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一經宣出,滿堂皆驚。
誰也沒想到,皇上在今日,竟然下了這樣一道聖旨。
竟然開古之先例,賜婚、悔婚,收回聖旨之後,還復又下了聖旨,真是古來未聞。連活了一輩子的忠勇侯都愣在了當地,右相和王大人在朝堂大半輩子,也彷彿第一次才認識當今皇上一般,驚異不已。
李沐清緊緊抿着脣,看着那道吳權手裡的明黃聖旨,眼底昏暗一片,但臉色卻是奇異的平靜。
謝芳華也看着那道明黃的聖旨,侍畫、侍墨扶着她站着,那些字眼飄進耳中,不準休妻,三月之內完婚,她面色有些恍惚。
一時間,聖旨讀罷,大門口黑壓壓一羣人,靜寂無聲。
吳權讀完聖旨,看到衆人的神色,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咳嗽了一聲,十分和氣地道,“芳華小姐,上前接旨吧!”
神色各異的衆人被這一聲打破,回過神來。
謝芳華由侍畫、侍墨扶着上前一步,她看着吳權道,“英親王府是不是也該有這樣一份聖旨?”
“回芳華小姐,皇上派人去西山軍營傳旨了!英親王府那份聖旨送去西山軍營給錚二公子了。”吳權看着她道,“宮中的侍衛比雜家腿腳利落,那份聖旨又是先一步出宮的,這時候估計該到錚二公子手裡了。”
“秦錚不會拒旨不接吧?”謝芳華又問。
吳權連忙搖頭,“哪兒能呢!昨日深夜,皇上派人傳了傳信去給錚二公子,談論了此事,錚二公子沒反對,如今聖旨過去,錚二公子肯定會接的。”
謝芳華垂下頭,伸出手,“那公公將聖旨給我吧!”
吳權連忙將聖旨遞給她。
謝芳華有傷在身,不便行大禮,便垂首道謝,“謝芳華謝皇上恩典!有勞公公了!”
吳權總算是呵呵地笑了,然後轉過身,對右相道,“相爺,這裡有右相府的聖旨,雜家是在這裡宣讀,還是隨您去右相府?”
右相穩了穩心神,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又看了謝芳華手裡的聖旨一眼,說道,“既然趕在了這裡,就在這裡宣讀吧!”
吳權點點頭,拿出第二份聖旨,展開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右相府小姐李如碧,性情溫和,才貌雙全,端莊識理,頗有大家閨秀風範,朕有四子秦鈺,才華滿腹,儀表出衆,是一衆皇子典範。今將李如碧特此賜婚四皇子秦鈺爲妃。三月內完婚!欽此!”
衆人又是一驚。
吳權這回宣讀這份聖旨比剛剛那道聖旨明顯輕鬆,讀罷之後,見右相愣神,笑呵呵地道,“相爺,接旨吧!雜家喝完忠勇侯府的喜茶,稍後也隨您去相府討一杯喜茶喝。”
右相醒過神,連忙接過聖旨,“老臣謝主隆恩!”
皇上這也算是打一巴掌給了一顆棗,攪了李沐清的婚事兒,卻將李如碧賜婚給了秦鈺。
南秦只要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知道,哪怕如今三皇子、五皇子監朝,風頭無兩,但也不敵一個四皇子秦鈺。未來能繼承大統的人非四皇子莫屬。李如碧賜婚給秦鈺,無疑是將右相府的榮華又推進了一個高峰。秦鈺一旦登基,身爲正妃的四皇子妃,便是正宮皇后,母儀天下。
皇上也算是彌補了今日第二次賜婚打了右相府臉的損失,誰也不能說出什麼來,相反還會羨慕右相府能得此富貴。
“恭喜老侯爺,恭喜相爺。”王大人此時也從剛剛壓抑的氣氛中拔出來,笑着對二人道喜。
忠勇侯嘆了口氣,對右相道,“我還真是看重你家的小子,可惜,我就一個孫女。”
右相看了李沐清一眼,到底是父親,雖然女兒指了一門好親事兒,但是兒子的姻緣誰來補救?但他也不敢表露出來,只能道,“是犬子沒有福氣娶芳華小姐。”
忠勇侯拍拍李沐清肩膀,“李小子,若是你不嫌棄,以後你儘管喊我爺爺,華丫頭沒福氣嫁你,以後你能娶個比她好十倍的。”
李沐清低下頭,黯然卻平靜,“是沐清沒福氣,爺爺不嫌棄,得您看重,即便婚事兒不成,我對於忠勇侯府也不會拿自己當外人的。”
“好,好小子!”忠勇侯又拍拍他肩膀,轉身請右相、王大人,吳公公入府。
右相和王大人自然不能就這麼離開,在忠勇侯的謙讓之下,進了府。
下人們散去,三兩聚在一起,說着今天這兩道聖旨。
不多時,門口便剩下謝芳華和李沐清以及扶着謝芳華的侍畫、侍墨。
二人一時都沒說話,靜靜地站着。
似乎過了許久,謝芳華纔開口,“你送我回去如何?”
李沐清點點頭。
一路無話,回到海棠苑,李沐清在門口停住腳步,低聲道,“雖然,我覺得求娶你,十有八九不會成,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至少我做了,心中便再無遺憾了。”
謝芳華看着他,“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好,何德何能,當不得你一番情義。”
李沐清終於淺淺地笑着搖頭,似乎伸手想將她亂了的髮絲攏起,但到底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出去,輕聲道,“你與這京城的大家閨秀都不同,京中這些女兒家,彷彿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包括我的妹妹,長久的禮數使得她失了性情,只困在閨閣一方天地,再聰明,眼裡卻也只是裝着小兒女的情長。你可能不曉得即便你什麼都不做,也能讓人看出不同,這份不同有多引人注目。雖然不能讓人人都喜歡你,但是,卻是喜歡你的開端。”
謝芳華看着他,靜靜聽着。
“你不覺得自己哪裡好,才更難能可貴。你看似帶着面具,卻其實又沒帶面具,你維護忠勇侯府,將家族重擔挑在肩上,視爲信念,是多麼明顯奪目。從你身上,能看到很多別人沒有的東西。明明被世家大族的條框束縛,可是或坐或立都有一種自發的隨性而爲。”李沐清笑看着她,“不瞭解的時候,只是被你的不同吸引,瞭解之後,才更移不開眼睛。”
謝芳華搖搖頭,“沒你說的這麼好,我其實冷情冷性,執拗認死理,不撞南牆不回頭。”
李沐清失笑,“若不瞭解和你不熟悉的人,你的確是冷情冷性的,但與你熟悉相交的人,你卻是最心軟的。”頓了頓,他攤手,“你看,就比如說你對我,你對我不甚喜歡,但念着我對你的情,不想傷我,你心裡明明清楚,我們不可能結得了親,卻還是依照我想要塑造美好的回憶陪了我兩日。尤其昨日,我一生銘記。”
謝芳華低下頭。
“昨日送你回來,我就想着,我請你逛了我出生就住的院子,尋常生活的地方。即便今日不能與你結親,有這一日,我喜歡的女子,在我生活的地方陪了我一日,我也無憾了。”李沐清看着她,“你看你,心豈不是軟得跟水一樣?盡你所能,給了我你能給的。你這樣的女子,誰會不喜歡?哪怕我求而不得,往後被人提起來,茶餘飯後添了談資和樂子,我都不覺得後悔。”
謝芳華擡起頭,輕輕一嘆,“李沐清,你很好,你會娶一個比我好十倍的女子,待你如一。”
李沐清看着她,眸光有些潮意,片刻後,他終於上前一步,輕輕將她抱在懷裡,似笑似惱地道,“以後怕是再沒機會抱你了,再讓我抱一下吧!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是好面子的人,哪怕斷了手足,也不能光着身子不穿衣服是不是?以後,秦錚若是再敢傷你,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我都定不饒他。我纔不會和燕亭一樣背井離鄉,遠走天涯,獨自傷心。我會入朝,在朝中穩穩地待着。子歸護不了你的時候,還有我。我不當哥哥,也不要你當妹妹。你有哥哥,我也有妹妹。我就當你用得到的盾牌,無論是誰,你都可以拿我去擋。”
謝芳華本不是感性的人,那日遊青湖,李沐清的話只是說到了她心裡,不氣惱他而已。可是今日,終於在他這一番話下,成功地讓她淚流滿目,哽咽說不出一個字來。
無以爲報,不求回報,才最是令人難受。
片刻後,她的眼淚便打溼了李沐清的衣襟。
李沐清慢慢地放開她,掏出帕子,輕輕給她擦了擦淚,須臾,綻開笑意,打趣道,“你看你,還說什麼冷情冷性,明明性子最軟,我兩句好話,你便感動了。你這樣子,會讓我忍不住這一輩子都用好話哄你得好處,哪怕你嫁了秦錚,我若是以後娶個不如意的媳婦兒,便跑去你府裡蹭吃蹭喝蹭住,就算他黑臉,未必能打得走我。”
謝芳華忍不住破涕而笑。
李沐清收起帕子,又凝神看了她片刻,之後,不再多言,慢慢地轉過身,離開了海棠苑。
謝芳華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背影筆直,如他後園子的青竹一般,一步一步離開,走得慢,但是再未回頭。她嘴角的笑慢慢地收起,脣瓣輕輕抿緊,在他身影消失之後,許久未動。
侍畫、侍墨在李沐清上前的時候,二人已經退去了一旁,如今見他走了,二人上前扶住謝芳華,眼眶發紅,“小姐,李公子真好……”
是啊,李沐清真好!
可是她還是心甘情願地接這道第二次賜婚的聖旨……
“皇上怎麼又突然賜婚了?”侍畫、侍墨低聲問,都十分不解。
謝芳華收回視線,看着手裡的聖旨,豆蔻的指甲攥緊,聖旨上很快被她掐出了印痕。她沉默許久,才笑了笑,“右相府是皇上早就準備給秦鈺的輔助之臣,怎麼能讓它與忠勇侯府沾邊?李沐清更不能娶我了。”
“可是就算如此,爲何還要給您和錚二公子賜婚?皇上不是最不喜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結親嗎?”二人還是不解,這聖旨來得太突然了,幾乎是將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此一時,彼一時。”謝芳華輕聲道,“皇上病情加重,控制不了英親王府了,也控制不了忠勇侯府了。但英親王府畢竟是姓秦,守護的是秦家的江山。英親王和皇上一樣看重祖宗江山。只要有英親王在一日,就不會讓江山易主。所以,比起殺不了我,又不能任我脫離掌控,還是將我推到英親王府比較妥當。”
“可是您和錚二公子……”二人擔心地看着她。
“我和秦錚……”謝芳華抓着聖旨的手忽然鬆了鬆,然後又攥緊,搖搖頭,“扶我回房。”
侍畫、侍墨見此不敢再問,連忙扶着她向房中走去。
進了房間,謝芳華將聖旨放在了桌案上,疲憊地躺在軟榻上,閉上了眼睛。侍畫、侍墨不敢打擾她,悄悄出了房門。
半個時辰後,言宸推開門,走了進來,見到桌子上的聖旨,他打開看了一眼,“我鮮少有佩服的人,如今倒是不得不佩服他了。”
謝芳華睜開眼睛看了言宸一眼,知道他口中說的他是誰,沒搭話。
“置之死地而後生,謀定而後動,狠得下心,手段果決。”言宸放下聖旨,嘆了口氣,“這一輩子,你恐怕都脫離不了他的手心,是好還是壞。”
謝芳華復又閉上眼睛,忽然問,“言宸,北齊好嗎?”
言宸一愣。
“我從出生起,就沒見過姑姑,雖然在無名山已經是北齊的邊境,卻也未踏入北齊的土地。”謝芳華輕聲道,“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去北齊?”
言宸看着她,笑了笑,“這一生漫長得很,你若是想去北齊,總會有機會去的。”
謝芳華點點頭。
外面這時又有腳步聲傳來,不多時,謝雲瀾推門而入,他進來後,先看了二人一眼,也走到桌前看展開的聖旨。片刻後,他將聖旨合上,緩緩落座,並未說話。
一時間,屋中雖然坐了三個人,卻甚是安靜。
直到福嬸匆匆而來,纔打破了這份安靜,福嬸進了畫堂,看到三人,先是一怔,須臾,她苦着臉走過來,“小姐,你還真要嫁給錚二公子啊!”
“聖旨已下,不嫁的話,就是抗旨不尊。”言宸道。
福嬸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道,“李公子多好的人,真是可惜了。”話落,她走到近前,“錚二公子傷您的傷還沒好呢!這若是嫁了他,你們倆以後可怎麼相處?”
“福嬸,你來找我,可是有事兒?”謝芳華睜開眼睛問。
福嬸抹了抹眼淚,點點頭,“如今既然聖旨賜婚,三月內完婚,準備嫁妝便不用私下了,可以大張旗鼓的準備。今日聖旨賜婚後,日子緊,多不過兩日,大約就會換庚帖,採納,下小定之禮,然後還有大定之禮,我過來問問您的意思。”
“準備吧!”謝芳華道。
福嬸點點頭,“那早先的嫁衣和選中的那些布料,可還照用?您受傷後,我惱怒之下,都給停工了。”
“照用吧!”謝芳華又道。
福嬸又爲難道,“咱們府中沒個女主人,如今又分族分宗了,也不好再請六房的夫人來……”
“我雖然在養傷,但這等小事兒也可以辦辦,福嬸若是信得過,就交給我吧!”謝雲瀾忽然道,“採辦之物,打點事情,我還是能做得來的。”
“那感情好了!”福嬸一喜,“老侯爺不可能親自去辦這些,我需要打點小姐陪嫁衣物首飾繡活等瑣事兒,侍書要支撐整個府的迎來送往,人手還真不夠,世子不在,沒個主持大局的。有公子您在,老奴就寬心了。您不是外人,出面做這些正好。”
謝雲瀾點點頭,面色平靜。
“右相和王大人剛走,英親王和王妃來了,老侯爺正在和英親王敘話。商定各禮的具體日期。”福嬸又道,“王妃這段日子瘦了一大圈,今日見了她,我嚇了一跳。不過還好,人倒是精神。錚二公子沒來,人據說還在西山大營。”
謝芳華點點頭。
“王妃和老侯爺商討完事情,估計會來您這裡。”福嬸又道。
謝芳華又點點頭。
福嬸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別話,最後對謝雲瀾道,“公子您既然要幫着籌備婚事兒,現在就跟我去前邊吧!老侯爺和王爺、王妃商量事情,您也去聽聽,能知道個大概期限,需要準備什麼,也能儘快着手。”
謝雲瀾頷首,站起身,和福嬸一起出了海棠苑。
謝芳華看着謝雲瀾離開,心下難受,對言宸低聲道,“我其實對不起雲瀾哥哥。”
“感情的事兒,不可強求。在我看來,只要你好,他便是好了。”言宸伸過手來,給她把脈,“身體太虛,思慮過甚,這些日子外傷倒是養得不錯,再有一月,外傷就會痊癒。內傷卻不見起色,再這樣下去不行,早晚會拖垮了你這副身體。”
“哪兒能那麼容易就垮了。”謝芳華搖頭。
言宸正色地看着她,“如今你的婚事兒,不說十成十塵埃落定了,也是十之八九,不會再有變數了。你不能再如此下去了,該放寬心養內傷了。從今日起,我一心盯着你養傷,大婚前,一定要給你養好了。你不準說不。”
謝芳華忍不住笑了,“好,好,好,公子有命,莫敢不從。”
------題外話------
親愛的們,我們可憐的月票,是不是該追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