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是在那一年的夏日,炎熱的天氣恍若鼎爐裡的熱煙,氤氳着的滾燙籠罩了大地,悶熱得幾欲令人窒息。
菩淚坐在涼亭裡,手肘憑欄而倚着,少了平日裡的活潑采烈,多了好幾分的怏怏無神。
“公主,您可是身子哪裡覺得不舒適?要不要奴婢把御醫喚來,給公主瞧瞧?”宮女玲兒小心翼翼地詢問。
“不要!那些庸醫次次都是千篇一律,開一大堆難喝的東西,我最討厭喝藥了!你是存心與我過不去是不是?”因爲天氣悶熱,心裡浮躁得厲害,菩淚講話的口氣也顯得很是不好。
“奴婢不敢!”玲兒驚慌失措地跪在地上。
菩淚頓覺更加索然無味,霍然站起來向亭外走去。
玲兒怔了怔,忙起身緊隨而上,“公主,您要上哪兒?”
菩淚回頭看了看她,眼底閃過一絲茫然,心底確實不知道要做什麼纔好。忽然想到什麼,眸光一亮,拔腿便往外奔去,還邊跑邊喊:“走,看靈靈去!”
靈靈是一條小靈蛇,長得色彩斑斕,很漂亮很靈美,是一名小太監爲了討好她,將靈蛇的毒牙拔掉之後奉呈給她的。
但是即便拔掉了毒牙,百里沐也還是不放心他這個寶貝女兒玩那玩意兒,擔心她會被這滑溜溜的東西絆着摔到,下了鐵心一定要把小靈蛇斬殺。可終究還是過不得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洶涌的淚水,他鬆口退了一步,在御花園的假山後面圍起了一個小鐵籠,把小靈蛇關在裡面,以供菩淚興起之時跑去看看。但有一條堅決不允許,那便是她如何也不能碰那蛇!
菩淚一開始還是興致盎然,每日都要去看看那條美麗的東西,看着它在籠子裡蠕動攀爬,每次都笑得格外開心。可小女孩的興致來的快,去的也快,沒幾日她便失去了那熱情,也不常去了,漸漸地便忘了那被關在鐵籠裡的靈蛇。
菩淚將身後的玲兒甩得老遠,嬌小的身軀快速在御花園裡奔跑,沒一會兒,額間便滲了不少細碎的汗珠,一顆顆懸着像搖搖欲墜的珍珠。
然而,當她興致勃勃鑽進假山之內——
“啊——”她驚恐地尖叫一聲,雙掌緊緊捂着嘴,睜大的圓眸驚瞪着那被殷紅的血染紅的鐵籠,還有那被斬成兩段的小靈蛇……
小、小靈蛇……被殺了?
是誰?是、是……誰這般大膽,沒有父皇的命令,竟敢冒着殺頭大罪誅殺了小靈蛇?!
菩淚又驚又怒,緊緊咬住嫣紅欲滴的嫩脣,握住放在身側的小拳,她憤然地轉身,卻看見——
身後,那側身斜倚着岩石深寐的男孩,那一身雪白不染絲毫塵埃的男孩,那像凝聚了天地所有靈氣的男孩……是人,還是誤落凡塵的神仙?
什麼叫絕色蓋世?
什麼叫傾國傾城?
什麼叫風華絕代?
什麼叫奪魂攝魄?
這便是!!!
往後無論過去多少年,菩淚永遠也忘不掉第一眼看到祁靳的那種劇烈的心情,那是一種怦然的心跳,那是一種血液的沸騰,那是一種銷魂的魂牽夢縈——
她自小在皇宮中長大,所見之人哪一個不是俊逸好看的?父皇俊美無鑄,皇叔皇兄們卓爾不凡,桑宦是那種剛健陽氣之美,時舫的美貌在漣國是出了名的……
卻,沒有人能像眼前這個男孩這般,美得能將所有人的呼吸奪走,美得讓人心底隱隱抽疼,莫名地浮生起一股淡淡的悲涼惆悵……他的身上,似正似邪,似仙似妖,像乾淨得不染塵埃,卻又像浸染在腥稠的血池之中的邪惡魅魑。
菩淚看得着了迷,不知不覺靠近他,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稍稍用力,一不小心便將這個精美絕倫的幻境打碎。
緩緩在地上坐下,
她雙臂放在膝蓋上,頭枕着手臂,癡癡地睇着男孩,脣角愉悅地上揚着。
“公——”
“噓!”手指抵脣,菩淚小聲阻止了焦灼尋找而來的玲兒。戀戀不捨回頭向那熟睡之中的男孩瞟去一眼,她起身走出了假山,還順勢擋住了玲兒的視線。
心底下意識的,自私地想要將這份珍貴的美好藏匿於心底,不願分享,更不願讓別人窺探了去。
“公主,您不看靈靈了麼?”玲兒見菩淚神色有些不對勁,好奇地詢問。
“沒興趣了,不過一條蛇而已。我倦了,走,回寢宮午休去!”菩淚誇張地打了幾個呵欠,“對了玲兒姐姐,讓他們準備一碗銀耳蓮子羹,待我醒來了要喝。”
菩淚這廂急着將玲兒拖走,是沒有看到,在她們轉身而去的那一剎那,那雙一直緊閉着的眼睛倏然睜開,裡面所包含着的,可是萬般的妖魔鬼怪啊——
菩淚回到寢宮之後,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卻如何也睡不着,腦海中反反覆覆全是那一張清豔絕雅的臉。趁着那些守宮的太監宮女晌午打瞌睡的當兒,她偷偷溜了出去。
然而,待她急匆匆跑到御花園時,已經找不到那絕美的男孩了。
再一次看到祁靳,是在當日的傍晚。
菩淚去鳳瀲宮找母后,卻在鳳儀宮宮門口發現了一臉寒霜的祁靳和一臉淚水的佟憐馨。
那時,一身華服的佟憐馨全然不見了往日的雅靜恬淡,彷彿瞬間衰老了下去。她一臉哀痛地跪在他的面前,抓着他的衣角,啞聲哭着,不停地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祁靳沒有看腳下哽不成聲的女人,漂亮的眼睛帶着淡淡的嘲諷凝着前方,“我來這兒之前,已經爲你做好了選擇來着。我對自己說,如果你敢嫌棄我不願認我這個兒子,我便殺了你,同時斬了心底最後的一絲念想。”
(本章完)