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瀾聞言,直直地盯住秦鈺。
秦鈺面色不改,對他溫和而笑,“雲瀾,你該知道,我口中不說虛言。”
謝雲瀾盯着秦鈺看了半響,眯起眼睛,拂開他的手,“半個時辰,可夠陪四皇子喝一壺茶?”
“自然是夠了!”秦鈺笑容可掬。
謝雲瀾不再說話,二人一起向玉明軒走去。
若是關於他自己的性命之事,他自然不會理會,但是關於謝芳華的性命之事,他就無法不理會了。
玉明軒距離忠勇侯府只隔了兩條街,不是太遠,不多時,二人便到了玉明軒。
有小夥計迎出來,領着二人進了樓上雅間。
二人落座,有人沏茶上來,之後悄悄地退了下去。
謝雲瀾向門口看了一眼,見月落持劍而立,便知道這裡秦鈺已經做了安排,他們的話不會傳出隻言片語。他心下微沉,想着秦鈺到底要說什麼事兒。
隱隱的,他有些猜測,但是,不經落實,也不會表現出來在明面上。
秦鈺抿了一口茶,靜靜品味了片刻,笑着示意謝雲瀾喝茶,“這是我從漠北帶回來的雪山銀葉,你嚐嚐味道。”
謝雲瀾點點頭,端起茶盞,品了一口,有一股雪的清冽,香氣卻不濃。
“如何?”秦鈺看着他詢問。
“不錯!”謝雲瀾道。
秦鈺緩緩一笑,放下茶盞,“雲瀾,你身上的焚心咒毒,被下了多久了,你可記得?”
謝雲瀾擡眼,淡淡道,“不太記得了!”
“都說,人對自己身體的痛楚,會記得最深,看來不盡然。”秦鈺拿着杯蓋,一下下地拂開飄着的茶葉,“那你可知道,你身體的焚心咒毒,是因何而中的?”
“看來四皇子知道,不妨解惑!”謝雲瀾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說起來,這還算是謝氏米糧已故老夫人的一樁秘密。”秦鈺看着茶盞冒出的水汽輕煙,他道,“只是不小心被我知道了而已!”
謝雲瀾眸光一緊。
“我想着雲瀾你定然是不知道的,否則,也不會是如今這般置你和芳華小姐的性命於不顧了。”秦鈺不看謝雲瀾,徑自道,“本來,我可以置之不理,當做不知道,可是,我發現我心喜芳華,便不能任由了。”
謝雲瀾揚眉,“時辰有限,四皇子還是不要說太多用不着的。”
秦鈺失笑,“我心喜謝芳華,這不是用不着的話。”話落,他蓋上杯蓋,輕輕一推手,對身後喊,“初遲!”
初遲應聲從外面走了進來。
謝雲瀾看了初遲一眼,見他從進來後,目光一直盯着他,那一雙眼睛裡,隱隱約約情緒激動。
“他是魅族人。”秦鈺身子靠在椅背上,對謝雲瀾道。
謝雲瀾從初遲身上收回視線,並不作答。
秦鈺微笑,“據說,魅族有三寶,一是血脈,二是咒毒,三是聖女。血脈能活萬物生靈;咒毒能控制人獸心魔;聖女是魅族的傳承之魂。”
謝雲瀾面無表情地看着秦鈺,“四皇子只管說明白些,這話與我有什麼關係?”
秦鈺聞言一嘆,“雲瀾,你不會現在還覺得你是謝氏的人吧?”
謝雲瀾面色一沉,“我生於謝氏,長於謝氏,自然是謝氏的人。”
秦鈺搖搖頭,“你錯了,你並沒有生在謝氏,長在謝氏倒是對的。”
謝雲瀾騰地站起身,臉色發寒,“四皇子要說什麼事情,我想都是無稽之談,我不想聽了。”話落,他擡步向外走。
秦鈺伸手攔住他,“雲瀾,你何必發怒?我說的是不是無稽之談,你聽完就知道了。”話落,他慢悠悠地道,“若是你踏出這個門,你的性命可以不顧,但是芳華的性命……”
謝雲瀾腳步只能頓住。
“來,坐下!”秦鈺輕輕擡手,將謝雲瀾推回座位,笑着道,“你不喜兜圈子,其實,我也不大喜歡。這樣,我就原本地告訴你吧!”
“你有什麼條件?想要做什麼?”謝雲瀾盯着他,“別告訴我四皇子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來管閒事兒。”
秦鈺搖頭,“我沒什麼條件,至於,我想做什麼,剛剛就告訴你了,我心喜芳華而已。”
謝雲瀾抿脣不語,只等着他說下文。
“謝氏米糧已故的老夫人,一定沒告訴你,你是魅族人。”秦鈺慢慢道,“那是因爲,她恨不得自己不是魅族人,更恨不得你也不是魅族人。那麼,便能讓你一世無憂了。”
謝雲瀾冷然地看着秦鈺。
“幾十年前,魅族國師推算出魅族生靈因天命太滿,必將有天劫,所謂月滿則虧。若想躲過天劫,使得魅族不被滅族,就必須讓魅族的王者和聖女出魅族以避世。所以,當年,魅族的王者繼承人和聖女繼承人降生後,便由國師和神使帶着二人離開魅族。可是,天劫就是天劫,天道使然,他們都沒想到,出了魅族,也還是沒躲過劫難,王者繼承人和聖女繼承人雙雙染天疾。”
“眼看魅族血脈即將消亡,神使和國師無奈之下做出決策,國師毀去自身靈基,神使毀去自身本命脈源,雙雙用自身修爲,啓動靈劫,一個每月得烈火焚心之苦,一個再不能提力成了廢人。但最終,保住了兩位繼承人。”
“繼承人保住後,但因二人啓動靈劫,動了魅族根基,若是不修復,魅族基業一旦毀去,那麼,魅族的根也就沒了。於是,國師和神使商議之下,無奈又做出了決定。國師前往靈氣之地的霧黎山修行,護住魅族靈基。神使帶着兩位繼承人尋落腳之處。”
“後來,不知是天意,還是機緣巧合,神使得了謝氏米糧上一任先祖的青睞,攜王室血脈,落在了謝家。同時,利用博陵崔氏家主給夫人治病,將聖女留在了博陵崔氏。她分開兩人撫養,其實是想兩人成人後,以求嫁娶。”
謝雲瀾手指忽然動了動。
秦鈺看着他,笑了笑,“聽起來像是一樁奇聞怪談,但這世界上既有魅族這種應天命而生,血脈能起死回生的存在,便也不覺得稀奇了。”頓了頓,他看了初遲一眼,“若不是我身邊有一個魅族人,我也不會信這種奇事怪事兒。”
謝雲瀾忽然端起茶喝了一口。
“說到這,你應該猜出裡面所說的這幾個人的身份了。”秦鈺仔細地打量謝雲瀾,不見他情緒波動,他笑道,“一個是魅族的國師,紫雲道長,一個是魅族的神使,謝氏米糧的老夫人,她之所以纏綿病榻多年,成了廢人,皆因自毀了血脈根基所致的內傷。其中那兩個繼承人,一個就是你父親了,還有一個,就是芳華的娘崔玉婉。”
“我的父親是謝氏米糧的當家人。”謝雲瀾道。
“謝氏米糧的當家人是不是你的親生父親,我想雲瀾你心中比誰都清楚。”秦鈺也端起茶喝了一口,“謝氏米糧老夫人隱瞞身份嫁入謝氏米糧,也讓你的父親偷天換日當了謝氏的子孫,可惜,事情並沒有如當初預想,崔玉婉成人後,喜歡上了謝英,謝氏米糧老夫人當年已經沒能力阻止崔玉婉和謝英,只能看着他們結成連理,崔玉婉和謝英大婚後,他只能給你的父親選了一名女子大婚,婚後,生下一子,留下了魅族王氏的血脈。”
謝雲瀾低頭看着茶水,茶已經涼了,不見水汽。
“崔玉婉和謝英因爲情深至斯,哪怕死,也不想分開。所以,生下一兒一女後,還是沒能躲過魅族靈訓吞噬。雙雙死了。崔玉婉死,與聖女本命相連的魅族皇室,也只能丟了命。所以,你的父親也死了。”秦鈺繼續道,“謝氏米糧老夫人早在崔玉婉和謝英大婚時,就料到結局,所以,提前給你父親選了一個替身。如今你那父親,謝氏米糧的掌家人,便是你親生父親的替身。”
謝雲瀾身子微震。
“魅族血脈,男傳男,女傳女。王室的血脈到了這一代,就傳到了你的身上。聖女的血脈,傳到了謝芳華的身上。”秦鈺看着他,“但因爲你們不是兩位繼承人結合所生的魅族純正血統,所以,這劫,在你們成人後,還會再應驗到你們的身上,那麼,就是雙雙的滅頂之災。於是,國師在從霧黎山出來後,來到南秦,第一件事情,便是不顧謝氏米糧老夫人的反對,對你下了焚心之咒。”
謝雲瀾薄脣緊緊抿起,但還是沒說話。
“焚心蝕骨,蝕骨焚心。”秦鈺慢慢道,“所以,這麼多年來,你纔會受咒毒之苦。”
謝雲瀾忽然閉上眼睛,“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
秦鈺微笑,“我想告訴你的是,你的焚心之毒並不是無解。”
“哦?”謝雲瀾睜開眼睛。
“初遲,你來告訴他,焚心之毒,有何解法?”秦鈺對初遲道。
初遲一直站在旁邊聽着,此時見秦鈺讓他說話,他深吸一口氣,平靜地道,“聖女的處子之血!”
謝雲瀾面色攸地一變。
秦鈺頓時笑了,“雲瀾,你可聽到了,聖女的處子之血能解你的焚心。”
謝雲瀾看着秦鈺,眸中翻滾片刻,歸於沉寂。
“你再告訴雲瀾,若是焚心不解,會如何?”秦鈺又對初遲道。
初遲平靜地道,“據我所知,焚心之術若是下在魅族王氏血脈身上起作用,必須少不了聖女的心頭血。”頓了頓,他看着謝雲瀾,“也就是說,若是焚心不解,雲瀾公子的心血燒乾,也同時會燒乾芳華小姐的心頭血。那麼,雙雙斃命。”
謝雲瀾再也抑制不住情緒,驀地揮手打翻了茶盞,茶盞滾落到地上,他臉色森寒地看着秦鈺,“一派胡言!”
秦鈺面色不動如山,看着謝雲瀾盛怒,嘆了口氣,溫和地道,“我以爲,雲瀾有高山壓於前,面不改色的氣度,焚心折磨你多年,世間再沒有什麼能讓你大悲大喜大動怒火了。如今看來是我想錯了。”
謝雲瀾面露殺意地看着他。
秦鈺看着他,“這件事兒,對我半絲好處沒有,我在你面前,胡言亂語,能得什麼好?”頓了頓,他無奈道,“我早先說了,我心喜芳華,想從秦錚手中奪過她。但是,你看,這些事情,都是與你有關的事情,可與我有半絲關聯?”話落,他又道,“我到恨不得我是你,才能與她有這般糾纏甚深的牽扯。”
謝雲瀾情緒波動,一時眸底深沉,“四皇子費盡心機,查出這一樁秘事來,既然於你無用,意欲何爲?”
秦鈺坦然地看着謝雲瀾,“我只是不想讓秦錚太得意而已!他與我,哪怕他如今得了芳華的心,也不過是半斤八兩而已。”
謝雲瀾冷冷地瞅着秦鈺,“你僅僅是爲了不想他得意?”
“若不如此,還能如何?”秦鈺笑了笑,幽幽道,“這一樁秘事,查起來,難如登天,但好在,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紫雲道長死了,謝氏米糧老夫人故去了,還是有活着的人。”頓了頓,他看了初遲一眼,“也是我機緣巧合遇到初遲,他是魅族王族宗室之人,合該我知道。”
初遲看着秦鈺,沒說話。
“有時候,知道了秘密,其實並不是一件好事兒,尤其是別人什麼也不知道,只顧作樂的時候。便讓人忍不住想拿出來,讓大家一起樂樂了。”秦鈺緩緩站起身,“半個時辰過得可真快,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你送!”謝雲瀾轉身向外走。
門碰地打開,簾幕嘩嘩地響了一陣,謝雲瀾出了雅間。
秦鈺見他不需要,果真不再送,回身負手站在窗前,看着謝雲瀾腳步有些不穩地離開,他眸光溫涼,對身後道,“初遲,你說謝雲瀾知道這件事情後,會怎麼做?”
初遲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管他怎麼做!我答應助你一臂之力,你答應我攜主歸宗。不要忘了就行。”
秦鈺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答應你的事情,我自然不會忘。”頓了頓,他緩緩道,“只要他們的命能撐住你們魅族的這些玄乎東西就行。若是撐不住,誰丟了命,你不能怪我。”
初遲慢慢地點了點頭。
謝雲瀾出了玉明軒後,並沒有回忠勇侯府,而是向城外自己的府邸而去。
回到自己的府邸,站在府門口,還沒踏入,便一口血噴了出來,染紅了門口的石獅子,身子同時向地上倒去。
風梨一直跟着謝雲瀾,見此,大驚,連忙上前扶住他,“公子?”
謝雲瀾身子晃了晃,在栽倒地上之前,被風梨扶住,他一張臉霜白如紙,脣邊的血鮮紅得刺目,一雙眸子青灰一片。
“公子?”風梨心下大駭,從來不曾見過公子這般樣子,哪怕焚心發作。
焚心發作?
他想到此,忽然面色一變,低頭去看,果然見謝雲瀾眉心一團黑紫氣滾滾流動,他扶着謝雲瀾的手頓時哆嗦起來,“公……公子……趙先生不是說你的焚心……不會這麼快發作嗎?這是怎麼回事兒……”
他的聲音帶着哭腔,似乎被嚇得六神無主。
謝雲瀾緊緊咬着牙關,說不出話來,心中卻清楚,他是被秦鈺的一席話所激,觸動了心底壓制的焚心。毒咒是既然名曰焚心,自然是與他的心相連的,他心緒有變,自然觸發它了。
“怎麼辦?趙先生不在這裡……”風梨慌亂地道,“我去請芳華小姐來,她……”
“不準去!”謝雲瀾猛地喝住風梨。
“可是您……”風梨身子一哆嗦,險些將謝雲瀾摔到地上。
謝雲瀾閉了閉眼,用力地壓制着什麼,艱難地開口,“扶我……去密室……”
風梨這時候不敢觸怒謝雲瀾,以免更激發他的焚心,聞言立即扶着他快步向府內的密室而去。
進了密室,謝雲瀾伸手無力地指了指一個架子,咬牙吩咐,“將我綁上。”
風梨眼眶發紅,但還是依言將他拿繩子綁在了架子上。
剛綁好,他身體兩股紫氣便撞向他的心口,他張口又猛地吐了一口血,見風梨駭得魂魄盡失,他不忍地閉上眼睛,“你出去吧!”
風梨剛想說他不走,但是忽然想起什麼,立即出了暗室。
隨着暗室門關閉,他看了一眼皇宮方向,催動自小跟隨謝雲瀾學的傳音入密,對着皇宮方向,艱難地開口。
謝芳華正和秦錚一起合計西山軍營的東西,耳邊忽然傳來斷斷續續的話,極其細弱,顯然有人傳音入密給她,但是這個人顯然功力不深,所以,她凝神之下,才只能聽到隻言片語。
但是這隻言片語已經足夠了!
她面色大變,騰地站起了身,對秦錚道,“我必須現在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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