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色還未明,天邊剛有一線曙光,護衛又裡三層外三層地將秦錚和謝芳華等人護在中間,所以,聚靈石救謝芳華之事,沒有動靜,也未驚動別人,外人自然不知道。
而早先,謝芳華帶着秦錚、鄭孝揚衝出來時,絕命機關被毀,弄出的驚天動地之響,因在地下深層,所以,受震動的也只是滎陽鄭氏府宅。
滎陽鄭氏高門府宅外,卻只是細微震動,並沒有驚動城內四處百姓人們。
這些天,滎陽鄭氏出事兒,府衙城主出事,百姓們驚慌不已兩日夜,都累得倦了。這一夜,尤其睡得熟。
滎陽鄭氏府宅的所有草木,由會客廳外,以謝芳華等人所在之地爲中心,向外擴散,一寸寸,一尺尺,向外蔓延,都無聲地乾枯着。
待滎陽鄭氏所有樹木花草都乾枯而死後,府內景象甚是蕭條枯涼,連分都透着絲絲入骨的冷意。
鄭孝揚打了個寒顫,見謝芳華還是無聲地躺在地上,即便將滎陽鄭氏偌大佔地面積的府宅內花草樹木精氣都吸來,吸入她的肺腑,可是,她臉色依舊蒼白,依舊透明,似乎本源乾枯燥竭,多少精力也補不滿。
他轉身跑去最外圍的牆根下,翻身上了牆頭,看了一眼後,立即跑回來,對秦錚白着臉道,“正在向府牆外擴散。”
秦錚沉默不語。
鄭孝揚急道,“你想過沒有,若是萬一,我是說萬一,如今正是夏季,若是整座滎陽城內,花草樹木全部都乾枯而死,這等駭然之事,傳揚出去,有什麼後果?”
“有什麼後果?”秦錚木然地問。
鄭孝揚道,“一城草木,一夜之間枯竭,輕者,被有心人宣揚出去,小王妃魅族血液之事曝光於天下,百姓們對她怕是不再是推崇敬奉,而是敬畏如鬼神。重者,有心人加以利用,天降大禍,禍於南秦,這是天譴,南秦氣數已盡,動搖百姓民心。”
秦錚一言不發。
鄭孝揚又道,“還有,草木枯竭,這是小事兒,沒有草木,百姓們也能活。可是,你別忘了,還有一個月,已然到了農田收穫的季節。若是農田就此全部乾枯,那麼這一城百姓,今年的勞作……”
秦錚忽然擡頭看他,冷冽地道,“天下所有人的性命,都重不過她。一城百姓,又如何?”
鄭孝揚聞言,驟然沉默。
他們的情意深重,他是親眼所見的。對於秦錚來說,謝芳華是如此重要,對於謝芳華來說,秦錚又是如此總要。
是啊,對於他們來說,一城百姓又如何,抵不過對方的性命。
在他們的眼裡,天下都不過爾爾。
他們心有家國,心有大義,可是當彼此性命傾覆於危難間時,什麼家國大義,都重不過對方。他能切身的感受到。
秦錚見鄭孝揚不再言語,復又低下頭,去看謝芳華。
就在這時,謝芳華忽然睜開了眼睛,伸手攥住了聚靈石,聚靈石上的所有光芒,驟然一熄。
秦錚露出笑意,伸手抱起她,聲音低啞溫柔,“醒了?”
謝芳華點點頭。
鄭孝揚大喜,長舒一口氣,看着謝芳華,對她道,“你總算醒了,嚇死我了,這一府邸草木枯竭,還能有辦法掩蓋,若是這一城草木盡數枯竭,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侍畫、侍墨見謝芳華醒來,頓時喜極而泣,“小姐醒了就好,奴婢們也嚇死了。”
謝芳華靠在秦錚的懷裡,輕聲說,“你們說的話,我都能聽見,就是醒不過來。”
“這麼說,你是聽見我的話,才迫使自己醒來了?”鄭孝揚立即問。
謝芳華點頭,“你說得對,若是因我,造成如此後果,那麼大戰在即,秦鈺和我們所有人的籌備辛苦都會功虧一簣。百姓們的民心之力,一定不能散。”
鄭孝揚敬佩地看着她,不再說話。
秦錚抱着她的手收緊,沙啞地問,“你感覺身體如何?”
“好多了。”謝芳華道。
“你少騙我,實話實說。”秦錚繃起臉。
謝芳華對他一笑,輕聲說,“還是沒力氣,但是不至於有性命危險了。”
秦錚點點頭,“你沒有力氣無礙,我有,沒有性命危險就行。”
謝芳華看着他,小聲說,“以後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好。”秦錚毫不猶豫地點頭。
“喂,你們兩個,人剛醒來,別立即這麼膩味好不好?我們還都在呢。”鄭孝揚不滿地道,“天快亮了,我們下一步如何做?是在這府邸安置,還是另尋別處安置?”
謝芳華看向侍畫、侍墨,問,“李沐清和小橙子是不是去了距離這裡三百里地的絕命李家找人來救我?”
“是呢。”二人立即點頭。
謝芳華看向秦錚,“如今我們早早就出來了,李沐清和小橙子果然是去請絕命李家的人,最快也要中午,還有半日的時間,我們可以準備一番。”
秦錚頷首,眸光乍現出冷意,“是該準備一番,若是絕命李家真和滎陽鄭氏一樣,那麼就別怪爺不客氣。”
“是該如此,我們南秦上下,必須萬衆一心,這麼些日子以來,禍害連連,苦於應對。還是要清除乾淨爲好,否則一旦兵戰起,後方能拉垮前線,必須要保證後方沒有後顧之憂。”謝芳華道,“你說怎樣安排?”
秦錚想了想,看向鄭孝揚,“你來安排,立即放出消息去,就說絕命機關突然啓動,轟塌,芳華被埋在了地下,恐怕真的十死無生了。”
鄭孝揚一怔,“你說是放出假消息?”
“對。”秦錚頷首,“別提你我,只說芳華。”
鄭孝揚躊躇了一下道,“若是放出消息,傳揚出去,關心她的人這麼多,怕是都該瘋了。”頓了頓,她道,“尤其是京城的皇上,漠北的謝侯爺,還有誰,你該清楚。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所以我才說要你來安排。”秦錚看着他道,“消息只放出方圓三百里。最多覆蓋到絕命李家的地盤。其餘的,半點兒不能外泄。”
鄭孝揚一怔,“你的意思是,這樣來迷惑絕命李家?”話落,他皺眉,“可是人既然死了,絕命李家若真是投靠北齊了,豈不是正中下懷?”
“對,正因爲正中下懷,所以,興許會引出別的,絕命李家沒準會做些什麼。”秦錚眸光眯起,“背後之人還未查清,就要下引子,讓願者上鉤。”
“好!”鄭孝揚聞言,打了個響指,“我這就去安排。”
秦錚對他擺擺手。
“等等。”謝芳華喊住鄭孝揚,伸出手,將手裡的聚靈石攤開,“這個東西……”
“給你吧,我留着也沒用。”鄭孝揚道,“能救你性命,纔有用。”
“也罷,那我留下了。”謝芳華收回手。
鄭孝揚轉身去了。
謝芳華偏頭看秦錚,對他道,“鄭孝揚放出消息後呢,我們該如何?”
秦錚聞言看向侍畫、侍墨,“如今滎陽鄭氏城內情形如何?李沐清走時是否做了安排?”
侍畫立即道,“李公子去絕命李家順路從最近之處,拿着皇上令牌,調來了三萬兵馬,那三萬兵馬,還沒進城,如今就在城外。奴婢二人見城內無事兒,便沒吩咐開城門將三萬兵馬迎進來,怕驚動城中百姓,造成人心惶惶。”
秦錚頷首,“這樣正好。”
“你待怎樣?”謝芳華問。
秦錚轉頭,看着她道,“我和鄭孝揚,是被三老爺陷害進了絕命機關,而三老爺與趙師爺的關係非同一般,可是趙師爺還是把三老爺給殺了。趙師爺從暗道逃走了。如今,若是你在滎陽鄭氏被害的消息放出去,背後人一旦得知的話,你覺得,他們會如何以爲?”
謝芳華恍然,“不但是我死了,你和鄭孝揚也怕是沒命了,畢竟我們掉在了一處。”
“對,正是這樣。”秦錚點頭,“那我們三人都死了,背後之人想要作爲,當該如何?”
謝芳華眯起眼睛,“我們三人都死了的話,背後人會立即將消息放到天下。一定是想盡快讓京中的皇上和文武百官知道,也一定會想盡快要漠北軍營得知,天下百姓得知。那麼,皇上悲痛震怒,朝野上下駭然驚悚,漠北軍心動搖,百姓們勢必恐慌,從上到下,一舉打破我們南秦目前萬衆一心想討戰北齊的士氣。那麼,南秦內從皇上到官員到軍營到百姓,人心一散,泄氣之下,沒戰就先敗了。”
“沒錯。”秦錚頷首,“所以,我才說要鄭孝揚安排,將消息封鎖在三百里地之內。”話落,他眯起眼睛,“一旦有人知道消息,定然是在這三百里地之內的地盤,我們就立即安排人,將這方圓三百里地,都看牢了,守好了,一旦有人傳遞消息,有異動,就立即動手拿下。”
“好!”謝芳華眉目露出清冷之色,“咱們就看看,到底有沒有大魚上鉤,有多少條大魚上鉤。我們就用這半日時間,安排妥當,等着收網,我卻不相信網不住大魚。”
秦錚勾起脣角,“不必給李沐清暗中傳信了。”
謝芳華聞言道,“可是一旦聽說我死了,我怕他……”
“他相信,那麼別人也就相信了。”秦錚轉過頭,對侍畫、侍墨道,“就看你們倆會不會演戲了。”
侍畫、侍墨看向秦錚,隱約明白,“小王爺的意思是,讓我們演戲,以爲小姐死了,所以,哭天搶地那般?”
秦錚點頭,“正是。”
侍畫搖頭,“小王爺,奴婢二人怕是演不了,就算演得逼真,李公子等人一看,怕是也知道是假的。”
“爲何?”秦錚看着她。
侍畫咬脣,回頭看了一眼幾乎成爲平地的滎陽鄭氏會客廳,堅定地道,“若是這般樣子,夷爲平地,小姐死了,奴婢絕不苟活,定然自刎而死。”
侍墨也立即道,“奴婢也一樣。”
秦錚聞言沉默了一下,“是了,你們的確會如此,是我頭腦一時不好使了。”
“也不是沒有辦法。”謝芳華道,“演戲可以是真人,也可以是死人。”
“你的意思是……”秦錚看着她。
“找兩具女屍,易容成她們二人的樣子,自刎而死,屆時,只要高明的易容術,旁人一時分辨不出就行。我們要的也無非是一日時間。”謝芳華道。
“這樣也行,以你的易容術,應該不是太難。”秦錚道,“至於找女屍,偌大的滎陽城,應該也不是太難。”
“那就這樣。”謝芳華頷首。
秦錚拉着她起身,見她依舊虛弱,站不穩,索性將她抱起來,對侍畫、侍墨道,“你們二人,立即安排人去找,與你們身量相當的。”
“是,奴婢二人這就去。”侍畫、侍墨立即去了。
謝芳華窩在秦錚的懷裡,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找到侍畫、侍墨的易容替身死者之後呢?我們是出城?還是留在城內?”
“出城。”秦錚道。
謝芳華點頭,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對秦錚問,“我和李沐清一路進滎陽城,爲何沒見到你們出京時帶的暗衛護衛?青巖也不見蹤影?”
“青巖與我一起去了漠北,我便將他留在了漠北,另外做安排了。”秦錚壓低聲音,“我派他去見姑姑。”
“姑姑?”謝芳華看着他。
“謝鳳。”秦錚道,“齊言輕也在與我們動手鏟除北齊在滎陽鄭氏埋暗樁的同時,也正在肅清南秦在北齊的暗樁,若是姑姑對南秦還有心,我想着她該是能助一臂之力。”頓了頓,他道,“那時,我還不知那人便是死了二十多年的玉兆天,吩咐言宸去見姑姑,也只爲了留住南秦在北齊的暗樁,即便留不住,也要全全撤回來。畢竟姑姑在北齊這近二十年,根基甚深。”
謝芳華點頭,“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身邊沒人了,你是將青巖和所有暗衛,都留在漠北,或者說護他去北齊見姑姑了?畢竟想靠近北齊王的行宮見姑姑,不是那麼容易的。”
“嗯。”秦錚頷首。
“數日前,你該知道,朝野上下,聲討北齊,還回姑姑,秦鈺已經修書了北齊王。不知道北齊王作何打算,而姑姑又作何打算。”謝芳華輕聲道。
“那就要看姑姑對南秦,還有沒有家國之心了。”秦錚道,“若是有,她必有動作。”
“你可知道,輕歌是姑姑和左相的孩子?”謝芳華低聲道。
秦錚一怔,“你是說輕歌?”
“嗯。”謝芳華點頭,“就是輕歌,天機閣的輕歌,被我留在京中入朝爲官作爲以後根基庇護的輕歌。”
秦錚驚訝道,“這是真的?”
“我和李沐清,到平陽城後,發現趙柯死了,聯繫到雲瀾哥哥和輕歌,找尋不到雲瀾哥哥,我便書信問了輕歌身世。親筆書信告知我的,另外也說了齊雲雪雖然這些年不在北齊,但是和北齊玉家這些年過往甚密之事。”謝芳華道,“我也甚是不解,我知道姑姑當初嫁入北齊前,有心上人,但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是左相。另外,輕歌看起來實在是太幼稚了。”
秦錚聞言忽然失笑,“你是以一顆滄桑之心,來看輕歌,自然看他甚小。他能坐天機閣的第三把交椅,焉能太過幼稚?面相做不得準的,有人二十如三十,有人三十如二十。”
“那……難道是去北齊之前,姑姑和左相就有了輕歌?未婚卻打破世俗?那她到北齊後呢?怎麼騙過北齊王?以至於讓北齊王護她?若不是這樣,而是姑姑去了北齊後,左相去過北齊嗎?而姑姑又是怎麼和他在北齊王的眼皮子底下成就事情的?”謝芳華道,“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秦錚抱着她,找了個臺階坐下,伸手幫她揉揉眉心,“輕歌該不會拿這等事情開玩笑吧。”
“不會。”謝芳華搖頭。
“那就是真的了,既然是真的,總歸是既成的事實,你也沒必要費神去多思多想。待有一日,見到左相,或者姑姑,自然能明白了。”秦錚道,“我們如今,該想的是,處理好目前的事兒。”
“也對,不想了。”謝芳華頷首,想起齊雲雪,遂將路途中遇到齊雲雪將她帶來之事說了。
秦錚聽罷後,皺眉,“如今齊雲雪的人呢。”
謝芳華掃了一眼,遠處停着那輛馬車,她道,“早先我掉下絕命機關前,她還在車內。”話落,道,“這府邸內,有侍畫、侍墨一直看顧,應該還在車內吧。”
“走,我過去看看她。”秦錚聞言,復又抱着謝芳華起身,向遠處那輛馬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