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在金玉軒裡極爲響亮。
衆人齊齊一驚,都看着謝林溪。
謝茵被打偏了頭,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謝林溪,好半響,才紅着眼睛質問,“二哥,你幹嘛打我?”
謝林溪抿着脣看着謝茵。
“三個哥哥里面,從小你對我最好,我是你的親妹妹,你是我的親哥哥。你如今竟然打我?就爲了我說了謝芳華幾句你就打我?”謝茵不敢置信地看着謝林溪,眼淚流下了下來,一把推開他,“我要去告訴娘。”
謝林溪伸手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離開,聲音微冷,“你還嫌不夠鬧騰嗎?別忘了這裡是哪裡?更別忘了今日是什麼日子?你去找娘,難道娘就由着你鬧騰?”
“你鬆開我!”謝茵大喊,用力地掙扎要甩脫謝林溪。
謝林溪緊緊地扣住謝茵手腕,怒道,“別讓我再打妹妹!看看你什麼樣子?哪裡還有閨閣裡千金小姐的做派?”
“我是沒有閨閣裡千金小姐的做派?她謝芳華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下來沒踏出幾回忠勇侯府的大門,她可是你的好妹妹!你去認她做妹妹吧?別管我!”謝茵甩脫不開謝林溪,惱恨擡腳跺他的腳。
謝林溪腳下不躲不避,被她狠狠地踩了好幾下,沉着臉看着她鬧騰。
“呦,這是怎麼了?錢家班子還沒搭臺唱戲,這裡難道就先搭上臺唱上了?”秦錚輕笑戲謔的聲音從榮福堂那邊遠遠傳來。
衆人一驚,都齊齊順着聲音看去,只見秦錚腳步輕慢地向這邊走來。
謝茵哭鬧聲戛然而止,也轉頭看向秦錚,見他走來,她臉色一白,連忙用袖子去擦臉。
謝林溪也轉回頭看了一眼,須臾,又收回視線看着忙不迭地收斂情緒的妹妹,抿了抿脣,收起面上沉怒的表情,緩緩放開了她的手。
謝芳華將謝茵的行爲神態看在眼裡,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看着秦錚走來。
不多時,秦錚便來到了近前,沒有隨從,只他一人,姿態輕慢閒適,如在自己家一般,嘴角掛着三分笑意,七分輕揚,在謝芳華面前停住腳步,微微打量她,笑問,“你先一步跑來這裡,不等我,就是爲了來這裡看戲?”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謝伊反應過來,連忙鬆開挽着謝芳華的手臂,退後了兩步。
秦錚對謝芳華伸出手,謝芳華皺了皺眉,但沒躲避,任秦錚握住了她的手。
“雖然夜色有些涼,但你身上這件披風想必是極暖和,手倒是不涼。”秦錚將她的手包裹在手中,輕輕揉捻了兩下,對謝茵和謝林溪揚脣一笑,“怎麼不唱了?繼續唱!”
謝林溪沒說話。
謝茵似乎不敢看秦錚,避開他的眼神,用袖子遮住臉。
“給了你們機會,既然現在不唱了,那麼稍後也別唱了!”秦錚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掃了一圈在場衆人,灑脫地道,“我看見擊鼓和花團了!是不是有人在玩?介不介意多加一個人?”
衆人都被秦錚突然出現弄得有些懵,今日前來忠勇侯府參加晚宴的人,自然都是謝氏旁支的嫡出子女。但即便是嫡出子女,也不如英親王府錚二公子的出身高。
南秦京城的貴裔圈子裡,能真正稱得上尊貴的貴公子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人。所以,向來,與秦錚玩在一處的人,也就是那麼幾個府邸的公子。而這些人裡面,還是要挑挑選選,能夠投他脾性的才能靠近他。
整個謝氏府邸的人算起來,除了忠勇侯府的世子謝墨含,再無一個人時常與秦錚走動。稱得上點頭之交,偶爾有一兩回交談的,也就是謝雲青和謝雲繼還有謝林溪了。
所以,秦錚今日出現在這裡來跟他們湊熱鬧,讓人是有意外的,但因爲這裡今日也站着謝芳華,結合二人剛剛賜了婚,便也不那麼意外了。
對於他要玩擊鼓傳花,一時間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第一個出來表態。
謝伊咬了咬脣,在寂靜中小聲開口,“姐夫,剛剛芳華姐姐來的時候,我就邀請芳華姐姐與我們一起玩,但是芳華姐姐沒多大興趣。”
秦錚“嗯?”了一聲,偏頭看向謝芳華,“你沒興趣嗎?”
謝芳華笑了笑,語調輕輕淺淺,柔弱溫軟,“倒也不是,只不過我怕玩不好掃了大家的興。”話落,她偏頭看了謝伊一眼,糾正道,“伊妹妹,你這姐夫叫得太早了,也不害羞。”
謝伊臉一紅。
秦錚得意地揚了揚眉,“我看不早,以後就準你這麼叫了,我愛聽!”
謝伊頓時捂着嘴笑了,一張臉歡喜起來,“姐夫有命,妹妹聽姐夫的,不聽芳華姐姐的。”
謝芳華瞪了謝伊一眼,八年前怎麼沒發現這個膽子小的連偷偷跑去她海棠苑都怕被人發現的小丫頭有這麼調皮?她從秦錚手裡抻出手,坐在了最近的一張桌案上。
“都沒意見吧?沒意見都來玩!”秦錚也走到桌案前,伸手抓了花團,在手中掂了掂。
謝雲青、謝雲繼對看一眼,齊齊笑着道,“秦錚兄前來我們這裡湊熱鬧,是擡舉了。怎麼能有意見?自然是沒意見的。”
二人一開口,有幾個人一起附和,連連說,“沒意見!”
“什麼規矩?誰來說說!”秦錚閒適地坐在椅子上,悠然地詢問。
“姐夫,你難道沒玩過?就是我們一直玩這個的規矩!”謝伊將剛纔與謝芳華說過的規則對秦錚說了一遍。
秦錚聽罷輕哼了一聲,“總是玩這一種被玩爛了的規矩有什麼意思?換一個!”
謝伊一愣,吶吶地問,“如何換啊?一直以來都是這麼玩的。”
秦錚偏頭看向謝芳華,笑吟吟地道,“今日你可是這裡的東道主。你來說說,既然要玩嘛,就玩大一點兒的,別來小兒科。”
謝芳華挑眉看着他,“什麼樣的玩法是大一點兒的?”
“比如殺人,放火!”秦錚道。
謝伊臉頓時白了,“姐夫,你別嚇人,這樣我可不敢玩。”
秦錚動了動眼皮,對她道,“今日的規矩由你姐姐定,你若是怕,就求她別定個太狠的。”
謝伊立即跑到謝芳華另一邊,拽住她的袖子,緊張地道,“芳華姐姐!”
謝芳華好笑地看了謝伊一眼,“這樣吧!舊也有舊的好處,新也有新的樂趣。不如就舊的加新的一起玩。”話落,她道,“早先你說的傳到誰誰回答問題,必須是真心話,若是回答不上來,或者選擇不回答,就表演才藝。回答真心話這個就留着,不回答或者回答不上來表演才藝就罷了。我們謝家,詩禮傳家,在座諸位哪個人沒有點兒才華本事?太簡單了!不如給每個人做一個標號,我們實行抽號,由被抽中的人要求那個人做一件事情,只要是能做到,而且要求的事情不能太礦外。那個人必須做到,若是做不到,或者不去做,明日大年初一吧!就去城門上貼着標籤站一天,算做懲罰。”
“哎呀,我可不想被貼着標籤去城門上站一天,那多丟人!”謝伊立即驚呼。
謝芳華偏頭看着謝伊笑,“那你就保佑自己手快點兒,別倒黴地將花團留在手中,或者是,即便留在手中,你也盡全力一定完成別人要求的事情。”
謝伊垮下臉,卻又有些興奮,“這個比我們以前的規定好玩,以前的規定因爲大家都有幾樣拿手的才藝,反而一個說真話的人都沒有,正如姐夫所說,確實是爛玩意兒沒意思。”
“大家都覺得這個規則如何?有異議嗎?”謝芳華看向秦錚。
秦錚勾了勾脣,攤攤手,“爺沒異議,什麼事情能難得住我?”
謝芳華在面紗下撇撇嘴,他就自傲自嬌吧!別到時候哭都沒地方。
謝雲青、謝雲繼對看一眼,笑着搖搖頭,“芳華妹妹說的挺有意思的,就這樣玩吧!”
“是啊,聽着就很有意思!”不少人也出聲附和,躍躍欲試。
“謝茵,你剛不是說要去找娘?去吧!”謝林溪對謝茵道。
謝茵看着謝芳華,又看向秦錚,之後又掃了一眼衆人,搖搖頭,倔強地道,“我不去找娘,我也要玩。”
謝林溪皺眉,低叱道,“你還想鬧什麼?”
“你放心,我這回當啞巴,什麼也不說了,不給你丟臉。”謝伊扭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燈光下,一側臉上有着淡淡的五個指印。
謝林溪見謝茵竟然還留下玩,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不看謝伊,面紗下,神色清淡,似乎對於她的去留不以爲意。
謝林溪見謝芳華如此,收起情緒,也緩緩地坐回了自己的席位。
秦錚掃了謝林溪一眼,對謝芳華身後的侍墨問,“你叫什麼?”
侍墨沒想到秦錚突然問她的名字,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沒說話,她垂下頭,恭敬地道,“回錚二公子,奴婢叫侍墨。”
秦錚點點頭,對她吩咐,“你去給每個人做個記號。”
侍墨站着不動,看向謝芳華,等着她吩咐。
秦錚“嗤”地一笑,拿着花團對着謝芳華敲了敲,懶洋洋地道,“開口吩咐啊!你的人爺指使不動。”
謝芳華瞅了秦錚一眼,對身後的侍墨點點頭,心裡對於哥哥訓練的人是極其滿意的。若是她和秦錚還沒如何,她的人就先倒向了他,那麼不留也罷。
侍墨得到謝芳華的指示,轉身去取紙筆給每個人面前標註了一個號碼。
不多時,在場所有人面前都有了一個號碼。
“找一個人抽號,再找一個人矇住眼睛擊鼓。”秦錚目光掃了一圈,定在謝雲青、謝雲繼、謝林溪他們所在的那一席,“你們來選這兩個人吧!免得爺指定了人,到時候有人回答不上來問題或者被要求做了丟臉的事兒,背地裡了不服,說我藏私。”
謝雲青、謝雲繼對看一眼,看向謝林溪。
謝林溪被剛剛謝茵鬧的那一場已經失了玩樂的心情,雖然謝芳華從頭到尾沒說謝茵一句,也沒對她有什麼態度,但是這件事不可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就今日的接觸,他直覺,謝芳華不簡單。若她簡單,也不會讓秦錚上趕着逼迫着結親了,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於是,他站起身,對衆人道,“我當擊鼓的人,大家有沒有意見?”
謝雲青一怔,隨即瞭然他此舉,笑道,“林溪爲人向來謙遜,待人平和,行事磊落。你來擊鼓,我想沒人有意見。”
謝雲繼笑着道,“我覺得也是。”話落,看向秦錚和謝芳華,“錚二公子、芳華妹妹,你們覺得如何?”
秦錚點點頭。
謝芳華笑了笑,也點點頭。
“那抽號的人呢?”謝伊見謝林溪出來擊鼓,好奇地出聲問。
謝雲青見無人再站出來,顯然除了謝林溪都想參與玩樂,而這裡只有侍墨一個婢女,謝芳華沒對她有什麼指示,又想着她有病在身,身邊不能沒侍候的人,便對後方樹蔭下坐在一起悄聲聊天的隨從們指了指,“那邊不是等着許多書童嗎?隨意叫進來一個吧!”
謝雲繼等人齊齊點頭。
於是,有人對着樹蔭下喊了一聲,一個小廝跑到了衆人面前。
謝雲青對那小廝吩咐了一句,那小廝連連點頭。侍墨拿出一塊麪巾,謝林溪接過,走到鼓前矇住了眼睛,那小廝抽了一個號,展開給衆人看。
“7號,是我呢!那就由我這開始傳了!姐夫,給我花團。”謝伊歡喜地道。
秦錚將花團扔給了謝伊。
那小廝喊了一聲開口,謝伊將花團傳了出去,與此同時,謝林溪開始擊鼓。
別看謝林溪有些書生文弱,但是在他手下卻鼓聲雷動。花團一個人接着一個人地傳了下去。轉眼間便傳了二十幾個人,之後花團又傳了十幾個人的手,忽然停了。
這時,有一處席面忽然傳出一聲歡呼。
謝雲青無奈地看着落在自己手裡還沒來得急傳給謝雲繼的花團苦笑。
謝雲繼笑着對謝雲青作了一揖。
“是雲青哥哥啊!”謝伊笑着拍手,對謝林溪道,“林溪哥哥,你可真厲害,以往我們每次玩,都讓雲青哥哥逃脫過去了,這回總算臨到他了。”
謝林溪摘掉面巾,對謝伊笑了笑,“我蒙着眼睛什麼也看不見,趕巧了。”
“趕巧趕得好!”謝伊誇獎,然後對站在謝林溪旁邊的小廝吩咐,“快抽號,看誰幸運出來拿一個問題爲難雲青哥哥。”
那小廝立即從箱子裡面抽出一個號,展開衆人面前。
“是三十號。”謝伊大眼睛看向衆人的席面,“是誰啊?趕緊站出來!”
男席挨着謝雲青不遠處一個少年站了出來,“是我。”
“快出問題難爲雲青哥哥!”謝伊恨不得代替他。
謝芳華看着那少年,是謝氏五房的謝林炎。謝氏的族譜幾百上千年來一直很有意思。每一代嫡系、庶出、旁支分得極其清楚。最具有這一特色的,便是名字的中間字排列不同,令人一目瞭然。比如,他哥哥中間的字是墨,謝氏長房、二房到六房這一輩中間都是林字。而謝氏族長和謝氏米糧、鹽倉這三支謝氏的族力和經濟支柱的子息中間的字是雲字。其它較遠的旁支自然也另有別姓。
謝林炎有些靦腆,不十分好意思,看了謝雲青一眼,小聲道,“雲青哥哥,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嗎?”
謝雲青失笑,“問吧!既然是這個規矩,如今花團落在我手裡,我理當做個表率。”
謝林炎點點頭,低頭尋思。
衆人都看着林炎。
謝伊等了半響,見林炎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急道,“你快問,你若是想不出來問什麼,要不我幫你?”
“謝伊姐姐,你急什麼?”有一個比謝林炎更小一些的少年不滿了,“好不容易花團落在了雲青哥哥手裡,總要好好想個能難得住他的。”
謝伊扁扁嘴,只能耐心等候。
過了一會兒,謝林炎眼睛一亮,對謝雲青問,“雲青哥哥,我前些日子聽說族長爺爺在給你擇選婚事兒,定了誰家的小姐?”
“這個問得好,族長爺爺瞞着密不透風,我們都打聽不出消息呢!”有一個人大笑道。
“我也覺得問得好,雲青哥哥,我那日問你,你都不說。如今嘛,逮住你了,你可不能不回答啊。”謝伊起鬨。
衆人都看着謝雲青。
謝雲青的臉紅了紅,看了衆人一眼,無奈地笑笑,“如今事實未定,我總不好開口說出是誰家小姐。萬一婚事兒到時候談不成,豈不是會毀了人家女兒的閨譽?”
“這麼說來你不說了?”謝伊失望。
其餘人也都有些失望。
謝雲青笑着點點頭,“這個不能說,我還是做一件事兒吧!”
“讓他做個難的。”謝雲繼對謝林炎說道。
謝林炎點點頭,似乎早就想好了,對謝雲青道,“既然雲青哥哥不回答這個問題,那麼我想要雲青哥哥幫我求一幅世子哥哥的字帖。”
謝雲青一愣,隨即好笑,對謝林炎問,“你自己就可以求世子要字帖,爲何要我求?”
謝林炎紅着臉低聲道,“我娘喜歡佛經,每日都要讀一遍,有一日我聽她拿着法佛寺主持的手抄佛經說,論起來我們謝氏,這一代,字體最好的就是忠勇侯府的世子了,遺傳了我們先祖謝氏遺風,書法極有風骨,若是能收他一卷佛經,將來指不定多值錢呢。”頓了頓,他垂下頭,不好意思地道,“可是咱們都知道,老侯爺不喜歡參佛論道,連帶着世子也不喜歡沾染佛經,所以……”
“原來不是普通字帖,繞了半天,是要求世子的手抄佛經,這個可不容易做到。”謝雲青笑着揉揉額頭。
“那你答應嗎?”謝林炎期盼地看着他。
“我能不答應嗎?我若是不答應,就得按照芳華妹妹說的,明日貼了標籤去城門上站一天了。”謝雲青站起身,“我這就去給你求!”
謝林溪歡喜不已,“多謝雲青哥哥!”
“不用謝我,等我求回來再說,今日世子繁忙,不知道能不能答應,就算答應,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來給你寫幾貼佛經。我若是求不回來,明日只能去立城門了。”謝雲青擺擺手,苦笑着出了金玉軒。
“孝心可表!”秦錚看了謝林炎一眼,揚了揚眉。
謝芳華也認真地看了謝林炎一眼,這個不起眼的少年的確有一顆孝心。謝氏族長管着全族人的族規。即便是忠勇侯府,也要受一二分鉗制,他也很聰明,讓族長的孫子去求身爲世子的哥哥。哥哥即便有爺爺的家訓,但是也不會拂了他面子,畢竟以後他承襲忠勇侯府爵位,若是沒意外,謝雲青有才華,是要仰仗他和他背後族長家的助力。寵絡人心這種戲碼,哥哥向來能做得最好,所以,私下裡總要給他寫幾張佛經拿回來,這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看不出來,林炎還是個小滑頭。”謝伊活潑地看着謝林炎。
謝林炎紅着臉不反駁,重新坐在了座位上等着。
“繼續!”秦錚擺擺手,對於謝雲青到底要和誰家的小姐定親沒多大興趣,對於他去找謝墨含要手抄佛經也沒什麼興趣。
衆人聞言齊齊坐正。
那個小廝又從箱子裡抽出了一個號,展開給衆人看。
“是四十五號!”女眷席裡面一個女子站起身,拿過花團。
謝芳華看着這女子,有些許印象,是謝氏四房的一個女兒,名叫謝琦,她不如謝茵潑辣尖刻,不如謝伊活潑逗趣,是一個有些木訥的女子,比她大一點兒,還未許婚。
謝林溪重新蒙上眼睛,開始擊鼓。
謝琦將手中的花團傳了出去。
這一回的時間比較長,傳了大半圈,才堪堪停住。
衆人歡呼一聲。
謝雲繼看着自己手裡沒來得急扔出去的花團,一張臉有些抽搐扭曲,在座不少人看着他的神色都已經笑彎了腰,剛纔大家都記得他謝天謝地地對謝雲青沒來得急扔給他鞠了一禮,以爲今日是鐵定逃脫了,可是繞了半天,竟然還是回到了他的手裡。連他自己也想不到。
“這就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嗎?”秦錚勾了勾脣。
謝芳華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謝雲繼指着謝林溪大叫,“林溪,你故意的!”
謝林溪扯掉面巾,笑着道,“雲繼,你若是覺得我故意的,若不然一會兒你來蒙上眼睛,我坐到你那裡去,看看你能不能讓花團落在我手裡?”
謝雲繼一噎。
“林溪哥哥不可能故意,雲繼哥哥你別耍賴,這種事情云溪哥哥怎麼能故意讓鼓節正好落在你那裡啊!再說,我們大家傳花團,有的人傳的快,有的人因爲緊張害怕給弄掉了重新傳,這可是不好把握的事兒。”謝伊興奮地道,“你就認命吧!”
謝雲繼無奈地聳聳肩,“好,我認命。”
“快,抽號,看誰來難住他。雲繼哥哥向來也是個狐狸,狡猾着呢。”謝伊道。
那小廝伸手從箱子裡抽出一個號碼展開。
“哇,是六號,芳華姐姐,你的號。”謝伊歡呼一聲。
謝芳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號碼,的確是六號,她不由笑了。
謝雲繼的臉頓時垮了下來,須臾,對謝芳華作了一揖,“芳華妹妹,手下留情啊。”
“芳華姐姐,使勁拾掇他,別留情。”謝伊在旁邊給謝芳華打氣,給謝雲繼拆臺。
“你個小丫頭,若是我被難住,等我以後找回場子收拾你。”謝雲繼狠狠地對謝伊道。
謝伊縮了縮脖子,縮回了自己的座位,對謝雲繼吐吐舌頭。
衆人都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低頭尋思了片刻,擡起頭,笑着對謝雲繼道,“既然雲繼哥哥給我一禮,我也不能白白受了。做妹妹的,總要給哥哥留幾分薄面。這樣吧!我就和林炎弟弟一樣,問你喜歡哪家的小姐。”
謝伊頓時垮下臉,揪住謝芳華的袖子,“芳華姐姐,你這也太簡單了吧!你可能不知道,雲青哥哥和雲繼哥哥不同,雲青哥哥臉皮薄,向來守得禮儀規矩,比較仁義。所以,這等問題,他不想讓別家女兒的名聲受累,便只能選擇做一件事情。可是雲繼哥哥跟他不一樣,臉皮厚着呢,若不然怎麼能掌管謝氏鹽倉?他的臉有時候是黑的,有時候是白的,他的嘴說出的話三分真七分假,虛虛實實,你都猜不透那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這樣的事情,你問他,他纔不怕毀誰家小姐的名聲呢!因爲,就算他說出去,也沒人信。”
謝雲繼聞言一連對謝伊翻了好幾個白眼。
“是嗎?”謝芳華偏頭看向謝伊。
謝伊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不信你問大家?”
謝芳華看向在場衆人。
大家見她看來,都不約而同地點點頭,有些人忍不住偷笑。
“所以,你換個問題問吧!”謝伊拽着謝芳華的袖子搖晃。
謝芳華從她手中撤出袖子,似乎有些想反悔,但琢磨片刻,又搖搖頭,軟聲道,“你早沒說,我還真不知道是這樣,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麼能說不算數就不算數呢?傳出去惹人笑話!不過是玩樂而已,就這樣吧!”
謝伊泄氣。
謝雲繼眨眨眼睛,看着謝芳華,笑着問,“芳華妹妹,你確定不再重新問個問題?”
謝芳華搖搖頭,“不了,就這個吧!”
謝雲繼嘆了口氣,“若是我說沒有,你們一定不信了?”
“我們自然是不信的,所以,你快說出來,我們看看你到底對哪家的小姐有心思。”謝伊不準備放過他,“雖然說你的話有一大半是假的,但是這等事情,你總要掂量一下。萬一你今日說出來了,也許明日伯伯就去給你下聘了。”
謝雲繼揉揉額頭,有一瞬間,他身子似乎緊繃了一下,不過轉眼,便笑吟吟地對謝芳華攤手,“芳華妹妹,我還是爲你做一件事情吧!”
謝芳華眸光閃了閃。
謝伊頓時歡呼一聲,“他竟然不答題!太好了!芳華姐姐,快難爲他!讓他做一件無論如何也辦不成的事情,好去城門口貼了標籤立着。”
“雲繼兄,你還怕污了誰家小姐的名聲?”秦錚忽然斜挑眉梢,眸光盯着謝雲繼,有一抹深深的幽寂,“若是讓我身邊的女人提個要求的話,你可仔細了,怕是你會賣給她。”
謝芳華想擡腳踹秦錚,但是這麼多人在場,她只能堪堪忍住。
謝雲繼失笑,仰起笑臉,對秦錚道,“我看芳華妹妹柔柔弱弱,心腸這麼好,被我鞠了一禮,便軟了心思出了個林炎一樣的主意,應該不會難爲我。”話落,他看着謝芳華,“是嗎?芳華妹妹!”
謝芳華對他輕輕一笑,軟聲道,“那不一定,也許我真會做出讓雲繼哥哥完成不了的要求。我心腸軟一次,不會軟第二次。你若是反悔,還來得及。”
“你將哥哥當什麼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落子無悔!”謝雲繼拍了拍胸脯。
秦錚給了謝雲繼一個救不了你了的眼神,有些憐憫。
衆人見此都看向謝芳華,等着她對謝雲繼出難題。
謝芳華沉吟片刻,忽然從懷中摸出一個黑色的本子,扔給謝雲繼,依舊是軟聲慢語地笑道,“以前我身子不好,除了每日吃藥、讀書、繡花外,便不做別的。但如今我身體好一些了,偶爾能出來走動,便也該學着管家理賬了。這個本子是一本內宅的賬,我拿在手裡有些日子了,一直看不懂,既然雲繼哥哥是謝氏鹽倉的繼承人,賬本算盤這類東西想必是極其精通的了,不如就幫我看看。”
謝雲繼一怔,伸手接住了謝芳華扔來的黑色本子。
衆人也是一怔,沒想到這麼簡單。因爲誰人都知道,目前整個謝氏鹽倉的賬目,都是謝雲繼在管着,區區一本內宅的賬,對他來說實在是手到擒來。
謝伊第一個不滿,嘟起嘴道,“芳華姐姐,你也太便宜云繼哥哥了吧?管家理賬這等小事兒,我跟我娘學了好幾年了。你找我就好了啊!何必拿這個當要求給雲繼哥哥?你可以讓他做難一百倍的事情啊。你不能被他的外表給騙了。他這樣的人,你看着他在你面前好話說盡,笑呵呵的模樣,也許轉眼翻臉就不認人。你如今放他一馬,他可不見得領情。”
“死丫頭,你就恨不得非要拆我的臺嗎?同是妹妹,差別怎麼這麼大。你瞧瞧芳華妹妹,再瞧瞧你,哪有一點兒愛護哥哥們的樣子?”謝雲繼抓着黑本子在手,對謝伊瞪眼。
謝伊輕輕哼了一聲,扭頭不看他,“芳華姐姐,你快要回來,改個要求。”
謝芳華笑了笑,“可是我覺得這個管家理賬很難的,雲繼哥哥會的東西,你不一定能教我。”
謝伊扁嘴,氣勢一瀉,小聲道,“也是,你和我學的管家理賬應該是不同的。畢竟你將來要嫁進英親王府,那是大家,我將來嘛,也就管理個小家。”
“臭丫頭,沒羞,還沒議親,就想着嫁人了。”謝雲繼嗅謝伊。
謝伊臉一紅,跺了一下腳,也覺得剛剛自己說的話是太不合閨儀了些,不言聲了。
謝雲繼漫不經心地打開黑色的本子,只是一眼,面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秦錚目光落在謝雲繼手中還沒打開的黑本子上,眸光縮了縮,一瞬間,眼眸深不見底。
謝芳華看着謝雲繼的表情,她得感謝今日爺爺在忠勇侯府擺設的這場年宴,也該感謝謝林溪和那個小廝讓鼓節的花團和抽號落在了謝雲繼和她的身上。否則,她還要另外再尋個機會找到謝雲繼這個謝氏鹽倉的掌舵人。但是那樣會麻煩很多,不如這樣的方式將謝氏所有的經濟命脈和財源勢力遞到謝雲繼的面前對他來得衝擊大。
天下人都知道謝氏龐大,但是龐大到什麼地步,恐怕除了當今天子,哪怕是當今天子,也不能做出準確的統計。
但是天子不能做到的事情,不代表她的天機閣不能。
至少,這個黑本子裡面的東西,不能百分之百準確,也會達到百分之九十九。
“雲繼哥哥,賬本很難嗎?”謝伊見謝雲繼拿着那個黑色的本子半響沒動靜,不由好奇地開口,“還有能難得住你的賬本?”
衆人也都探究地看着謝雲繼。
謝雲繼身子細微地震了一下,臉上神情奇異地變幻了一下,須臾,他“啪”地合上了黑色的本子,擡頭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帶着面紗,靜靜地坐在那裡,柔弱秀美,淡淡雅緻,靜得如一副畫。見他看來,迎上他的視線,清透的薄紗下,眉目隱約透着幾分笑意,嗓音柔軟,有細微虛弱,“雲繼哥哥,這府裡內宅的賬本是奇特一些。雖然是忠勇侯府的內宅事兒,按理說,不好勞動內宅外的人。但是,我們都姓一個謝不是嗎?我找到你,也不算出格沒有規矩。”
謝雲繼不說話,微微抿着脣看着謝芳華柔弱沉靜的姿態。
謝芳華笑了笑,嘆息一聲,“誰家府裡宅院都有些私事兒,的確是不能爲外人道也。但是自己人,知道了也就沒什麼了。你說是不是?若你是外人,這個我不懂的東西,便也就不拿出來了。”
謝雲繼依然不說話,只看着她。
在座的都是謝氏子嗣,若說整個謝氏是個大染缸的話,那麼每一家的宅院都是個小染缸。每日裡成長生活在染缸裡面的這些人,無論是黑的,還是白的,還是彩色的,包括依然保留着一顆純潔的心的謝伊,也沒少被耳濡目染某些黑暗的東西。所以,被謝芳華這樣的話一說,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爲這一本黑色的賬本里面是忠勇侯府宅院裡面的黑暗事兒了,而且還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糟蹋事兒。
誰家府邸裡沒有些揹着人的糟蹋事兒呢?哪家府邸裡都有!只不過這是忠勇侯府的糟蹋事兒,謝雲繼雖然是謝氏的人,但對於忠勇侯府來說,到底算是外人,所以,如今他得了謝芳華這個賬本,還看到了,有些奇怪特殊的表情是正常的。畢竟,向來謝氏旁支族親是從來不曾接觸忠勇侯府的東西的,無論是政務,還是內宅。
可是今日,在謝芳華這裡破了例。
當然,因爲這個人是謝氏鹽倉經商天才的掌舵人謝雲繼,所以,賬本拿給她,若是賬本上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也算是找對了人。
“雲繼兄是有爲難嗎?若是你爲難,那麼明日城門上可有你一道風景了。”秦錚看着謝雲繼近乎僵得如面板一樣的神色,懶洋洋地笑了一聲。
謝雲繼攸地收回視線,低頭看向手中的賬本,雙手握着,覺得重如千鈞。
“好耶!若是雲繼哥哥拒絕,我們就可以看到他去立城門了。”謝伊恨不得謝雲繼拒絕這個賬本。
衆人都看着謝雲繼。
“不就是一本破賬嗎?雲繼哥哥,至於你如此犯難?應下了就是!還能難破天?既然有人敢給你看,讓你幫助看懂,那麼就不怕忠勇侯府的糟蹋事兒外露,別人都不怕,你怕什麼?”謝茵終於忍不住開口。
謝林溪皺眉向謝茵看去一眼,神色有一種深深的無奈。他不止一次地覺得自己這個妹妹被母親寵得太驕縱了,比起謝伊的活潑中知道分寸,她卻尖酸刻薄不懂分寸,不知深淺。
能難住謝雲繼的賬本,豈能是簡單的?
謝芳華不催促謝雲繼,靜靜等着,既然能拿得出去,她便也能收得回來。
許久,謝雲繼閉了閉眼睛,擡起頭,有些陰鬱地看了謝芳華一眼,猛地一咬牙,將黑色的本子揣進了自己的懷裡,“這個賬本哥哥我接了!”
謝芳華頓時笑了,“雲繼哥哥既然接了,便不能反悔了!”
“不悔!”謝雲繼磨了磨牙,聲音似乎從牙縫中擠出。須臾,看了坐在謝芳華身邊一派懶散悠閒的秦錚一眼,兀地笑了,眸光奇異難辨,“秦錚兄,以後……多多承讓!”
秦錚挑了挑眉,看着謝雲繼,三分懶意,七分灑意,“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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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牆者:年華似水765,童生[2015—2—6]:“大千世界,無所不有。眼界有多高,便能看多遠,人心有多大,便能藏着多少東西。只是,別忘了本,便不會被自己餐食。”忽然便覺得一種釋然了。釋然於驚華、世子妃到現在京門的追文,沒覺得京門文風有什麼不好,像小情說的,我覺得更喜歡這種於無聲處聽驚雷。
作者有話:每一個時間段和年歲,註定會寫每一個時間段最想寫的故事。京門可以說是我這個時間段傾盡所有感情,最想寫的故事。我會完完整整地用文字詮釋出來,這一場京門情歌,有你們的陪伴,我的付出,我相信終會絢麗。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