她氣怒,猛地用上了力氣。
這時,秦錚的腦袋忽然擱在了她肩膀上,低低地求饒,“娘,別推我,真的好疼。”
謝芳華的臉色頓時由黑轉青。
守門的人紛紛成了木頭樁子,一動不動了。
謝芳華手頓住片刻,胸口的火氣騰騰地竄了上來,喝醉的人果然不可理喻,娘都喊上了,她若是做他娘,下輩子吧!發狠地伸手推他。
“聽音姑娘,你可別再推了,二公子怕是摔傻了,您再推一下子就更嚴重了。”有人立即出聲阻止謝芳華。
“是啊,你快別動了,等着王妃和太醫來吧!”有人也立即勸說。
“二公子看起來很痛苦,這若是真摔傻了,可怎麼辦?”有人也道。
一時間,又有幾個人連聲附。
謝芳華聽着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再狠的手勁也推不下去了。
秦錚仿若不覺,一直雙手抱着她的腰,腦袋枕着她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地喊疼。
一時間情形僵持。
謝芳華不再推開秦錚的時候,身體才頓時敏感起來,他少年的氣息無孔不入地流向她,讓她本來漲青的臉漸漸發紅發紫,仗着天色已黯,四周圍着的人憂急纔沒發現,但她自己都覺得耳根子似乎着起了火。
“錚兒?”遠處,傳來英親王妃焦急的聲音。
謝芳華的身子驀地僵硬。
秦錚喊疼的聲音忽然低了低。
“王妃,您慢點兒,仔細摔着。”春蘭的聲音聽起來也一樣焦急。
“怎麼能慢?再快點兒!”英親王妃說着,腳步似乎又加快了。
“剛剛還好着呢?怎麼這麼一會兒就摔着了?”英親王的聲音也有些急。
“什麼也別說了,先看到他要緊。去請太醫了嗎?趕快去請太醫!”英親王妃催促。
“回王妃,已經有人去請了!”有人回話。
謝芳華聽着一陣零碎急促的腳步聲漸漸走近,大約有二三十人,英親王、英親王妃,連帶二人身邊侍候的人怕是都被驚動來了,她頓時頭疼起來。
秦錚卻依然如故,抱着她喊疼,一聲高一聲低的,斷斷續續,委屈至極。
謝芳華想拍死他的心都有了,隨着腳步來到近前,她再也顧忌不得,用力去推他。
手剛碰到他,他就大聲地“哎呦”了一聲。
“錚兒?你怎麼了?你別嚇娘啊!”英親王妃來到近前,一下子撲了過來。
謝芳華的手再次僵住。
“摔在了哪裡?快讓娘看看!”英親王妃蹲下身看着秦錚,天色昏暗,看不清楚,只看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她分辨出一個是他兒子,一個是謝芳華,也顧不得詢問二人怎麼這副情形,焦急地盯着秦錚問。
“頭……疼……”秦錚委屈地回答,腦袋卻沒挪地方。
“摔到了頭?”英親王妃伸手去摸他腦袋。
“唔,痛……”秦錚在英親王妃手剛碰到頭的時候,痛呼了一聲。
“竟然摔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英親王妃身子晃了晃,顫聲問,“怎麼個疼法?是像裂開了一樣的疼嗎?”
秦錚“唔”了一聲,算是回答。
英親王妃頓時六神無主,眼淚噼裡啪啦掉了下來,連聲急道,“太醫呢?太醫怎麼還沒到?快,王爺,快再派人去請!”
“快再去請太醫!”英親王聞聲也急了,緊迫地命令。
又有幾個護衛立即竄出了府門,向太醫的家裡跑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誰來告訴我!”英親王看着哭成一團的王妃,又看着抱着謝芳華直喊疼的秦錚,心亂如麻,惱怒地詢問。
四周人被他的怒意震懾,鴉雀無聲。
“說話!有人知道嗎?二公子怎麼會在門口摔倒了?”英親王又怒喝一聲。
守門的人齊齊“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其中一個人仗着膽子哆嗦地回道,“王爺離開後,錚二公子要拽着聽音姑娘回院子裡,不知道怎麼着,大約沒拽住,二公子就摔到了地上……成了這樣了。”
“沒拽住?”英親王豎起眉頭。
“天太黑,小人沒看清楚……”那人道。
“有誰看清楚了,出來說!”英親王臉色發寒。
“小……小人看清楚了,錚二公子拽聽音……聽音甩開了二公子,二公子沒站穩,就摔倒了……”又一個人結結巴巴地說道。
“確實?”英親王怒問。
“小人的確看得清楚,不敢胡言亂語。”那人哆嗦地道。
“來人,將聽音給我押下去打!”英親王爆喝一聲。
有人聽命衝上前,伸手去拽謝芳華。
“別拽我娘!”秦錚驀然大叫了一聲。
上前伸手的人猛地一僵。
英親王也是一僵,哭着的英親王妃更是一僵。
春蘭嚇壞了,回過神,連忙道,“二公子,您抱着的是聽音姑娘,王妃在您旁邊呢!”
秦錚哼哼了兩聲,喊着疼,死死地抱着謝芳華,就是不鬆手。
春蘭見此情形,看向英親王,英親王沒料到是這個情形,看向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呆呆的,片刻後,纔回過神,伸手去拽秦錚,“錚兒,娘在這裡。”
秦錚腦袋擱在謝芳華肩膀上,口中哼唧道,“疼……別碰我……娘……”
英親王妃驀然止住手,心都快碎了,他想起了八年前他丟失了兩天回來的時候全身脫了一層皮,幾乎認不出人,見到她後就昏倒了,高燒昏迷喊着“娘,我疼。”的話來,又想起五年前在京郊被一隻瘋狗給咬了,當時整個小腿都給咬爛了,他也是這樣抱着她喊“娘,我疼。”,又想起三年前喜歡他的德慈太后殯天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冬天,他在太后的棺木前頂着大雪跪了三日夜,後來她怕他跪傷了腿,拉他起來,他也是這樣喊着“娘,我疼。”,如今又聽到這樣的話,她的心如針扎的一般地揪了起來。
“分開他們!”英親王惱怒地吩咐。
“都住手!誰敢給我上前,仔細你們的腦袋!”英親王妃忽然站起身,含淚的臉上怒意明顯,轉過頭對英親王道,“王爺,你沒看到錚兒說疼嗎?還讓別人挪動?你想要他死是不是?”
英親王怒意一僵,“你說的什麼話?我如何會盼着我的兒子死?”
英親王妃冷哼一聲,“多少年了,你只知道他不聽話,不乖巧,不孝順,不尊父訓,卻從來沒想過他幾次險些死裡逃生,你幾次險些丟了兒子吧?”
“你在說什麼?”英親王板起臉。
“我在說什麼?我在說你!如今是等着太醫來的時候,你卻這時候不關心錚兒,只想着懲罰人,你心裡到底有沒有這個兒子?”英親王妃疾言厲色,“八年前,錚兒丟失了兩日,我派人找了兩日,那兩日你在哪裡?你在翠紅樓!醉倒在歌妓的房裡!五年前,錚兒在京郊被狗咬得險些廢了一條腿,你在哪裡?你在府中忙裡忙外給你的大公子請太醫瞧病,三年前,德慈太后殯天,錚兒因爲守了三日夜染了寒疾。在送殯的路上昏倒,你當時做了什麼?說他不爭氣,太后白疼了他,送殯這麼短的路都堅持不了。這麼些年,你除了指責他還是指責他,你還做過什麼?”
英親王后退了一步,臉色發白。
英親王妃失望又寒冷地看着他,“你心裡只有一個大公子,只他一個人是你的孩子,我的錚兒不成樣子,你若是再看他不順眼,可以休妻,可以趕我們娘倆出門,你的爵位誰稀罕!誰愛要誰要去!”
“紫箐,你胡言亂語什麼?住口!”英親王沉怒,承受不住地打住她的話,“我何時不當他是我兒子了?愛之深責之切,你不明白而已!”
英親王妃猛地轉過頭,不再看英親王,身子不停地輕顫。
下人們都嚇蒙了,一個個跪在地上,垂着頭不敢擡起,恨不得將耳朵捂上聽不見聲,更恨不得將嘴巴堵上不讓出氣。多少年來,即便在英親王府當差了幾十年的老人,從英親王妃進門那日至今,從不曾見過英親王妃如此對王爺發過脾氣。她雖然護着錚二公子,但頂多不給王爺好臉色,不讓其進房,過後卻依然言笑晏晏,待下人也和氣心善,沒人見過怒火中的英親王妃。
如今見了英親王妃怒火,他們恨不得將眼珠子挖去,從沒見過。
“王妃,您快彆氣了,太醫來了,還是趕緊給二公子看病要緊。”春蘭上前扶住英親王妃,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這些年王妃的苦她都看在眼裡,王爺對王妃不是說不好,總覺得欠缺了什麼,王妃本來也沒求他全心全意,但是二公子卻是王妃的軟肋。
英親王妃聞言立即點頭,看向門口被一個侍衛架來的孫太醫急道,“孫太醫,你快來,快救救我的錚兒。”
英親王也立即對孫太醫看過來。
“王爺,王妃,您們先別急,老夫這就給二公子看診。”孫太醫被英親王府的侍衛一路夾着跑來,胃裡被顛倒了個七葷八素,雖然一肚子怨言,但是也知道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兒。腳落地,他身子晃了晃,勉強站穩,連忙走到秦錚身邊。
謝芳華心裡將秦錚罵了千百遍,這個禍害明明就只是將腦袋摔了個包,小時候誰沒摔過?至於疼成這樣?還惹得父母打架?
秦錚此時不知道是被父母打架給鎮住了還是如何,一聲不吭了。
“二公子,您將手給老夫。”孫太醫見秦錚兩手抱着謝芳華,他不能去人家女孩的身上拽手,只能對他和氣地道。
秦錚一動不動,連腦袋也沒挪動一分。
“錚兒乖,你先放開聽音,讓孫太醫給你把脈!”英親王妃湊前去,柔聲哄秦錚。
秦錚彷彿沒聽見,依然不鬆手。
“錚兒?聽孃的話!”英親王妃去拿他的手。
“娘,我喜歡德慈太后,太后死了,我喜歡狗,狗也死了。”秦錚忽然道。
英親王妃手一僵,忽然死死地抿了抿脣,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發狠道,“你放心,有娘在,娘給你看着聽音,誰也帶不走她!老天爺也不行,更不讓人欺負了他,再不從你手中奪走她。以後只要你喜歡誰或着什麼東西,娘就算拼死也要給你守住。”
秦錚沒了聲。
“錚兒,娘已經答應你了,讓太醫給你看看好不好?”英親王妃再度輕哄。
“您答應了,爹還沒答應呢。”秦錚低低地道。
英親王妃猛地轉頭看向英親王。
英親王心中雖然來氣,覺得今日的事情叫他難看下不來臺,但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也憂急,事已至此,他也再發不出怒意,聞言沉了沉氣息,保證道,“爹也答應你。”
“您答應我什麼?”秦錚忽然扭過頭,問英親王。
英親王看着他,緩了半拍,“你娘答應你什麼,我就答應你什麼。不帶走你的聽音。”
“只這個不行。”秦錚又埋下頭,痛苦地道,“我今日喜歡聽音,若是明日喜歡別人了呢,聽音你不帶走,別人你若是帶走呢。”
英親王皺眉。
“你快些都答應他!”英親王妃急了。
英親王深吸一口氣,板着臉道,“好,我都答應你。”
“我娶誰也要聽我自己的,到時候你不能不同意,也不準欺負我媳婦兒。”秦錚又道。
英親王忍受不住地青筋跳了跳,“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娶妻也是給英親王府娶門面,哪兒能由得了你?”
“娘,我爹不疼我。不像你什麼都喜歡我,什麼都依着我。”秦錚對英親王妃委屈道。
英親王妃豎起眉頭,看向英親王,“王爺,我的兒子金尊玉貴,得天獨厚,憑什麼不能按照自己的喜歡行事?若是這個王府他這個嫡子的身份連自己喜歡的人都娶不到,我看我們娘倆不要這個王府也罷!您現在就給休書,妾身立馬帶子出門。再不干擾您疼別人!”
英親王怒火上涌,瞪着英親王妃說不出話來。
“王爺,您就答應了吧!王妃今日一整日都在操持大公子的婚事兒,連一口水都沒顧得喝上呢。二公子如今摔成這樣,還是趕緊要孫太醫看過當緊。可別真摔壞了腦袋,那就壞了,耽誤不得。奴婢可從來不曾見到二公子這個模樣過。”春蘭出聲勸說。
“好,都由了你!”英親王敗下陣來。
英親王妃扭過頭,對上秦錚,臉面聲音頓時溫柔,“錚兒,你爹答應了,你快讓孫太醫看診吧!”
“真的?爹答應了?”秦錚回過頭,認真的眸子看着英親王。
謝芳華竟然從他的眼睛裡看得了孩童纔有的純真,忍不住唾棄,趁機要挾?什麼破人!
“嗯,我都答應你!”英親王肯定地道。
“要寫字據立約交給我的聽音保管,否則你若是反悔不承認怎麼辦?”秦錚忽然又道。
“你……”英親王的怒火再度升起來,“我看你根本就沒摔到腦子!”
“娘,我疼。”秦錚扭過頭,委委屈屈低低淺淺地喊了一聲。
英親王妃的心肝兒頓時都要疼化了,怒道,“王爺答應都答應了!還怕寫個字據?”
“就算不寫,你們是我的妻子和兒子,我堂堂男子漢,還能賴賬不成?”英親王訓斥。
英親王妃不買賬,冷哼一聲,“那可不保準,您又不是隻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兒子。”
英親王氣得身子都顫了起來,大怒道,“來人,去拿紙筆來!”
立即有人連忙跑去拿執筆。
秦錚摟着謝芳華身子的手緊了緊,不吭聲了。
謝芳華趁人不注意,死死地在他肋下掐了他一下,他又痛苦地哼了一聲,她立即住手。
“錚兒,你別胡鬧,先讓孫太醫看診。”英親王妃聞聲心再度揪起來。
秦錚固執地搖頭,“爹還沒給字據呢。”
英親王妃不說話了。
英親王氣得肝都疼了,看着秦錚的樣子,他的心也放下了大半,他若是腦子摔壞了,還能如此要挾他要字據?只有他這個娘看不清楚事實,或者看清楚了也由得他胡鬧。
不多時,一個下人拿着執筆來到。
英親王哼了一聲,接過紙筆,那下人立即將背彎下在他身前,他鋪了紙,提筆在他背上刷刷寫了起來。
謝芳華看着英親王,即便是天暗,也能看到他的字極好,筆走龍蛇,力透紙背。
他是個極其有才華的王爺,若非天生腳疾,如今的皇位就是他的。
不多時,英親王便寫完了字據,扔給秦錚,“給你!”
秦錚不接,偏頭看了一眼,低聲道,“您還沒蓋您的私印!”
英親王火氣竄了竄,又壓下去,有人將紙撿起來遞給他,他拿出腰間的私印蓋在上面,又扔給了他,“這回行了吧?”
“行了!”秦錚放開謝芳華,拿過字據,看了一眼,遞給她,鄭重地囑咐,“聽音,你可收好了,這是我的命根子,不準弄丟了。”
謝芳華想甩手給他一巴掌,但介於人多勢衆,她只能默默地接過字據,放入懷中。
“孫太醫,快給他把脈吧!”英親王妃早就等急了,見此立即催促。
謝芳華站起身,站開了道,順便活動活動被秦錚抱了半響僵硬的胳膊和腿。
孫太醫連忙上前抓住秦錚的手。
秦錚這回低垂着頭乖巧地坐在地上。
孫太醫把了左手的脈又換右手,片刻後,又鬆開脈摸他的腦袋,眉頭凝着,神色沉重。
“孫太醫,錚兒……他到底……”英親王妃不想說出不好的話來。
“是啊,孫太醫,你就照實說!”英親王沉聲催促。
孫太醫擡頭看了秦錚一眼,秦錚的睫毛輕輕閃了一下,他站起身,退後一步,對英親王和英親王妃斟酌一下道,“回王爺、王妃,錚二公子摔得不輕,腦袋……”
“怎麼樣?”英親王妃由春蘭扶着,幾乎站不穩。
孫太醫看了英親王妃一眼,嘆了口氣道,“沒摔壞了心智,只不過怕是會造成淤血,需要臥牀休養三五日。老夫開一個方子煎藥給二公子服用,這期間再不能飲酒,更不能受風。否則於身體不利。”
“好,好,只要沒摔壞心智就好,你快開方子!”英親王妃鬆了口氣,連連點頭。
英親王對孫太醫道,“請隨我去前廳開藥方吧!”
孫太醫應了一聲。
“春蘭,你跟着王爺和孫太醫去拿藥方,備一份厚禮給孫太醫。”英親王妃吩咐。
“是,王妃!”春蘭立即頷首。
英親王本來已經領路,聞言回頭看了英親王妃一眼,英親王妃沒看他,他臉色有些不好,離開的腳步有些重。
“聽音,你過來扶起二公子,我隨你們去落梅居。”英親王妃對謝芳華招手。
謝芳華點點頭,走上前,伸手扶起秦錚。
秦錚將手搭在她手上,慢慢地站了起來,不再喊疼了,也不再強抱謝芳華了,要多安靜有多安靜,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翠荷上前扶了英親王妃,英親王妃四下掃了一眼,溫婉的聲音端嚴,“今日的事情,你們都給我閉緊了嘴巴,不準傳出半個字去!若是讓我在外面聽到絲毫風聲,查出來是誰在散佈傳言,亂棍打死!”
“是,王妃!”聚在這一處的下人們立即應聲。
英親王妃向喜順大管家看了一眼,喜順大管家領會,他今日在忠勇侯府也吃了酒,但是沒敢多吃,如今腦子自然是清醒着,知道王爺和王妃這一番爭吵一定不能傳出去。他這個大管家勢必要再規矩教訓一番這羣人,當然,他做了二十年的大管家,這份魄力還是有的。
英親王妃滿意,帶着幾個伸手近身侍候的婢女隨着秦錚、謝芳華走向落梅居。
一路上,秦錚走得緩慢,吱聲不吭。
謝芳華心中暗罵這個惡人,英親王妃可是個聰明的人,孫太醫幾句話說得隱晦,她聽不出來纔怪。定然知道他只是磕了個包而已,沒什麼大礙,之所以開方子,當然是給秦錚面子,意思意思。
回到落梅居,英親王妃將包括翠荷、翠蓮在內的大丫鬟都推在了門外,自己進了屋。
謝芳華扶着秦錚在她身後進了屋。
剛一進屋,英親王妃坐在椅子上,對秦錚怒喝,“跪下!”
謝芳華想着果然料對了,英親王妃要收拾秦錚,她立即鬆開了手,退後了兩步。
秦錚擡眼看了英親王妃一眼,緩緩地跪在了地上。
“喝酒裝瘋,趁機要挾,撒潑耍賴,胡鬧胡爲,你可知道錯了?”英親王往日溫婉含笑的臉色寒着,如要滴出冰。
秦錚動了動眸光,低聲喊,“娘!”
“別喊我娘!”英親王妃更是惱怒。
秦錚看着她,作勢顯然氣得不輕,他扯了扯嘴角,嘟囔道,“我若是不喊您娘,難道去喊西院的女人娘?”
“你敢!”英親王妃猛地一拍桌子。
秦錚頓時笑了,看着她,眸光清然,笑意盈盈,問道,“娘,您今日發作了爹,憋了多年,心中暢快嗎?”
英親王妃頓時惱怒地對他瞪眼。
秦錚得意地對她挑眉,“若是他當時真給您一封休書,將我們娘倆趕出去,您如今就算再後悔,也沒用了。世界上可沒有賣後悔藥的。”
英親王妃驟然冷哼一聲,“他不會!”
“您爲何篤定他不會?他萬一會呢?”秦錚挑眉。
英親王妃挖了他一眼,“我跟她過了二十年,你父親是如何脾性我還能不清楚!你當沒有把握的話我敢說?”
“這就是了,沒有把握的話您怎麼敢說?沒有把握的事兒,兒子怎麼會做?”秦錚驀然笑了,“他的心這些年一直在偏着,我幫娘矯正矯正,又有什麼不好?總不能讓他這麼一直偏下去,讓別人有機可趁,利用他在我的婚事兒上做文章,到時候我娶不到稱心如意的媳婦兒,豈不是虧大了。”
“所以你就趁機要挾?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英親王妃想伸手打他,但是又怕碰了他頭上磕的包,只能敲桌面,“如今我當着府中那麼多人的面讓你爹下不來臺面,他心裡指不定怎麼恨呢!你讓我以後怎麼做?”
秦錚無辜地看着她,“娘怕什麼?總之這些年是他虧了您虧了我,不是您該怎麼做,該怎麼做的人應該是他吧?”
“胡言亂語!”英親王妃訓斥一聲。
“爹如今生氣,等他回過味來,就該會做什麼了。至少您爲什麼會如此對他怨言深?疾言厲色?恩怨又不是一日兩日養成的,他的確虧待了您不是?”秦錚笑了笑,目光清涼,“我那年丟失兩日,您將事情瞞下了,他一直都不知道,今日才知道,五年前,我被狗咬,他來的時候,傷口已經被太醫包紮好了,沒看到,三年前德慈太后離開,他的親孃,他比誰都傷心,顧及不上我,不知道我跪了三日夜也是應該,送殯路上恨我不爭氣昏倒也是應該。他這些年,一直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麼,如今被您點破,他怎麼也要尋思幾日了。”
英親王妃的怒意退了些,“和着你今日胡鬧還是做對了?沒做錯?”
秦錚眨眨眼睛,忽然委屈地道,“聽音她推我。”
英親王妃似乎這纔想起事情的根源來,看向謝芳華,只見她低着頭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她和秦錚說了這麼半天話,她就靜得跟沒在這兒似的,頓時問,“她爲何要推你?”
“我拉她的手,她不讓!”秦錚據實以告。
“你活該!”英親王妃罵了他一聲。
秦錚垂下頭,一副沮喪的模樣。
“行了,你滾起來吧!”英親王妃擺擺手,似乎懶得再和他生氣。
秦錚將手遞給謝芳華,“聽音,扶我起來。”
謝芳華不上前扶,暗歎英親王妃就是疼兒子,他這麼胡鬧,她簡單訓了兩句就完了?她還沒看夠聽夠呢。最好讓他去跪祠堂,跪個幾天。
“自己滾起來!”英親王妃道。
“腿麻了。”秦錚看了英親王妃一眼。
“還裝?誰信你!”英親王妃瞪着他。
秦錚無奈地嘆了口氣,揉了揉額頭,“娘,我這回真沒裝,腿是麻了。您知道,酒喝多了,身子總不靈便,酒勁上來,不聽使喚。”
英親王妃看着他做難的模樣,頓時又氣又笑,對謝芳華吩咐,“聽音,你拽他起來。”
謝芳華只能上前,伸出手拽起了他,這回他的身子較前兩次她拽着都沉,還真是麻了。她只能將他扶在椅子上坐好,剛要離開,秦錚一把拽住他,指了指他的腿,“給我揉揉!”
謝芳華雖然這些日子以來端茶倒水打掃屋子收拾雜物做飯洗衣的活都幹過了,但是可沒幹過這麼近身捶腿揉腿侍候人的活,頓時不願意,甩開他,不動手。
秦錚似乎拿她無奈,只能自己伸手揉。
英親王妃看着二人,忽然笑了,“你日日欺負聽音,活該她不聽你的。”
“娘,我是您兒子,她是我的貼身婢女,她推了我,不管我做的對不對,您不是該向着我,懲罰了她嗎?您兒子是什麼人想拽手就拽手,想扶着就能扶得到的嗎?她可是不識擡舉。”秦錚一邊揉腿一邊道。
謝芳華翻了翻白眼。
英親王妃眼皮也翻了翻,罵他道,“我若是向着你,你更是無法無天了!女兒家的麪皮子薄,你再這麼輕狂下去,看誰還敢嫁給你!”
秦錚忽然想起什麼對謝芳華道,“聽音,那張我爹寫的字據呢?”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將字據從懷裡拿出來遞給他。
秦錚接過字據,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得意的神色翹上眉梢,“我爹雖然人不怎麼樣,但是這字卻寫得好,尤其是娶妻之事由我自己做主的字寫得更好。這枚私印他輕易不拿出來,如今蓋在這上面,看着可真順眼。”
謝芳華無語地撇開頭。
英親王妃卻拿過去也仔細地看了一眼,點頭附和秦錚,“那當然,你爹的字在南秦宗室裡面算是出了名的好,這枚私印是我們訂下婚約下聘的時候,他得了一塊罕見的壽山紫玉石送給了我,我畫了樣子,命人打造了一枚印章給了他,他收到之後,又找人專門刻了字。自此成了他的私章。用到至今。”
“這麼說我爹心裡還是有你了?”秦錚挑眉。
英親王妃聞言臉一紅,訓斥了一句,“那當然,否則你以爲他能由着我將你寵得沒邊?只不過他的身份是王爺,尋常人家的子弟還三妻四妾,更何況他是堂堂親王,我也需要爲王府的子嗣考量,怎麼可能專房獨享?他能對我尊重,讓別的側妃貴妾不越過我去,這王府內宅我說了算,已經算是極好的了。”
秦錚不屑地撇嘴,“您可真容易滿足。”
“那還能怎麼樣?”英親王妃嗔了他一眼,“等你繼承了爵位,做了王爺,你就明白了。哪有什麼事兒能盡如人意?你將來對你的妻子能夠尊重,做到你父親這個樣子,你的妻子也是夠滿意幸福的了。”
“不一定。”秦錚道。
英親王妃哼了一聲,“怎麼不一定?”
秦錚眸光轉了轉,見謝芳華去給火爐添炭火,他道,“我娶的妻子不一定有您這麼大度,我也不一定娶了她一個還不夠,還想納什麼側妃小妾通房,我的兒子將來也不一定和別人爭奪一個父親。總之是不一定。”
英親王妃聞言“噗嗤”笑了,點了點他的頭,“死孩子,你的頭不疼了?”
“有點兒疼!”秦錚道。
英親王妃將手中的字據遞給他,“不過這一摔也值過,這個你好好留着吧!”
“娘不出手幫我留着?”秦錚看着她。
英親王妃掃了他一眼,“不管你打什麼主意,但是將來娶妻,娶什麼樣的妻子,都是你自己的事兒,是你要過上一輩子的人,你總不會輕慢虧待自己。我幫你留着做什麼?”
“娘,您可真好!兒子不知道哪輩子積了德,託生在您的肚子裡。”秦錚頓時笑開。
“我不知道哪輩子倒了黴,欠了你的債,這輩子讓你做了我的兒子。”英親王妃笑罵了一句,站起身,打了個哈欠道,“我聽到外面聽蘭來了,你讓侍書將藥給你趕緊煎了服下。你雖然摔得不重,但還是得聽孫太醫的,在家養傷五日吧!這五日不許出門,明日早上我派侍書去上書房給你請假。”
秦錚點點頭,乖巧地應了一聲。
“王妃!藥方子拿來了!將孫太醫送走了奴婢才離開,王爺和孫太醫都沒說什麼,開了藥之後,王爺就讓人送孫太醫回府了。”春蘭來到門口,在外面輕聲道。
英親王妃應了一聲,走到門口,挑開簾幕,春蘭立即將藥方子遞給她。她看了一眼,遞給門口守着的聽言。
聽言接過藥方,連忙跑去小廚房。心想他今日可真是命苦,公子帶了聽音跑去忠勇侯府喝酒,他守着小廚房煎了大半日藥,剛將所有的藥煎好,以爲能歇歇,卻又得給公子煎藥。
春蘭上前扶住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問,“王爺呢?如今在哪裡?”
“王爺去了書房!”春蘭聲音低低地道,“今日怕是歇在書房了,我離開時,王爺的臉色很不好看。您這麼些年可從來沒這麼對他過。王爺他會不會因此寒了心?不再對您和二公子……”
“都一把年紀了,還求他什麼?寒心也好,迴轉心不再偏秦浩也罷,我還有什麼看不開的。走,我累了,咱們回去休息吧!”英親王妃無所謂地道。
春蘭點點頭,扶着她向院外走去。
謝芳華看了秦錚一眼,如以往一般,送英親王妃到落梅居門口。
這時天徹底地黑了,雖然不下雪了,但是冬日裡的風如刀子一般地冷冽。
英親王妃來到門口,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停住腳步,回頭對謝芳華道,“聽音,我派人查了你的來歷。”
謝芳華心思一動,擡頭看着她,她自然知道英親王妃會查她,她如此聰明的女人,如此愛自己的兒子,怎麼可能對兒子身邊的貼身婢女不查清楚底細?
“大約月前,你被錢班主在暗市上買了回去給小鳳祥做婢女,他看重你是啞巴,也是孤女,所以才放心地放在小鳳祥身邊。”英親王妃看着她,“但我查去了暗市之後,你以前的所有過往都被人抹去了,隱藏了,蛛絲馬跡再也查不到了,你是怎麼在暗市裡被人買賣,怎麼長了這麼大,以前生活在哪裡?習性如何,都沒有經歷,白紙一張。這任何人見了,都是不正常的事兒。”
謝芳華低着頭,靜靜地聽着。
“我動用了王府的線人,也動用了清河崔氏的家族勢力,偏偏還是查不到什麼。”英親王妃盯着她,“從你舉止做派,琴棋書畫、針織女紅等等方面,可以看出,你出身定然極好,甚至不止是極好,這些你雖然知道惹人懷疑你的身世,但是都未曾隱藏,觀察你數日,也不像對錚兒不利,讓我纔對你放下了心。”
謝芳華無聲無息地扯動嘴角笑了笑。
“連英親王府的線人和清河崔氏的勢力都查不出來的人,定是有不次於這兩家的勢力給遮掩抹去了痕跡,才查不出來,所以,你的來頭定然不小。”英親王妃沉了沉聲音。
謝芳華看着腳尖,等她繼續說,是趕走她,還是如何辦了她。
“我的兒子如何,我也清楚。你的性情如何,我也能體會幾分。”英親王妃卻話音一轉,“所以,你是何來歷,爲何落在錢家班子,進而被錚兒要在身邊,我都不想再過問了。只要求你答應我一件事兒。那麼明日之後我待你還如以往一般。”
謝芳華擡頭看向她。
“你只答應我,不準傷害錚兒,無論什麼時候!”英親王妃一字一句地盯着她道。
謝芳華目光動了動,擡頭向天空望了一眼,黑漆漆一片,又看向地面,同樣黑漆漆一片,就如偶爾屋裡的那個人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她的時候,她忽然笑了笑,對英親王妃點點頭。
英親王妃鬆了一口氣,再不多逗留,由春蘭扶着向正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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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親愛的放心追文吧,看過妾本驚華和紈絝世子妃的親都知道,我定會不遺餘力地抒寫最美好的故事,無論是過程,還是結局,都必須美好,否則,我也過不了自己這關。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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