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離怔了怔，垂眼看着手下乾巴巴的硯臺，再看了看納蘭允宣醞釀了一臉的慍意，不以爲意地抿了抿脣，將到嘴的反譏吞嚥回去，動手倒了一些水進去，繼續她的研磨。卻是有意若無意地，才研了一小會兒的墨水，一個大力，濃黑的墨汁竟就這般在手下的硯臺飛濺出去，灑了案桌上多本奏摺，染上了點點的黑色斑駁。
納蘭允宣一怔，待反應過來，忙搶過那幾本奏摺，一看，上面許多的字跡均被黑色的墨汁濡染，早已瞧不清原本的字樣了。
“你——”憤然擡頭，對上的卻是滄離一臉的無辜，她眨了眨雙眸，勾脣淺笑，“奴婢說過，奴婢沒有研過墨。”
對上她這樣的笑臉，納蘭允宣只覺得甚是憋屈，這種感覺就像是狠狠的一拳打出去，打上的卻是不痛不癢的柔軟棉花，甚至還被棉花給反彈回來，當真叫人無力。
“本宮不需要你伺候了，滾遠一些！”
知道與她計較，最終氣到的人一定是自己，納蘭允宣乾脆揮手把滄離攆走，眼不見爲淨。
終於得到他的釋放令，滄離勾了勾脣，正待欣喜地走開，卻見未公公自外面匆匆趕了進來，看那包子臉糾結地皺着，估計又不是什麼好事。
“殿下。”未公公進來之後，朝納蘭允宣彎身行了一個禮。
“怎麼了？”納蘭允宣皺着眉擦拭着案桌面殘留的墨汁，眉宇間鬱結猶在，聽到未公公的請示，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殿下，慕良娣在外面求見，說是有急事要向殿下稟告。”
“不見。”
“可是……”未公公仔細觀察着納蘭允宣顯然很是不耐煩的俊顏，猶豫了一會兒，斟酌着開口，“慕良娣說了，此事重大，攸關殿下的聲譽，需緊急處理乾淨，纔不會讓謠言亂了宮闈的清靜。”
納蘭允宣擦拭桌面的手頓了頓，擡眼，幽暗的黑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滄離，脣角幾不可見地動了動，沉聲道：“讓她進來。”
“是！”得到應允，未公公忙往外跑了出去。
滄離看了看外面，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睇着納蘭允宣，“奴婢是否要回避一下？”
納蘭允宣沒有看
她，而是執起筆架之上的狼毫，沾了沾她研得亂七八糟的墨水，垂眼批閱起奏摺來，“你若不怕與昔日主子見面分外眼紅的話，不妨留下來會一會面。”
滄離猜不透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卻也不急着去探究，只稍稍思索，便邁步行至他身旁，拿起墨塊，垂眸無聲地研起磨來。乍一看上去，倒也像一名中規中矩的小太監。
有了前車之鑑，納蘭允宣蹙了蹙眉，眸光提防地看着她不緩不急的手，臉露不悅，“本宮不需要你研磨，一邊呆着去！”
“太子殿下，慕良娣進來了。”對於他不耐煩的驅逐充耳不聞，滄離淺淺勾脣而笑，擡眸，瞥了瞥門外漸漸靠近門口的嬌影，澄澈的眸底漸漸染上了一層深沉幽暗。
聞言，納蘭允宣擡眼，神色平靜地看着自門外款款而入的慕汐若，一身鵝黃色的裙衫，畫了淡妝，卻遮掩不去眉眼間的盈盈春意，更無法遮掩動人嬌媚的美貌。
“允宣哥哥……”慕汐若笑意盈盈走進來，瞥見納蘭允宣身旁站着一個小太監也不甚在意，只徑直朝着他行去，“你在忙嗎？”
然而，未待她走上前去，納蘭允宣已是擡臉，一雙暗沉的眼眸幽幽地看着要近身前來的女子，“你不是說有急事需要本宮處理乾淨麼？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敏感地察覺他眸底隱隱的不豫，慕汐若微微一怔，不禁駐足，隔了五步之遙凝視着坐於案桌前的男子，明明就在咫尺，爲何看起來像是隔了一個天涯呢？
明明昨夜，帷幔間，他還將她擁在懷中，極盡纏綿，極盡溫柔，怎能僅僅幾個時辰，便變得猶如陌路人般呢？
“允宣哥哥……”有些失神地輕喃，慕汐若凝着納蘭允宣的眸光有些脆弱不堪。
“本宮說過，不經過本宮的同意，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楚玄殿。”相對於慕汐若的悽楚自憐，納蘭允宣面上的冷漠則顯得異常的薄情，講出的話更是不曾想過要顧及美人的心情，“即便是本宮同意了，如若沒有要急之事，也是不宜長久逗留。”
對於慕汐若漸顯蒼白的臉色熟視無睹，納蘭允宣放下手裡的狼毫，往後倚靠着椅背，神色淡漠地看着她，“說吧，你急着找本宮
有什麼事？”
慕汐若怔怔凝着一臉不耐煩的納蘭允宣，半晌，垂下眼眸，斂下眸底的傷感，有些遲疑地開口，也換了稱謂，“妾身確然有要事要向殿下稟告。”
“何事？”
“這……”慕汐若聞聲，擡眸，微微蹙了蹙娥眉，睨向站在他身旁埋首研磨的小太監，躊躇着開口，“此事不見得光彩，不宜外揚，殿下可否暫且將這個小奴才屏退下去？”
納蘭允宣聞聲，掀起眼簾，懶懶地掃了掃佇立在他身側的滄離，脣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轉過臉來淡然地看着慕汐若，道：“這小奴才不是外人，不必理睬。”
慕汐若神色微微尷尬，但是迫於他眼神無形的壓力，只得支支吾吾地將此行的目的道出，“妾身今日到來，主要是爲了向殿下檢舉蘭昭訓爲人不檢點，行爲舉止已嚴重違背了婦道婦德，委實令人髮指不齒。妾身也是踟躕了許久，最終才決定還是要對殿下據實以報的！”
“哦？”納蘭允宣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非但沒有意料當中的憤怒，反而饒有興味地勾脣，“若兒不妨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殿下，妾身聽說……”咬了咬脣，慕汐若擡眸，看了看納蘭允宣的眼色，“蘭昭訓在雨蘭宮裡頭藏了男人。”
滄離研磨的手驀然一頓，脣角，不禁淺淺勾了勾。如此看來，慕汐若倒真是記仇呢，那日沈瀾兒闖入清樂宮欲強行搜宮無果之後，此事平靜了許久，本以爲她早忘了此事，卻沒有想到，至今仍深深地刻在她的心裡頭。
只是爲了報仇，她未免顯得猴急了些，納蘭允宣不見得會喜歡一個工於心計的女人，至少，不喜歡他的女人在他面前耍小聰明。
慕汐若此番前來，且不論是真有其事，還是她所設好的圈套，直接了當向納蘭允宣檢舉了另一個女人與他人有染，這種明明白白地暴露了她野心的有失妥當的做法，她的形象在他心中，必定會大大貶降。
一旦有了貶降，將來的冷落，自然而然也將降至。
這點，恐怕是慕汐若萬萬不願意承受的吧？
緩緩垂下兩排羽睫，斂下眸底一閃而過的凜寒，滄離涼涼地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