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碧進了鳳鸞宮後,盈盈下拜,給皇后請安。
皇后從坐榻上下來,親手托起她,容色笑意滿滿,十分之親近,“好些日子沒見你了,今兒一見,險些認不出來,真真是花做的人兒,快起來。”
李如碧站起身,微笑端莊,“娘娘過獎了!”
“這些日子也不見你進宮。”皇后拉着她往榻上走,“若不是今天趕着請芳華小姐和兩位小郡主,還見不着你。”
李如碧看了三人一眼,見三人微笑地對她點頭,她也點了點頭,笑着道,“本來就想着該進宮來看您了,可是聽說芳華小姐進宮待嫁,我就想着別來添亂了,等她的喜事兒過了我再來看您,沒想到今天就被您叫來了。”
“我請她們,這裡沒人作陪,就想着喊了你來。你們年輕人,都熟悉,有話說。”皇后笑道。
李如碧笑着點點頭,從袖中拿出一個錦盒,遞給謝芳華,“這是我的賀禮。”
謝芳華笑着伸手接過,“多謝了,我就不客氣了。”
李如碧笑笑,看了金燕和燕嵐一眼,“我沒和兩位小郡主一樣入宮陪你待嫁,賀禮可不能沒有。你稍後見了,不嫌禮輕就好。”
“怎麼會嫌禮輕?心意我收到了就高興了。”謝芳華將錦盒收了起來。
皇后看了二人一眼,微笑起來,“我聽說昨天太妃、柳妃、沈妃都給你送了禮,我這禮也不能差了。不過咱們先吃午飯,稍後我再拿給你。”
“多謝娘娘!”謝芳華道謝。
皇后擺擺手,笑着吩咐人擺午膳。
幾人紛紛落座。
雖然古有食不言寢不語,但是皇后比照昨日林太妃晚膳的做法,將侍候的人都打發了出去,擺的是家宴,席間便沒那麼多雙眼睛看着,也沒那麼多規矩和講究,有說有笑。
沒有因爲李如碧到來,而使宴席氣氛沉悶。
一頓飯同樣吃得和樂融融。
午飯後,皇后又拉着四人喝茶聊天,閒話家常。
時間一晃,就到了晚上。
李如碧看了一眼天色,起身告辭。
皇后攔住她,拉住她的手,“自從憐兒這小丫頭出了皇宮,回了英親王府去住,我這宮裡冷清得不行。如今她在英親王府幫着王嫂籌備大婚之事,更是沒空進宮陪我了。反正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又不是外人,就陪我留在這宮裡住下吧!”
李如碧神色一僵,“娘娘,我進宮時,的確是稟告了家父家母,可是不曾說過住下。天下還早……”
皇后聞言樂了,打斷她的話,“今日外面還下着雨,這天沉得比往常要早,右相和夫人那裡我派人去說一聲就是了。”
“我明日再進宮陪您也是一樣。”李如碧躊躇。
“今晚上芳華小姐,兩位小郡主都住在宮中,人多熱鬧,晚膳也一起在我這宮裡吃了。我這宮裡好久沒這麼熱鬧了。”皇后看着她,“難道你不願意留下來陪我?”
“自然不是……”李如碧一時吶吶。
“不是就留下!”皇后做了主,對身後揮手,“如意,你派人去右相府知會一聲,就說李小姐明日再回右相府,今日就住在我宮裡。左右都是一家人。”
“是,娘娘!”如意應了一聲,出了鳳鸞宮。
李如碧只能坐下身。
燕嵐捅捅謝芳華胳膊,謝芳華轉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眨眨眼睛,她不以爲意地笑了笑。
皇后吩咐人擺晚膳。
衆人又跟着她一起吃了晚膳。
晚膳後,天色徹底地晚了,謝芳華起身告辭,“娘娘這一日都花費功夫陪我了,天色晚了,我卻不忍心再打擾您了。告辭了。”
皇后聞言也覺得時候差不多了,笑着吩咐如意將她準備的一個極大的匣子交給謝芳華。
“多謝娘娘!”謝芳華伸手接過,匣子不止大,還有些壓手,她笑着道謝。
“天黑路滑,我讓如意送你們去德安宮!”皇后說着,吩咐如意。
如意連忙打了燈籠,走在前面,給三人引路。
一番道別,三人出了鳳鸞宮。
一路上因爲有如意在,三人誰也沒說話,雨細細濛濛悶悶地下了一天,路的確有些滑。
回到德安宮,如意離開後,三人進了東暖閣,燕嵐第一個忍不住地道,“皇后一定沒打什麼好主意,將李如碧叫進宮也就罷了,可是偏偏還留她在皇宮裡住了。雖然李如碧喜歡秦錚沒張揚過,但是這南秦京城裡,有眼睛的人,誰不知道她喜歡秦錚?”
謝芳華沒說話。
金燕點點頭,憂心地道,“我也覺得皇后娘娘將李如碧叫來,一定有問題。這兩日都沒見到鈺表哥出現,實在也太奇怪了些。”
謝芳華依然沒言語。
“喂,你在想什麼?”燕嵐湊近謝芳華,看着她,“你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你就不怕因爲李如碧出什麼岔子?”
謝芳華看了她一眼,神色鎮定,“怕有用嗎?”
燕嵐扁扁嘴,“如今就是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主意,這兩日一直陪在你身邊,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除了這件事兒,實在讓人不踏實。畢竟還剩下今天一晚上了。”
金燕也看着謝芳華,“大婚可真難,我陪在你身邊,雖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卻總是耳朵腦袋眼睛不停地轉,打起一百個精神來看着周遭的人和環境,可真是累。”
“你現在就覺得累了?”燕嵐看着她,“這裡是皇宮!你又不是不清楚,皇宮是什麼地方?這可是龍潭虎穴。哪塊地兒沒埋過白骨?後宮女人的手腕都是一頂一的。你還想着你的鈺表哥。若是你想嫁他,他以後做了皇上,以後每日你都會這麼累。”
金燕面色沉了下來,發苦地道,“即便我想嫁進來,想累,怕是都沒這個機會。”
燕嵐看着她,嘆了口氣,轉頭又看謝芳華,“我覺得這樣乾等着不行,你不是帶了人來了嗎?要不然派人去鳳鸞宮打探打探消息,看看咱們走後,皇后和李如碧在幹什麼?”
謝芳華搖搖頭,“不必。”
燕嵐瞪眼,“我都替你着急,你卻一點兒也不緊張。”
“因爲我知道,這是早就有籌謀有準備的事情,無論做什麼,都會發生。尤其是我現在身處皇宮中,步步都在別人的眼睛裡。與其中無用功,不如什麼也不做,靜觀其變。”謝芳華道,“況且,王妃昨天特意派春蘭來過,我只要聽話,待嫁就好。”
燕嵐被她反駁得無語。
“有誰見過待嫁的新娘子折騰的?”謝芳華對二人擺擺手,“早點兒睡吧,明天三更天就要起來。這一天,在皇后宮裡,你們也累了。”
“是啊,真累!”燕嵐捶捶肩。
金燕也走過來,“我以前總拿自己和李如碧比,如今發現,論心計,我可比不過李如碧。能比的東西,也就這張臉吧!”
“能比臉也不錯了。”燕嵐瞅着她笑,“你可別忘了,李如碧出身右相府,右相圓滑,右相夫人手段高明,李沐清看着溫和,卻精的跟什麼似的。她有這樣的父母和哥哥,怎麼能沒心計?”
提到李沐清,金燕忽然對謝芳華道,“當初嚇了一跳,我還以爲你真要嫁給李沐清了。”
謝芳華想着李沐清這些日子沒聽說有什麼動靜,不知道做了什麼,把他給忘了。
“我當初也差點兒信了,後來沒想到突然有那麼兩道聖旨。”燕嵐唏噓,“真搞不懂啊,我從小長到大,發現從去年到今年,出了事兒,加起來比以前的總和都多。一會兒一個風雲變幻的,腦子都不夠使了。”
金燕點點頭,深以爲然。
三人說着話,上了牀,熄了燈,沒聊多大一會兒,都累了,早早就睡了。
德安宮熄了燈後,鳳鸞宮也很快就熄了燈。
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兩府都爲了準備明日的酒席,直到深夜還燈火通明。
太子東宮和英親王府落梅居還是如昨日一樣,也早早就熄了燈。
南秦京城各大府邸這一夜多少人聽着風聲入眠,有的人興奮,有的人失眠,有的人揣測,有的人擔憂,各抱着千奇百種的心思。
這一夜,悄然劃過。
三更十分,謝芳華準時醒來,聽着外面沒有動靜,她蹙了蹙眉,睜開眼睛,從牀上坐了起來。
她剛坐起身,金燕和燕嵐便醒了,立即對她問,“什麼時辰了?”
“三更了吧!”謝芳華道。
“怎麼這麼靜?我們醒來的早了?”金燕坐起身。
燕嵐也覺得太靜了,“不會時辰還沒到吧?”
謝芳華在最外面睡的,她先下了牀,走到桌前,將燈掌上,然後對外面喊,“侍畫!”
外面沒有動靜。
謝芳華臉色一沉,剛要擡步走出去,牀板忽然“咔嚓”一聲響動,金燕和燕嵐同時尖叫一聲。她一驚,轉頭看去,只見大牀忽然掀翻,二人直直地向牀下墜去。
她快速地飛身掠起,瞬間來到牀前,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一人一隻手,在牀板徹底掀翻之前,將二人提了出來。
她提着二人後退了幾步,剛站穩腳,牀板又“咔嚓”一聲合上了。
金燕和燕嵐驚魂未定,兩張俏臉嚇了發白,轉頭看向謝芳華,“怎麼回事兒?”
謝芳華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又對外面喊,“侍畫、侍墨!”
兩聲後,外面依然無人應答。
謝芳華心一沉,鬆開二人,擡步向門口走去。
金燕和燕嵐立即跟在她身後。
她推開房門,只見侍畫、侍墨等八大婢女昏倒在畫堂,她看了八人一眼,知道是中了無色無味的迷藥,她轉身走到門前,推開了殿門。
殿門一打開,因是三更天,外面黑黑一片。
但謝芳華目力極好,一眼還是看到了德安宮內外守着的黑衣暗衛,和宮牆幾乎融爲一體,釋放着陰暗沉沉的氣息。
殿外燈火黑暗,能夠在德安宮做得如此悄無聲息,睡覺都沒驚動她半點兒,不用想也知道只有秦鈺能做得出來。他這是圍困她了?
她眯了眯眼睛,擡步向外走。
“芳華小姐請留步!”月落從暗中現身,攔住了她。
謝芳華看着他,“皇上聖旨要我進宮待嫁,太子就是這樣對待忠勇侯府的待嫁之女的?”
月落垂下手,“昨夜皇宮進了刺客,驚動了皇上和皇后,皇上如今昏迷未醒,刺客未曾抓到。太子命我保護芳華小姐安全。”
“好一個保護!”謝芳華惱怒,忽然從袖中抽出袖劍,對着月落直直刺去。
月落立即飛身躲過,他動作極快,顯然知道謝芳華有武功,早有防備,謝芳華的劍僅僅是掃到了他一片衣角。他再落身,已經退出了距離謝芳華十步遠的距離。
謝芳華一招未得手,收起袖劍,一步步向他走去。
月落寶劍攥緊,冷聲道,“芳華小姐,太子殿下說了,今日之事,是男人之間的事兒,您若是不想您身邊陪您入宮陪嫁的兩位小姐和八名婢女以及隨着您一起進這宮裡的人全部丟命的話,您最好不要強行闖出。”
謝芳華腳步一頓。
“在下雖然不敢對您動手,這些隱衛們也不會對您動手,但是殺別人就不一定出不了手了。”月落看着她,又道,“太子殿下說,芳華小姐是重情重義,賢德高遠的女子,定不會爲了一己私慾,而使得跟隨您的這些親近之人流血犧牲,埋骨於德安宮。”
謝芳華頓住腳步,原來秦鈺打的是這個主意,讓她入宮待嫁,不僅僅是阻止她,還是牽制她掣肘她,讓她爲了跟隨她進宮的這些人性命也不能闖宮或者出手。
她冷笑,“太子這樣做,就不會傳出去被天下人恥笑嗎?我要嫁的人是他堂兄!”
月落垂下頭,“皇宮進了刺客,太子殿下說您身份尊貴,屬下等人是來保護您的安全。”
“保護我的安全?太子真是好會找藉口!”謝芳華冷冷地盯着他,“今日我若是嫁不去英親王府,秦鈺他可想過後果?”
月落筆挺地站着,聲音清晰,“您不嫁去英親王府,英親王府也照樣會娶小王妃。如今新娘子已經在準備了,花轎臨門,錚小王爺前來接人,接走了誰,誰就是小王妃了。”
謝芳華面色一寒,“偷樑換柱?這種把戲秦鈺他能騙得過秦錚?”
月落恭敬地道,“新娘子是誰,的確騙不過錚小王爺,但是,王妃和王爺的性命錚小王爺總不能不顧及。”話落,他擡起頭,看着謝芳華,“若是錚小王爺爲了娶妻,置父母於不顧,毫無孝道。那麼,傳揚出去,便是一世罵名。您說,他背得起嗎?”
謝芳華身子猛地後退了一步,臉色陰沉下來,“秦鈺如何拿王爺和王妃的性命威脅他?王爺和王妃不是一直在英親王府嗎?他竟然對他們下手?”
“皇宮裡昨夜真進了刺客,皇上遇刺,王爺和王妃得到消息,自然要進宮的。”月落道,“不止王爺和王妃,朝中的大臣們聽說後,也連夜進宮了。只是這德安宮略微遠,沒聽到聲音罷了。”
謝芳華看着月落,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月落看着她,沒想到她竟然笑了,他頓時暗暗防備起來。
謝芳華笑了片刻,聲音冷靜且清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就看看,是南秦皇室的江上社稷重要,還是秦錚的父母至親重要,若是今日我謝芳華不能嫁他,那麼,我這一輩子不嫁他也罷!”
月落有些驚異地看着她,須臾,他垂下頭,“錚二公子雖然看重您,但是他不可能不管父母至親。王妃在他身上耗費的心血人盡皆知,他若是於母不顧,這樣的男人,就算爲娶您深情如此,您怕是也不要了。”
“這又是秦鈺告訴你的?他倒是瞭解秦錚,瞭解我!”謝芳華瞅着他,“果然不愧是太子的第一隱衛。”話落,她似笑非笑地道,“若是秦錚於父母不顧,我自然不會要他了。人生一世,百年浮沉。私情是小愛,心中有大愛才能立於天,長於地。”
月落恭敬地後退一步。
“但是太子呢?”謝芳華冷笑,“太子心中有的是小愛還是大愛?即便我嫁不了秦錚,今日他贏了。又能如何?我謝芳華不嫁秦錚,就非要嫁他嗎?”
月落垂首,“今日事畢,太子定然會給芳華小姐一個圓滿的答覆,也許,您今日所想和明日所想就不同了。”話落,他一字一句地道,“太子說了,芳華小姐應該是一輩子也不會忘了爲何在無名山待了八年。雖然無名山毀了,但您的堅持還在不是嗎?”
謝芳華眯起眼睛。
月落又恭敬地道,“無名山被毀,只這一條,公佈天下,即便謝氏分宗分族了,可是,若說翻舊案的話。株連九族,同樣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